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南郊。


    一輛吉普車在坑坑窪窪的水泥路上行駛。


    持續的顛簸搖晃,讓徐江臉都成醬紫色了。


    緊攥扶手,痛苦不堪的問道:


    “特麽的!這路也太爛了吧?到底還要開多久?”


    “快了,還有幾分鍾就到。”


    “幾分鍾前,你就說隻有幾分鍾,你是不是走錯路了?”


    “沒有啊!到171光電廠就這麽一條路,不會錯。”


    “那你再開快點兒!”


    徐江點著香煙,大口猛吸。


    他真是沒搞懂。


    兒子說要開電子廠,放著城區周圍大片便宜的土地不要。


    卻偏偏想要收購,距離主城區二十多公裏的一座老國營光電廠。


    這座光電廠,徐江當然也聽說過。


    在那個備戰備荒的年代,它可是一座無數人向往的國營軍工大廠。


    廠裏不僅待遇很高,而且還有醫院、學校、商場等等,宛若一座封閉的小城市。


    不過隨著對抗結束,走向開放。


    在國營企業改製的時代背景下,這座工廠也走向了沒落。


    雖然嚐試過改製,也試著生產彩電冰箱。


    但終究還是因為管理混亂、產品稀爛,瀕臨破產。


    幾分鍾後。


    吉普車駛抵了工廠大門。


    一股厚重的曆史感撲麵而來。


    早已爬滿青苔的高聳院牆內,有一幢幢灰磚老廠房。


    參天大樹極為茂盛,縱橫交錯的各種管道早已鏽跡斑斑。


    一些廠房的牆壁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年的宣傳標語。


    寫的好像是,打倒什麽什麽。


    門衛大爺連牙都沒剩幾顆了。


    “一號會議樓在哪兒呢?我是來開會的。”


    “進門後一直走,看到消防水塔後右轉就到了,挨著籃球館的。”


    吉普車駛入廠區,不少地方雜草叢生。


    有些空地已經成了菜園子,老人們正在田地裏捯飭蔬菜。


    “我尼瑪,這也太荒涼了吧?”


    吐了一口痰,徐江在心裏寬慰自己,兒子是天才,一定不會看走眼。


    他要收購這座老破廠,一定是有他的理由,自己隻管來演戲就好。


    來到會議室,還沒進門就聽到鬧嗡嗡的。


    等徐江一進屋,立馬雅雀無聲。


    看到有人麵露驚恐,有人神情膽怯,徐江不由哈哈一笑。


    “剛才不是挺熱鬧的嗎?怎麽我一來,大家就不說話了呀!”


    徐江大大咧咧的拉過椅子,直接坐到了徐雷身邊。


    解開白西裝,習慣性的翹起二郎腿。


    目光輕佻的梭巡一圈後,最終落到了坐在首位的一個老頭子身上。


    “你就是薛紅箭薛廠長吧?”


    薛紅箭下移老花眼鏡,仔細看了看徐江。


    在京海,但凡有點見識的,當然都聽說過江湖大佬徐江。


    當年他替陳泰的建工集團打拚時,就是出了名的凶狠。


    更別說後來徐江開始經商,更是敢打敢拚,惡名遠揚了。


    “老頭兒你看清楚了嗎?”


    “整個京海,還能有幾個徐江?”


    重重冷哼一聲後,徐江目光掃向其他人。


    “特麽的,這破廠子也真是夠遠的,這一路趕過來,差點兒把老子屁股顛爛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撲哧一笑。


    徐江粗獷的粗話,聽著不僅接地氣,還有幾分滑稽。


    看到有人笑,徐江立刻板著臉喝道:


    “笑什麽笑?好好的一個國營大廠,被你們搞成這麽一副爛模樣,還特麽好意思笑?”


    罵完之後,徐江又急忙湊到徐雷身邊,低聲問道:


    “現在砍到多少?”


    “八百萬。”


    “什麽?”


    徐江突然很大聲的說道:


    “就這麽一個破爛工廠,還特麽好意思要八百萬?”


    “瑪德,廠區空地都特麽成菜園子了,八十萬老子都不想要!”


    這聲如洪鍾的話,響徹整個會議室。


    薛紅箭的臉色當即有些掛不住了。


    “八十萬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麽點錢,連拖欠的工資和社保,都不夠繳,更別說銀行貸款了。”


    薛紅箭發聲後,其他人也紛紛出聲支持。


    “八百萬是我們的底價,一分都不能少。”


    “別看廠區破舊,咱們各個車間設備都還能用。”


    “就是啊!把那些機器設備打包賣了,也不止八十萬!”


    “就算咱遠離城區,但這上百畝的土地,也能值不少錢吧?”


    ……


    眾人越說越來勁兒。


    徐雷一個眼色,徐江立馬開始飆演技。


    嘭的一聲。


    徐江猛的一拍桌子。


    怒目圓瞪的大聲喝道:


    “鬧什麽鬧?你們一個個覺得工廠挺值錢,那你們怎麽不早點賣掉呢?還用得著在這兒嘰嘰歪歪嗎?”


    薛紅箭連忙抬手虛壓,“徐總,你壓著點兒火氣,咱們大家今天聚在一起是談生意,生意嘛,和氣才能生財,你說是吧?”


    見火候差不多了,徐雷出聲說道:


    “像你們這樣的老破廠,別說全國了,京海都有好幾個。”


    “位置偏、交通差、設備老、廠區破,你們自己又經營不善。”


    “如果我們今天沒來,你們想過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嗎?”


    “銀行會追償貸款、供貨商會索要貨款,他們一旦起訴,工廠會被封存拍賣。”


    “但那些破舊老設備,能值幾個錢?把土地加一起都不夠抵債,到時候你們想不破產都不行。”


    “而一旦破產清算,早就資不抵債,你們不僅一分錢都得不到,每個人還會背上一筆負債!”


    將筆扔桌上,徐雷擲地有聲的說道:


    “你們要是不信,現在就打電話問問,我說的對不對。”


    頃刻間。


    不少人開始議論紛紛。


    當初為了鼓勵國營企業改製,不少工人們掏空家底,出資成為了股東。


    一個個以為成了股份製企業,大家都是為自己打工,可以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可以幹出一番大事業。


    可結果呢?


    沒有先進成熟的管理製度,也沒有素質過硬的管理團隊,實行股份製的結果便是誰都不服誰,經營管理一團糟。


    以前連軍用雷達零部件都能造的,轉行造民用彩電冰箱,卻價格貴還毛病多,被消費者痛罵是工業垃圾。


    咚咚咚!


    徐江重重砸了三下桌麵。


    “你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到底有完沒完?”


    “誠心要賣,就一口價五百萬,不賣我們就去下一家了。”


    說著,徐江便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起身要走。


    就連徐雷也開始收拾文件資料,準備離去。


    這下,不少人急眼了。


    “哎,別走啊!價錢好商量嘛!”


    “五百萬太少了,還了貸款貨款後就沒剩幾個了,再加點吧!”


    “就是呀,我們都兩個月沒發工資了,怎麽也要七百萬吧!”


    “五百萬可以,但你們的新工廠,必須給我們五十個用工名額!”


    “對!至少招聘五十個人,而且要簽勞動合同,絕不拖延工資社保!”


    ……


    兩天後。


    京海日報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則短新聞。


    經有關部門同意,171光電廠被飛宇電子科技全資收購,免遭破產厄運,一百多名工人得到妥善安置。


    連圖片都沒有的這個小新聞,自然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許多人都被頭版新聞吸引。


    曾轟動京海的水渠女屍案,一審判決凶手死刑。


    凶手當庭認罪後,卻在當晚趁人不備自縊身亡。


    放下報紙,徐雷來到窗邊。


    京海的上空,烏雲密布,一場大雨即將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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