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道回來之後,才發現這年紀輕輕的縣太爺竟然擺了他一道。


    孫員外著急忙慌地來找他,想讓他幫忙引見縣太爺,錢不是問題。


    周縣丞和孫員外是有交情的,他來銅陵縣的第二天,孫員外就來登門拜訪他了。兩人又不是幽約,用不著偷偷摸摸,縣太爺想必從那個時候就留心了。


    所以,一發現孫不凡是殺人嫌疑犯,縣太爺不急著開堂,而是先把他周正道支走了。否則他身為縣丞,在堂上旁聽,總能幫著孫家說上些話,也許就能給孫不凡留個活口了。


    這件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直接被打個措手不及。周正道一開始見唐縣令白淨斯文,以為是個麵瓜,現在看來,小子雖年紀不大,倒真是個狠角色,手腕也夠硬。


    隻不過,終究還是年輕。根據官場上的遊戲規則,要在一個地方安穩做官,首先得好好結交當地豪紳。孫員外家大業大,在銅陵縣也是數得上的人物,唐縣令不好好應付,反倒一點情麵不留直接判了他兒子死刑。孫員外哪能不恨?往後他要是聯合本地豪紳們天天找麻煩,那唐飛龍還有安生日子過嗎?早晚被擠對走。


    不過話說回來,年輕有年輕的好。周正道覺得吧,這唐縣令夠聰明,算是個可造之才。而且年輕人心腸熱好拉攏,這個關鍵時刻,他隻要對唐縣令稍加點撥,曉以利害,這小縣令大概就能為他所用了。


    就這麽打著如意算盤,周正道找到了唐天遠。


    “大人,卑職以為,孫不凡之案還須從長計議。”


    喲,來了。唐天遠的眉角微微動了一下。他心內明了,“周縣丞有何高見?”


    周正道捋著那幾根山羊胡須,“我說句逆耳的忠言,請大人莫要怪罪。大人初到此地,無甚根基,想要把這縣令做好,最要緊的是與一郡之望各自相安。孫家是本地望族,孫員外家資富足,可推為本郡豪紳之首。莫說在銅陵縣,就算在府台大人那裏,他都說得上話。現在孫不凡犯了事兒,這對大人來說正好,大人何不趁此機會賣那孫家一個麵子,孫員外從此必定會對大人感激涕零。降服了他,往後大人在銅陵這地界,也算落穩了腳。”


    哦,跟知府還有關係,也不知道這周正道是在吹牛還是確有其事。唐天遠搖頭道:“可是那孫不凡眾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殺人,這件事情恐難翻案。”


    “不一定非要翻案。孫不凡殺人事出有因,權衡之下,免去死刑,判他個流放,等到遇赦放還,也是可以的。”


    想得倒美。唐天遠心內冷笑,表麵上不動聲色,“這不是小事,本官需要再思量思量。”


    “卑職一心為大人著想,隻求大人莫要多想,誤會我的一片赤誠。”


    “周縣丞多慮了。本官初來乍到,多有思慮不周之處,周縣丞能直言指點,本官甚是欣慰。”


    “不敢不敢。”


    周正道見這位年輕的縣太爺還算上道,於是滿意離去。


    唐天遠托著下巴沉思,思考他現在麵臨的處境。


    他爹是普天下官員的老大,他自己是欽差,代天巡狩,因此像周正道、孫員外這類,在唐天遠看來隻能算是小蝦米,還是曬幹了的。他不怕得罪他們。不過他在人家的地盤上辦事,最好還是別輕易得罪人,否則這些小蝦米使起絆子來也麻煩。


    當然了,更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還有一件事比較棘手。聽方才周正道的意思,那孫員外似乎與池州知府有些瓜葛。倘若真是這樣,知府再來插一手,事情就更麻煩了。


    好在不管怎麽說,隻要他這個縣令不鬆口,孫不凡之案改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死刑是重罪,死刑案從來都是直接上報行省,再由刑部和大理寺進行複審。也就是說,州府對於轄縣審理的死刑案根本插不上口,就算是行省,也隻能起到中轉的作用,沒資格改判。想要孫不凡活命,除非能夠買通刑部和大理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打定了這個主意,唐天遠也不急著拒絕周正道。他決定先拖些時日,探一探銅陵縣各方勢力的底細。


    費半天腦子,唐天遠也有些累了。他捏了捏額角,站起身出了門,溜溜達達地回了內宅。


    還未走進院子,他便聽到裏頭傳來談話聲。唐天遠本不願偷聽別人說話,可是聽到她們“譚鈴音”長“譚鈴音”短的咕唧,他便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站在門外聽起來。


    院子裏,香瓜正在跟雪梨抱怨譚鈴音。起因是香瓜愛喝羊奶,便使錢托了廚房裏一個雜役,每隔兩三日弄一碗新鮮的羊奶來煮了吃。今天那雜役弄來了羊奶,放在廚房裏便暫時出去了一下,回來時卻發現羊奶不見了。雜役問了幾個人,有人說看到譚師爺端著一碗東西走了,正巧這時香瓜來尋羊奶,雜役便告訴了香瓜。


    香瓜覺得奇怪,便去南書房找譚鈴音了。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她正端著羊奶喂狗。


    “你說說,有這麽作踐人的麽!”香瓜的聲調不自覺提高,顯然餘怒未消。


    雪梨安慰道:“她想是不知道那是你的。我看譚師爺人挺好的,應該不是故意的吧?”


    “你呀你,她給了你什麽好處,這樣就把你收買了?”


    “沒有呀……”


    “其實也怨不得你。那譚鈴音一身的本事,連少爺都要被她降服了。”


    唐天遠在外麵聽得直擰眉頭,他與譚鈴音勢不兩立,怎麽可能被她降服。他降服她還差不多。


    香瓜有些得理不饒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想必已經跟譚鈴音鬧了一場。想到譚鈴音被香瓜指著鼻子罵的情形,唐天遠一陣不自在。他想要罵一罵香瓜,又覺自己偷聽本就不光彩;想要去安慰一下譚鈴音,又覺得兩人似乎沒好到那樣程度;複又想到譚鈴音拿羊奶喂狗,十分可笑;再一想到她那條醜出了風格醜出了特色的狗,更覺可笑。


    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過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等唐天遠發覺時,他已經站在了南書房的門外。


    南書房也是獨立成院,隻不過院子很小。譚鈴音剛搬過來時還抱怨過,當時唐天遠建議她搬回去,她立刻閉了嘴。


    現下這小院的大門鎖著,唐天遠來的不是時候。他剛要走,突然看到門被擠開,從門縫裏伸出一顆小腦袋,仰頭好奇地看著他。唐天遠蹲下身,用折扇輕輕敲了一下它,笑問:“譚鈴音呢?”


    “我在這兒……咩……”身後突然傳來令人費解的聲音。


    唐天遠嚇了一跳,心想,這女人又發神經,學什麽羊叫。不過她學得挺像。可就算學得再像,也不可能擠出羊奶來……他摸了摸鼻子,發現自己這想法實在猥瑣。


    “大人,您找我有什麽事?”譚鈴音見縣令大人隻顧低頭想事情,便問道。


    唐天遠站起身,扭過頭剛要說話,看到眼前的事物,又不小心嚇了一跳。


    譚鈴音竟然牽著一隻真羊。那山羊長得甚是肥壯,黑白相間,犄角彎彎,此刻正嚴肅地打量他。


    唐天遠用折扇指了指山羊,“你這是做什麽?”


    “我想給糖糖補補身體。”譚鈴音說著,順手把繩子遞給唐天遠,她自己掏出鑰匙開門。


    唐天遠牽著山羊,“香瓜……”


    “香瓜跟你告狀了?”譚鈴音打斷他,問道。


    “沒有。”


    “哦……我今天不小心用香瓜的羊奶喂了糖糖,不過我真不知道那羊奶是她的。我跟廚房的老丁說了,老丁讓我拿我才拿走的。”譚鈴音說著,打開了門,糖糖連忙上前來蹭她的褲腳。她一腳把糖糖踢開,轉身朝那隻山羊招手,“過來。”


    山羊便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它長得壯,力氣大,不管不顧地往裏跑,唐天遠拉不住它,就這麽被它給牽了進去。


    他還是第一次來譚鈴音的住處。這小院子不似他那裏的清幽,種了好多花,看似雜亂無章,但是連成一氣,開出了一種不顧一切的絢爛感覺,唐天遠看得有些愣怔。


    譚鈴音從他手裏接過繩子,把羊拴在牆角一棵樹下。她在院中的小桌子上擺了點茶果,算是對縣令大人的招待。接著,她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問唐天遠:“大人,你說我用不用先擠一碗奶還給香瓜?”


    “……不用。”


    譚鈴音點了點頭,看到縣令大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山羊,她又問道:“大人,您也想喝羊奶嗎?”


    “不是……”唐天遠趕緊摸了一杯茶來喝。


    譚鈴音便端著個大茶碗,過去擠羊奶了。她哪裏會擠羊奶,把那山羊弄得十分不舒服,東躲西藏無用,它終於不耐煩了,扭回身一低頭,把它最拿得出手的武器對準譚鈴音。


    “小心!”唐天遠連忙衝上去。


    可惜為時已晚,譚鈴音已經被山羊撞倒在地。


    唐天遠顧不得男女之別,蹲下身把譚鈴音半抱在懷裏,輕輕搖晃她的身體,“譚鈴音?譚鈴音?”


    糖糖用小腦袋拱著譚鈴音的腳,嗚嗚哀嚎。


    那山羊也蒙了,傻乎乎地看著他們。


    譚鈴音在一片呼喚中,緩緩睜開眼睛。她咳了兩下,虛弱地說道:“大人,照顧好糖糖,鈴音先走一步了。”說完,眼睛一閉,身體一鬆。


    唐天遠隻覺腦內轟的一下,“譚鈴音!”


    “欸!”


    “……”


    唐天遠把又睜開眼睛的譚鈴音往地上一扔,怒吼:“你神經病啊!”


    譚鈴音爬起來,吐了吐舌頭。


    唐天遠發現自己也是傻了,哪有人被羊撞死的,他怎麽就信了呢!


    譚鈴音不敢看縣令大人。她覺得嘴角有些灼熱感,發疼,不自覺地用手背蹭了一下,一蹭之下更疼了。


    那地方就是方才被山羊犄角撞上的,現在已經青了,沒有撞破皮已是萬幸。


    “該!”唐天遠咬牙切齒,說著不理會這神經病,轉身欲走。


    “對不起。”譚鈴音低聲說道。她真沒想到縣令大人這麽好騙。


    就因為這句對不起,唐天遠莫名其妙地沒走,留下來幫譚鈴音擦藥。


    譚鈴音眼神不好使,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因此她屋裏常備著各種傷藥。


    唐天遠用一個小玉杵挑了藥膏,在譚鈴音嘴角瘀青處仔細擦塗。譚鈴音仰著頭配合他。兩人離得太近,唐天遠心中有些難言的別扭,他強迫自己把目光局限在那塊瘀青,不許看別處。


    譚鈴音就沒什麽心理負擔了。難得這麽近距離看縣太爺,她一定要仔細看看。於是她眨巴著兩隻大眼睛,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的臉。


    唐天遠更別扭了,“看什麽看。”


    “你長得真好看。”譚鈴音不吝讚美。


    唐天遠的心髒忽地跳了一下,像是蕩在秋千上,高高地拋起,又重重回落。不過也隻這一下,他很快恢複鎮定,不理會這流氓,隻就著滿庭花香,專心地為她塗起藥來。


    擦完藥,唐天遠把東西收拾好,對譚鈴音說道:“你想要給糖……”他頓了頓,心想糖糖就糖糖吧,他這麽大個人了總不能一直跟個不著調的姑娘吵這種問題,於是他繼續說道,“你想給糖糖補身體,讓廚房給它煮些肉粥就可以,何必弄出這麽大陣仗。”


    譚鈴音剛一張嘴,牽動嘴角傷處,她疼得吸了口涼氣,不自覺地伸手去摸。


    “別動。”唐天遠連忙拉開她的手。他握著她的腕子,意識到自己這樣有些逾矩,又趕緊甩開,別開臉不看她。那皓腕纖細白皙,嫩藕一般,雖然甩開了,光滑細膩的觸感卻是留在指間,使唐天遠微微別扭地蜷起手,也不知是要揮散它,還是要留住它。


    譚鈴音沒想那麽多,她的嘴巴不能開太大,說話有些模糊,“大人有所不知,糖糖餓了好幾天,身體很虛弱,現在不宜吃肉。”


    “那也不至於牽頭活羊回來。”


    “天天跟廚房要羊奶,太過麻煩。”


    真有意思,合著這樣為一碗羊奶,跟活羊搏鬥就不麻煩了?唐天遠搖了搖頭,他覺得譚鈴音真是病得不輕。他扭過頭看向那山羊,想勸說譚鈴音打消這宏偉的計劃。然後他就看到山羊正臥在地上,糖糖趴在它後腿前,腦袋一聳一聳的,應該是在吃奶。大概是吃得太高興了,它的長尾巴一甩一甩地砸著地,鞭子一樣。


    唐天遠被這稀奇的場麵吸引住了,他摸著下巴,問譚鈴音道:“你確定這是狗?”


    “啊,怎麽了?”


    “我覺得不像,它根本就不會搖尾巴。”


    譚鈴音不讚同,“它還小。”


    “再小的狗也會搖尾巴。”唐天遠說著,起身走過去,招手讓譚鈴音跟著他。兩人蹲在糖糖身後,看到糖糖果然在歡快地吃著奶。唐天遠抓起糖糖的一條後腿,說道,“你看它的腿,比一般的小狗要粗上不少,指甲也是可以收縮的,倒像是貓。”


    糖糖被拽著後腿,很不舒服,蹬腿反抗了幾下,無果,它便放棄抵抗,又心無旁騖地吃起了奶。


    譚鈴音覺得縣令大人想多了,“它是番狗,跟我們這邊的狗自然不一樣。”


    唐天遠又把糖糖拉開舉起來,他雙手架著它前爪腋下,與它對視。


    糖糖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嘴巴,幽怨地看著唐天遠。


    “我越看它越像貓。”唐天遠說道。


    可惜的是這小東西燒禿了毛,連胡子都沒了,裸奔的小動物不好分辨品種,唐天遠也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什麽,總之不太可能是狗。


    糖糖還想吃奶,委屈地嗚嗚叫著。


    譚鈴音便把它拿過來,放回到山羊腿前。那山羊想是也餓了,看到譚鈴音裙角上繡的紅花綠葉,誤當成真的,咬在嘴裏不停嚼著,想嚼出些滋味。


    譚鈴音看到山羊在咬她的裙子,連忙站起身想跑,山羊卻不放開。她急得張牙舞爪亂蹦,偏那山羊死活不放。


    唐天遠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熱鬧。他覺得當一個神經病也不錯,至少每天都這麽歡樂。


    “走開走開走開!”譚鈴音情急之下,抬腳去踢山羊的腦袋,山羊像是知道她這樣做,突然鬆開了她。


    她這一腳便踢了個空,因力道太大,腳上的鞋子刷的一下脫離束縛,在空中劃了條弧線,直直地朝門口飛去。偏偏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門口竟站了一個人,此時被飛鞋直擊麵門。那人大概也不曾料到會有此等變故,一時躲不及,便著了暗器。


    啪!


    “啊!”


    一聲慘叫,那人捂住了臉。


    譚鈴音連忙一瘸一拐地跑過去,“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等到對方移開手想要說話,譚鈴音才發現是誰,禁不住驚奇道,“咦,香瓜?”


    唐天遠也走了過來,皺眉看著香瓜,“你來這裏做什麽?”


    香瓜方才被鞋拍臉,是滿心的憤怒,現在聽到少爺這樣說話,她又覺無限委屈。捫心自問,她伺候少爺可是忠心耿耿無微不至,現如今她被這奇怪的女人襲擊,少爺竟絲毫不關心,反質問她為何來這裏。


    她耷拉著臉,答道:“自然是來請少爺用飯的。奴婢不知道少爺和譚師爺在此談笑,打擾了少爺和譚師爺的興致,請少爺恕罪,譚師爺莫怪。”


    譚鈴音看著香瓜臉上明顯的鞋印,她內疚地搖搖手,“不怪不怪,你……你臉疼嗎?我這兒還有藥。正好方才用的,還沒收起來呢。”說著就要去拿。


    香瓜阻止她,“我們做奴才的命賤,可不敢勞動譚師爺關心。”她說著,彎腰把地上的鞋撿起來,“說實話,我也見過一些小姐閨秀,像譚師爺這樣特別的,還真是第一次——”說到這裏,話音突落。


    譚鈴音看到香瓜盯著那鞋發呆,她有些尷尬,伸手要去接,“不……不好意思……”


    香瓜卻躲開她,看著鞋麵上的兩枚金元寶,笑道:“這活計怪有意思的,不知譚師爺是從哪家成衣店買的?”


    譚鈴音撓了撓後腦勺,“這是我自己繡的。”


    唐天遠嗤笑,“想錢想瘋了。”


    譚鈴音扭臉怒目而視,解釋道:“花鳥太費事,這個不用什麽特別的針法,也不用換線。懂不懂!”


    “笨。”唐天遠給出了精準的評價。


    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誰都沒發現香瓜眼神的異樣。她死死地攥著那繡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香瓜最後把鞋還給了譚鈴音,譚鈴音不好意思當著他們的麵穿鞋,便隻是提著它。


    唐天遠看到她用手指勾著鞋跟,那鞋晃蕩了一下,小小巧巧。從鞋的尺寸就可看出,譚鈴音的腳必是小巧玲瓏的。她的手好看,腳必然也不會差……唐天遠別開臉,不敢再想下去,他故作淡定地用折扇擊著掌心。


    譚鈴音送走了縣令大人和香瓜,關好門,穿好鞋,走回去把糖糖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糖糖已經吃飽了,小肚皮撐得溜圓,此刻仰躺在地上攤開四肢,任由譚鈴音圍觀。


    “明明就是狗嘛。”譚鈴音戳了戳它圓滾滾的肚皮,自言自語道。


    陪糖糖玩了一會兒,譚鈴音進屋,從書架上找出一把折扇,打開,看著扇麵上“上善若水”四個大字,滿意地點了點頭。她拿著折扇出門去了古堂書舍,找譚清辰。


    譚鈴音把折扇給了譚清辰,“給,上一把賣出去了嗎?”


    譚清辰點了點頭。


    “這麽快?”譚鈴音有些意外,“賣了多少錢?”


    三百兩。


    譚清辰沒有他姐姐那麽無恥,不好意思信誓旦旦地把贗品稱作正品。他隻是把扇子放在書店裏最顯眼的位置,下頭貼個紙條:朋友寄售,價三百兩。


    至於是真是假,那就要看買主的眼光了。


    大概是他淡定又深沉的態度恰好對了某些買主的胃口,這折扇很快被人以真跡的價格買走了。


    譚清辰本來還有那麽一絲絲內疚,但是看到姐姐這樣高興,他便把這絲內疚拋之腦後,陪著她一起高興。姐弟二人帶著書店的夥計去酒樓吃喝了一頓,譚鈴音一個沒收住,喝得醉醺醺的,走出酒樓時踉踉蹌蹌,蹦蹦跳跳,還唱歌。譚清辰跟在她身邊,時不時地扶她一把。


    今夜沒有月亮,漫天繁星如寶,星河爛若銀錦。譚清辰一手扶著姐姐的肩膀,仰頭看那深邃廓遠的蒼穹。他想起自己這名字的來曆,姐姐說他“眉目清朗,眼似星辰”,便給他取了名字作譚清辰。


    他笑了笑,側臉去看譚鈴音。她正眯著一雙醉眸搖頭晃腦。


    譚清辰半蹲下身,把譚鈴音背起來。


    譚鈴音摟著譚清辰的脖子,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清辰看起來瘦削,肩膀卻是寬闊的。譚鈴音用下巴尖頂了一下譚清辰的肩膀,突然問道:“清辰,你想家嗎?”


    譚清辰停下來,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很想親口告訴她,你就是我的家。


    也不知白天唐天遠想了些什麽,晚上便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夢。那夢境十分不真切,他隻覺自己似是墮入溫暖的雲中,無法逃脫,亦不願逃脫;又覺像是有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他身上來回摸索,時輕時重,若有若無。


    唐天遠不是沒做過春夢,不過似這樣對胃口的,也不多見。於是他很激動,一激動,就醒了。醒來之後,他有些恍惚,回想一番方才的夢境,臉上難免升起一陣薄熱。


    他喉嚨幹渴,便起身想要喝些茶水。此刻夜深人靜,他又是剛從那樣的夢境裏醒轉,於是便不打算叫外間的丫鬟來伺候,隻自己下床趿拉了鞋,摸黑走到桌前。今夜沒有月光,室內黑暗,唐天遠摸著茶壺,弄出了聲音。


    沒想到,隻這一下輕響,便把外麵的人招來了。


    香瓜端著燈燭掀簾走進來,看到少爺要自己倒茶,她連忙放下燭台,給他倒了,一邊說道:“少爺要吃茶,喚一聲便是,我們又不是擺著看的,哪能讓您自己動手。”


    唐天遠喝了一大口茶,答道:“我以為你們都睡了。”


    香瓜用手指掩著嘴笑了一下,說道:“少爺這樣體貼,更讓奴婢心中難安了。”


    唐天遠看了香瓜一眼。他覺得這丫鬟今日有些怪,這麽晚了竟還沒睡。


    香瓜見少爺看她,竟也不躲避,迎著他的目光看回去。她現在隻穿著銀紅色裏衣,烏發鬆鬆地綰著,眼中染了些慵懶的困意,整個人像枝春睡方醒的海棠。香瓜的容貌雖不算頂漂亮,但此刻夤夜幽室,燭光如豆,昏黃搖曳中她衣衫不整,美目含情,倒也別有一番嫵媚風情。


    唐天遠打了個哈欠,“你先下去吧。”


    “……”香瓜有些不甘心。這種時間這種場合,不發生點什麽實在說不過去。她是夫人送給少爺暖床的,所以她和少爺雖不算正大光明,但也相去不遠。


    見香瓜並沒有離開,唐天遠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麽還不走?”


    香瓜一咬牙,走近了一步,秀眉微蹙,說道:“少爺,您臉色有些紅,別是發燒了吧?”說著,便要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這倒是實話,唐天遠因方才做了美夢,此刻臉色確實不太正常。但香瓜這樣說便使他心虛了,他微微向後一仰頭,躲開了香瓜的手,“我沒事。”


    香瓜不信,又要近前。


    唐天遠又不傻,香瓜那眼神,哪裏是要摸他額頭,簡直是要撲上來剝他的衣服。他在外頭被譚鈴音那神經病調戲一下也就算了,回了家還要被自家丫鬟調戲,真是憋屈。


    於是唐天遠很不高興,抓起桌上茶壺往前一遞,架在香瓜的肩頭,把她逼退。他微微皺眉,沉聲道:“出去。”


    香瓜見他態度決絕,便臊眉耷眼的,還要強顏歡笑,“既然少爺不想讓奴婢碰,那麽今日便早些休息吧,明日若還是不舒服,定要看郎中的。”


    唐天遠點了點頭。


    於是香瓜道了福,便退下了。她走到門口處,唐天遠突然說道:“等一下。”


    香瓜驚喜地轉身,滿眼期待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是最後一次。”唐天遠說道。


    驚喜轉為羞慚,香瓜埋著頭走出房間。她的臉臊得幾乎滴血,幸好夜深人靜,也沒人看到。


    這一夜,香瓜本來就因為白天之事睡不著,現在,她是徹底失眠了。她初來銅陵那天在少爺院中撿到的鞋與譚師爺腳上的鞋極為相似,香瓜十分懷疑少爺與譚師爺有些什麽,現在看到少爺的反應,她更加確定這個猜測。就是不知道那譚瘋子給少爺喝了什麽迷魂湯,不僅使一向不近女色的少爺與她勾上了,還使他對她一心一意。真不知這譚鈴音是什麽正經人家養出來的姑娘。


    “不要臉。”香瓜把臉埋在枕頭裏,壓低聲音道。


    這不要臉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她家少爺,就算把身子給了他又怎樣,那女人休想得到什麽名分。


    唐天遠因前夜睡得並不安穩,次日早上起來時有些疲憊。他打了套拳,用過早飯,不急著辦公,而是四處溜達。溜達到宅門口,下意識地往東邊一望,正好看到南書房裏走出來一個清秀的小廝,穿著短褲,手裏提個木桶,心情似乎不錯,還哼著歌。


    大早上的,一個男人從譚鈴音的住處走出來,這不得不讓人多想。這譚鈴音太亂來了,是不是隻要長得稍微不錯的男人她都不放過?一個姑娘家,怎麽一點也不在乎名節。


    唐天遠很生氣,他冷哼一聲,看到那小廝走近,立刻喝住他。


    小廝嚇了一跳,好在他夠機靈,不等縣令大人問,連忙解釋了。原來譚師爺請他清理院中羊和狗的糞便,許諾等羊不用了就把它送給他。小廝覺得這活兒不累,很劃算,就接下了。物證就是木桶中的糞便,那獨特的芬芳是騙不了人的。


    原來是這樣。唐天遠莫名地鬆了口氣,他點了點頭,放小廝離開了。


    小廝剛走,遛狗歸來的譚鈴音就跨進了宅門,她跟唐天遠打了個招呼,又目不斜視地走開了。譚鈴音身後跟著那獨具特色的醜狗糖糖。糖糖還太小,翻門檻甚是吃力。唐天遠看著糖糖在門檻外翻了又翻,翻了又翻,而它的主人早就越走越遠,根本不理它。


    真是個倒黴狗,遇到這樣的人。


    “譚鈴音,你的狗。”唐天遠好心提醒她。


    “哦。”譚鈴音拍了拍腦袋,回來把狗抓了進來。她又想起來一件事,“對了,剛才周縣丞好像在找你。”


    唐天遠點了一下頭,“嗯,我大概知道是什麽事。”


    他這樣一說,譚鈴音就有些好奇了,於是跟著他來到退思堂。


    周正道是要把池州知府的親筆信轉交給唐縣令。唐天遠當著他的麵把信拆開看了,鎮定說道:“我知道了,周縣丞先去忙吧。”


    周正道看不懂縣令大人的意思,他暗自感歎這年輕人城府甚深,也不得不先告退了。


    譚鈴音脖子伸得老長,想要一窺那信的內容。


    唐天遠搖頭,心想,瞎成這樣,還想偷窺。他捉著信紙搖了兩下,笑看譚鈴音,“想看?”


    譚鈴音重重點了點頭。


    “叫聲‘哥哥’來聽。”


    “哥哥。”


    “……”無恥的人就是這麽沒勁。唐天遠隻好把信遞給她。


    譚鈴音覺得稱呼都是浮雲,叫聲“哥哥”她又不少塊肉。她把信拿過來,仔細看。池州知府除了說些客套話外,主要目的就是為殺人犯孫不凡求情,認為這個案子可以處理得更靈活。


    “看來這孫家的靠山不小啊,”譚鈴音歎道,又覺奇怪,“怎麽之前沒聽說過?”


    這也是令唐天遠疑惑的地方。一地鄉紳,倘若與某些官員有交情,必定會宣揚一番,好顯示自家勢力。他和孫員外接觸過,孫員外卻對池州知府閉口不提。現在知府插手命案,可見兩家交情不淺。


    譚鈴音又道:“也可能是最近才拿錢疏通的吧,有錢就是好。”


    唐天遠搖了搖頭。周正道早就透露過,孫家與知府有聯係。


    “那……大人,您打算怎麽辦?”


    唐天遠已經有了初步的對策,隻不過還沒布置好,現在也不方便透露。他隻是狀似憂愁地歎道:“還能怎麽辦。”


    譚鈴音以為這縣令要為權勢折腰了。她有些失望,“別讓我看不起你。”


    唐天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真有意思,你是我什麽人?”


    “我……”譚鈴音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確實無話可說。她沉下臉,抱著糖糖抬腳就走。


    唐天遠看著她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的愣怔。他低頭隨意摩挲著茶蓋沿,自言自語道:“不讓你看不起就是了。”


    這頭譚鈴音也不去細想自己到底在氣什麽,總之她就是很生氣。她回到南書房,立刻化憤怒為靈感,構思了一篇新小說。由於“唐飛龍”一名此次的主要任務是承載她的怨念,因此這次的風月故事一點也不淒美,口味有些重。講的是一個叫唐飛龍的和尚去西天取經,半路上被一頭妖怪搶走並各種欺侮的故事。結局必須是唐飛龍和妖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譚鈴音文思如泉湧,靈感如尿崩,一口氣寫了三章。她估計照這個速度,四五天之內她就能把整本小說搞定。然後就是印刷,廣散天下。一想到唐飛龍看到這本書時氣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譚鈴音就渾身舒坦。


    她此刻實在料想不到,這本書將成為使她後悔一生的巨著。


    唐天遠斟酌著給府台大人回了個信。身為下官,無論出於什麽原因,貿然得罪上官都是愣頭青的做法。男人們都好麵子,官場上的男人尤其如此。唐天遠雖打定主意不會因為知府的求情而徇私枉法,但知府的麵子總要給一給,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於是他就跟府台大人訴苦,說他其實也覺得孫不凡死罪可免,奈何孫不凡當著那麽多百姓的麵親口承認殺人,激了眾怒,且原告齊員外也是家大業大,死咬著此事不放,倘若真要改判,總要先過了齊家那一關。如是雲雲說了些,意在先拿齊員外擋一擋,拖一拖。他布置的人還要過幾天才能來銅陵。


    縣令是一地的父母官,除了要辦案子,關心人民的生產生活,唐天遠另外需要重點關注的就是本縣的文化教育事業。恰逢秋試在即,為表示對考生們的慰問,唐天遠接見了本縣的一個秀才小團體。


    這小團體裏四個秀才分別是齊瑞、孫驍、祝大有、李歸無。齊瑞是齊員外的兒子,孫驍是孫員外的本家;祝大有的爹是進士,當過禮部員外郎,現下外放做官;李歸無的出身比前三人略微差一些,但也算不錯。總之他們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算是讀書人的楷模,四人互相敬崇,不把旁人放在眼裏,合起來號稱“銅陵縣四大才子”。


    作為父母官,唐天遠帶著他的左右護法——縣丞周正道和師爺譚鈴音,鄭重接見了四大才子。


    今日外麵飄著小雨,屋裏清涼得很,並不炎熱。


    雙方互相見了禮,落了座。這四大才子像是事先商量好一般,甫一落座,便啪的一下撐開紙扇,悠然搖晃,那叫一個風流倜儻,滿臉都寫著“快來看我快來看我”。


    周正道摸著山羊須,心內詫異:這四人好得有些過分,連扇子都要用一模一樣的。一個一個的“上善若水”,就算是同一個人寫,也寫不了這麽像吧,真是奇哉怪也。


    唐天遠的表情像是吃了蒼蠅一般。他心念一轉,就猜出是怎麽回事,於是扭臉,似笑非笑地看著譚鈴音,那目光寒森森的,像是浸了冰碴兒。


    譚鈴音暗道不妙。她知道這扇子好賣,就多臨了幾把,到目前為止共出手了四把,卻沒料到,它們這麽快又歡聚一堂了……


    她摸了摸鼻子,不敢看縣令大人,眼神飄向窗外。


    四大才子看到旁人竟然與自己有一模一樣的折扇,也是深深地震驚了。這折扇他們是當真跡買的,本來準備在重要場合炫耀一番。試想,那唐天遠可是京中權貴,又是個探花,倘若與他有那麽一絲絲聯係,莫說另外三人,就算是縣令大人看到,也要另眼相看的。可惜的是唐天遠惜墨若金,能得到他贈字的人並不多,因此一般人也不曾見識過他的墨寶。


    不過話說回來,我沒見過,你自然也沒見過。四人心裏都存著這樣的心思,便打算碰碰運氣,買了下來,打的主意是就算買到假的也沒關係,反正能識貨的人不多。單看那字,至少他們自己是拍馬也追不上的,於是也就甘心花了那幾百兩銀子。


    然而千算計萬算計,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別人竟然也買到了,而且還以這樣的方式展現出來。


    四人臉上都掛不住,偏偏還要硬撐。於是驚喜地看著別人的折扇,互相問候。我這是唐天遠的親筆題字,什麽,你的也是?據我所知唐天遠並不輕易贈人墨寶的,因為他欣賞我的才華所以贈給了我,你的呢?啊,他欣賞你的品貌,還和你同床睡覺?


    四大才子越吹越起勁,哪曾料到唐天遠本尊就坐在麵前。作為當事人,唐天遠越聽越無力。欣賞才華什麽的他也就忍了,可同床睡覺是怎麽回事……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被意淫到這樣的地步了。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譚鈴音。唐天遠終於為自己的怒氣找到了精確的目標,他摸著下巴一直看譚鈴音,譚鈴音被他看得心裏毛毛的,手臂上一層一層地冒雞皮疙瘩。


    唐天遠突然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譚鈴音內心感到太驚悚了好麽。


    拿什麽整死你,我的師爺。


    整場宴會,唐天遠的腦子一直被這個念頭占據著。


    散了席,譚鈴音拔腿便走。她一直以為縣令大人頂多算個貓,不是老虎,但今天他的眼神把她逼出一身冷汗。那種下一步就要撲上來把你拆成一塊一塊的感覺,實在不怎麽美妙。


    唐天遠像個變態一樣,不緊不慢地跟在譚鈴音身後。她走快一些,他就跟得快些,她放慢腳步,他就慢下來。整個節奏控製得很好,貓玩耗子一般。


    譚鈴音此人其實是個慫貨,膽子並不算大。她此刻腦子亂哄哄的,隻好發足狂奔,一口氣跑回去,把大門閂好。


    她站在院中拍著胸口,總算鬆了口氣,哪知不經意間一瞥,立刻看到了淡定立在牆頭上的某人。


    經曆過某些不很愉快的鍛煉,唐天遠可以拍著胸脯保證,他的武功也許不是一流的,但翻牆的本事絕對是超一流。


    “啊!”譚鈴音驚叫著,要跑回屋子。可惜屋子是鎖著的,她太過震驚,連鑰匙都插不好。


    唐天遠很快跳下來,走到她身後,一把揪住她的後衣領。


    譚鈴音隻好告饒:“大人,我錯了!”


    “嗯?你哪裏錯了?”唐天遠笑眯眯的,提著她的後衣領掂了掂。


    譚鈴音的身體隨之晃了晃,像個風中飄搖的耗子。她垂頭喪氣,“我不該臨摹唐天遠的字畫,更不該拿去賣錢。”


    認錯倒是快。不過對於這種無恥的人,永遠不要指望他們的覺悟有所提高。她之所以認錯,是因為不得不認錯。


    於是唐天遠並不放過譚鈴音,“既然錯了,就要罰。”


    “怎……怎麽罰?”


    唐天遠鬆開她,意味深長地笑。


    譚鈴音雙手抱胸,後退一步,警惕地看他,“你想幹什麽?!”


    “別想美事了,本官不會非禮你。”唐天遠說著,突然伸手往她左右肘上各拍了一下,譚鈴音的手臂立刻麻了,動彈不得。他把譚鈴音拖到牆角一棵樹旁,與那隻黑白花的山羊遙遙相望。


    “你幹什麽!”譚鈴音驚慌問道,雙腿亂蹬。


    唐天遠並不答話。他抓來一根繩子,把譚鈴音綁在樹上。


    “大人大人,我錯了,您行行好放了我吧!”


    唐天遠認真地綁繩子。


    譚鈴音看到糖糖跑過來湊熱鬧,她病急亂投醫,“糖糖,咬他!”


    可惜糖糖沒有牙。它也打不過高大威猛的壞人,隻好站在她腳邊嗚嗚哀叫。


    唐天遠把譚鈴音綁結實了,便出了門,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身後跟著他的丫鬟雪梨。


    他指著樹上的譚鈴音,“給我撓!”


    雪梨得了令,張著爪子笑嘻嘻地走過來,伸手在譚鈴音腋下亂抓起來。


    “哎哈哈哈哈哈!”譚鈴音無法控製地狂笑起來。


    山羊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跟著笑聲咩咩叫著。


    糖糖看到主人笑了,也就轉悲為喜,高興地在院子裏蹦躂,還用腦袋蹭唐天遠的腳。


    這是赤裸裸的認賊作父。譚鈴音悲從中來,又禁不住生理反應,哈哈大笑。


    唐天遠低頭摸了摸糖糖,把它抱在了懷裏。他抱著糖糖站在山羊身邊,選了個絕佳的觀賞位置。


    譚鈴音笑得如癡如狂。


    三隻禽獸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我錯了,我錯了啊哈哈哈!”


    “停,”唐天遠一聲令下,雪梨立刻停了下來,他一邊摸著糖糖的小腦袋,一邊問譚鈴音,“那四把折扇,賣了多少錢?”


    “三十兩。”


    唐天遠頭也不抬,“雪梨,繼續。”


    “別別別,哎哈哈哈!三百兩!”


    “繼續。”


    “一把,一把!”


    唐天遠終於抬頭正眼瞧她,“一把三百兩,你賣了幾把?”


    “四把。”


    “真的?”


    “真的真的,屋裏還有一把,還沒出手。”譚鈴音方才笑得滿臉通紅,眼中帶淚,現在總算能緩口氣了。


    唐天遠點了點頭,“扇子是本官給你的,你如今拿它做贗品得了錢,那錢也該是本官的。”


    譚鈴音不服氣,“辛苦的人是我。”


    “自然,所以本官會給你留十兩銀子的辛苦費。”


    譚鈴音欲哭無淚,“大人,做人不能這樣無恥啊!一千二百兩銀子,您就給我留十兩?”


    “錯了,”唐天遠搖搖頭,笑眯眯地看著她,“一共是一千五百兩,屋子裏還有一把。”


    簡直太令人發指了,譚鈴音怒道:“那把還沒賣出去!”


    唐天遠悠閑看天,“哦,那不關我事,我隻拿錢。”


    譚鈴音真沒見過這樣的。平常看起來人模狗樣,真耍起流氓來,那可比專業的流氓還可怕十倍。可是錢啊!一千五百兩白銀!譚鈴音打定主意,打死也不給錢。她把脖子一梗,“你不如直接殺了我吧。”


    “我殺你做甚,你的命不值一千五百兩,”唐天遠說著,朝雪梨點了一下頭,“繼續。”


    譚鈴音決定要做一個有氣節的人,於是她緊閉雙眼,打算抵抗到最後。


    雪梨並未動手,而是勸道:“少爺,總這樣撓她胳肢窩,也不太好,譚師爺都快抽筋了,好不可憐。我們不如換個方式吧?”


    譚鈴音睜開眼睛,感激地看著雪梨。


    “不如撓她腳心?”雪梨搓著手,兩眼放光。


    譚鈴音:“……”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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