一封軍情急奏使官家徹底沒了睡意, 正要與重臣商議該如何應對, 一瞥眼看到太子正悠閑地喝茶。官家於是問道, “三郎, 看來那突厥騎兵果然是奔著雁門關去, 你說, 該怎麽辦?”


    雲微明愣了一下, 答道,“打仗的事情,兒臣不懂, 不敢亂說。”


    幾位大臣見太子不止智謀無雙,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進退有度,都忍不住暗暗稱讚, 隻因此事很明顯涉及到奪嫡以及皇家醜聞, 此刻外臣們都不敢多說什麽。


    官家輕輕哼了一聲,道, “朕看你膽子很大, 現在倒不說了。”


    “兒臣一時衝動, 以後再也不敢了……”


    官家也沒打算真的追究他。


    在座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臣, 沒有一個吃幹飯的, 既然已經知道了敵方的軍事動向, 想要製定出合適的戰略,那是很簡單的,自然不需要一個年僅十八歲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皇子指手畫腳。


    雲微明聽他們討論了一番, 一直沒插話, 直到官家要解散眾人,他突然說道,“父皇,兒臣還有一言。”


    “嗯?三郎你要說什麽?”


    “兒臣還是那句話,在座諸位都有泄露消息的條件,為國事著想,請諸位暫時住在宮裏吧。”


    官家點點頭,“那是自然。”說著讓人引著大臣們還有趙王齊王,去安排住處,卻獨留下雲微明。


    等到眾人都散了,室內隻有父子二人,官家問雲微明:“三郎,你是不是已經查到是誰陷害你了?說出來,朕給你做主。”


    “兒臣不知。”


    “真的不知?”


    “真的。”


    ……


    東宮就在皇宮裏,所以雲微明倒不用像齊王他們一樣。他回到東宮時,與手下人簡單說了今日禦前之事,以及魚或利最新的行蹤,潘人鳳他們聽了都悄悄鬆了口氣。


    潘人鳳問道,“殿下既然已經知道背後主使是齊王,為何不告訴官家?齊王做下這等大禍,豈能輕饒?”


    “我拿不出有說服力的證據,父皇未必肯信我。”


    “都這個時候了,官家還會偏袒齊王不成?”


    雲微明搖了下頭,“也並非偏袒。隻是,帝王之心,生性多疑,不可能我說什麽他便聽什麽。我今日若說是齊王,明天齊王自我分辯時多半會倒打一耙,反說我為了誣陷他而不惜鋌而走險,招致兵禍。真到了那個地步,父皇會選擇信誰,我也沒把握。”


    潘人鳳聽得冷汗連連,感覺皇室的爭鬥猜疑比官場上還要誇張一百倍……他搖了搖頭,又說,“難道就這樣放過齊王?”


    “放過他?”雲微明冷笑,“二哥既然跟我玩陰的,我讓他知道陰字兒怎麽寫。”


    ……


    齊王他們在宮裏的食宿還不錯,隻是行動不能自由,除了每日可以去給官家請安,其他地方都不能去。有幾個內侍看著他們,每人還分派了一個禁中侍衛保護。


    說是保護,其實還是看著他們。


    看守齊王的侍衛叫初九,長相在侍衛裏算很隨和的,性格也溫和,齊王擔心有人給他下毒,希望把金質的餐具換成銀的,初九沒有猶豫就同意了。不過他也很謹慎,齊王讓家裏送來的生活用物他都要仔細檢查一番,內侍遞過來的三餐,他也要掀開看看。


    過了兩日,十二有一次在宮裏行走,路過齊王的住處,看到初九時,初九朝他擠了擠眼睛。十二連忙回到東宮,密報太子:“殿下,成了。”


    當天夜裏,齊王突然驚厥,麵容扭曲,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內侍嚇得連忙請來禦醫。兩個禦醫對望一眼,都沉默不語。


    內侍問道,“禦醫,齊王到底得了什麽病,該如何醫治?小人要問明白些,明日還要稟報官家。”


    其中一個年輕的禦醫想要說話,另一個年紀大的禦醫扯了一把他的袖子,道:“可能是驚思恐懼所致,我先給他開些安神的藥吃,且看看效果吧。”


    內侍點頭道,“隻能先如此了,有勞兩位禦醫。”


    兩人走出來,回到值班房,關好門,那年輕禦醫問老禦醫道:“師父,方才為何不許我說話?”


    “哦?你想說什麽?”


    “我看齊王的樣子,像是中毒。”


    “中的什麽毒?”


    “馬錢子。馬錢子能使人抽搐僵硬直到死亡,不過齊王這用量較少,當不致死。”


    “嗯,”老禦醫點點頭,問,“你有多大把握?”


    年輕禦醫沉思一番,“五成該是有的。”


    “隻有一半的把握,這就是我不讓你說的原因。”


    “為、為什麽?”


    “馬錢子毒性奇特,要解馬錢子之毒,也要吃馬錢子。”


    “對,需要馬錢子和甘草同服,還要根據具體的中毒量來控製用量。”


    “嗯,所以,如果你說了,那齊王也隻是可能中了馬錢子之毒。那麽你現在到底讓不讓齊王吃馬錢子?吃多少?如果他沒有中毒,吃了反而病情加重怎麽辦?如果他果真中毒,你有什麽方法確保用量沒問題?”


    “我……”年輕禦醫想了想,說道,“可總該讓他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麽要緊?若是知道了,大家都麻煩。治死一個齊王,夠把你身家性命賠進去的!你記住了,齊王憂思驚懼才患上此病,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們束手無策。”


    年輕禦醫唯唯稱是。


    第二天,齊王沒來請安。服侍齊王的內侍把齊王的病情上報給官家,官家召來昨夜值班的禦醫詢問,禦醫把齊王的症狀和發病原因說了。


    官家一聽,怒道,“什麽驚思恐懼,我看就是心虛!”他越想越氣,“果然是他,果然是他!真是朕的好兒子啊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他一口氣沒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


    內侍和禦醫們立時忙作一團。


    這一天官家咳了兩口血,暈過去一次,禦醫開了藥,說他不能再受刺激。官家暈了一天,到傍晚時悠悠醒轉,看到床前服侍的太子。


    太子見他睜眼,驚喜地跪在床下,“父皇,你終於醒了。”


    官家心裏突然湧起千頭萬緒,不自覺悲從中來,他半闔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喚他,“三郎。”


    “父皇,兒臣在。”


    “三郎,朕,對不起你。”


    “父皇這是哪裏話,兒臣擔不起!”


    “你去把丞相召來。”


    “父皇,你剛醒來,先吃些東西吧。”


    “去。”


    雲微明便不再多說,出門傳話去了。


    官家在病床上讓丞相去擬詔書,要廢掉齊王。丞相心知其中緣由,齊王做下這樣的禍事,廢為庶民,留下一條性命,算他運氣好了。若是尋常百姓,早就千刀萬剮了。


    外麵傳完話的雲微明沒有回東宮,而是轉道去看了一眼齊王。


    齊王現在行動不便,需要人攙扶才能站著,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但手腳發抖,麵部僵硬,張嘴時口涎橫流。


    “老三,算、算你狠……”他咬字不太清楚了,說話模糊。


    “二哥過獎。二哥為一己私利,負盡天下蒼生,我的狠,不及二哥的九牛一毛。”


    “成、成王敗寇,還有什麽好說的。”


    ……


    官家被齊王氣得吐血之後,精神更加低迷,一直臥床不起,時昏時醒,朝政全由太子掌握。


    從六月初八開始,雁門關那邊戰報頻傳,絕大多數是好消息。這場仗一直打到七月十一,魚或利咬緊牙關撐著,實在撐不下去了,想跑,又被人斷了後路,打了個七零八落,許多騎兵被抓了俘虜……最後無奈,他隻好遞交了請和的國書。


    這就是在求饒了。


    收到國書這一天,官家的精神很好,臉色竟有些紅潤,讓內侍攙扶著去花園裏走了走,走到湖邊,坐在亭子裏看湖上的荷花,小宮女劃著竹筏在荷花間采蓮,黃鶯般的笑聲,隱約可聞。


    官家看了一會兒,便閉目養神。


    內侍等了許久,不見官家睜眼,便說道,“官家,外麵有風,請回房裏安歇。”


    官家不理他。


    “官家?官家?”


    官家始終不說話。內侍招呼人想要把官家抬回去,一摸官家的手,感覺涼得不像個活人。內侍心裏一沉,壯起膽子探了探官家的鼻息——哪裏還有什麽鼻息?


    “官家!官家……賓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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