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都看完了吧?”


    安欣放下保溫杯,不苟言笑的問道:


    “你現在可是咱們省紀監掃黑除惡指導組的副組長,你看完後有什麽感想?”


    徐忠放下資料,臉色鐵青的說道:


    “用兩個成語來形容,那就是喪盡天良、觸目驚心!”


    “說喪盡天良,是因為他們竟然無視法律法規,將魔爪伸向農村,連鄉親們的血汗錢都敢騙。”


    “而觸目驚心,是覺得這起案子牽涉人員之多、涉案金額之大、影響範圍之廣,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徐忠的心情,已經不能用憤怒二字來形容了。


    此時此刻的他,溢於言表的殺意,已經完全不掩飾了。


    之所以如此殺意凜然。


    不單單是因為,掃黑除惡是他的職責所在。


    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


    他出生於臨江省鞍豐市下轄的瓏祥鎮黃石村。


    一個既沒豐富礦產資源,也沒有獨特旅遊資源,隻能以農耕經濟為主的普通農村。


    所以他特別了解農村。


    知道農村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有相當一部分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稍微上了點年紀的農村人,幾乎大半輩子都是圍著田地打轉,偶爾去鎮上趕集或走親訪友。


    連縣城都幾乎沒有去過的他們,自然沒什麽知識文化,也談不上有多麽豐富的人生閱曆和開闊的眼界思維。


    農村消息又比較閉塞。


    別說讀書看報、手機上網了。


    至今很多農村家庭,都還沒買電視機。


    他們當然連很多基本的法律常識都不懂。


    淳樸的農村人,又怎麽能懂各種詐騙套路?


    而近些年,龍國經濟不斷迅猛發展,許多農村人尤其是年輕人走向城市。


    不管是打工上班,還是創業經商,依靠聰慧勤勞,他們或多或少都掙到了錢。


    很多窮了大半輩子的農村人,如今終於手裏有點錢了,自然當寶似的舍不得花。


    可鎮上就隻有一個小小的信用社,隨時都人滿為患,存錢取錢都特別麻煩。


    一旦有人打著國家批準、正規銀行的名義,承諾存取款非常簡單方便,並且利率還挺高。


    要是再搞一搞饑餓營銷的套路,越早存、存越多,還送米送油之類的小禮物。


    那熟人們口口相傳之下,絕對會很快風靡農村,讓很多不明真相的農村人相繼上當受騙。


    他們哪兒知道,到手的存款憑證猶如廢紙一張?


    他們又怎麽能知道,看似存進銀行的錢,其實很快就被他人挪用?


    他們更不可能想到,有些人為了掙黑心錢,竟然可以肆無忌憚的踐踏法律不怕坐牢!


    因此。


    一想到單純善良的農村鄉親們,他們掙錢攢錢都很不容易,是真正意義上的血汗錢。


    可就是起早貪黑、不辭辛苦,甚至是冒著生命危險,累死累活掙來的血汗錢,竟然被騙了。


    出身農村的徐忠,就感覺心髒像是很狠狠刺了無數刀,令他心痛不已,憤恨不已。


    這一刻。


    徐忠哪兒還記得上司何黎明的囑托?


    幫他的忙?


    他恨不得現在就去把何利文暴打一頓。


    讓他供出所有同夥,交出所有贓款。


    然後將他們一幫人所有財產全部沒收,退賠給那些可憐的鄉親們。


    最後再將他們一個個全部千刀萬剮、剝皮抽筋,下油鍋炸它個千百遍。


    看以後還有沒有人,敢坑騙農村人的血汗錢!


    當然。


    這種瘋狂卻很解氣的想法,想一想也就行了。


    如今是法治社會,何利文一幫人就算特別可恨,也顯然不是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的。


    本身就是做掃黑除惡工作的徐忠,當然很清楚不管任何人,犯了多麽嚴重的罪行,都隻能由法律機關查實懲處。


    而自己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一個肩負著懲凶除惡職責的紀監人。


    自己於情於理,都應該盡快查明案件,還三十多萬鄉親們一個公道,盡可能的為他們減少損失。


    而不是應該幫明顯已經動了私心的何黎明,想方設法的為他兒子何利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倘若真這麽幹,那自己豈不是跟那幫犯罪分子一樣,泯滅人性喪盡天良了嗎?


    想到這兒,徐忠立馬忍不住拿出手機。


    “雖然可憐天下父母心,何副書紀為他兒子奔波是合乎邏輯,但明顯這不符合國法和情理!”


    聽到這話的安欣,兩眼一瞪。


    “你想幹什麽?”


    “我要打給徐江!何黎明跟他私交關係不錯,何利文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不找徐江父子倆幫忙?”


    “這……”


    安欣張了張嘴,但卻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也相信,何黎明肯定會找徐江父子倆幫忙。


    而一身正氣的安欣,也不想讓他們父子倆卷進來。


    那不成了助紂為虐了嗎?


    電話很快打通了。


    畢竟這會兒的徐江,還在客廳裏發呆。


    “喂,是我,姓何的找你了嗎?”


    徐江是何等聰明的老江湖?


    一聽堂兄徐忠這麽問,就知道是什麽事。


    而一聽徐忠這興師問罪般的語氣,也能立馬猜到是什麽意思。


    “我跟他打了很多年交道,他幫過我們父子倆不少,何利文一幫人捅了天大的簍子,他怎麽可能會不找我?”


    “不過你放心,這事兒我還沒跟小雷說,而且我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我也不會勸小雷出手幫何利文脫罪。”


    “我是想,我如果不幫何黎明傳個話,我道義上站不住腳,而讓小雷出手,也隻是保何利文能被公平公正的處置。”


    “不能說其他人卷款跑路了,就剩何利文一個人沒跑掉,便要讓他承擔所有罪責,讓他該承擔多少就多少,這也算是幫忙了!”


    徐忠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壓住自己的火氣。


    冷靜客觀的想了想後,點點頭道:


    “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因為何利文是何黎明的兒子,就偏袒他。”


    “也不會因為現在就隻剩下他一個股東沒跑掉,就讓他全部背鍋!”


    “他犯了多大的錯,就隻會依法承擔多大的罪責,絕不會偏袒……”


    安欣突然插話說道:


    “如果他能主動交代,配合案件調查偵破,盡可能的為受害者們挽回損失,還是可以從輕處罰的!”


    徐忠立馬問道:“聽到了吧?安科長已經明確表態了!”


    “對了,忘了給你說,安欣如今是省金融監管局的偵查科科長。”


    “臨江商業開發銀行的這起案件,目前暫時是由他在全權負責偵辦!”


    “是嗎?”


    徐江有些驚訝的說道:“既然是安科長在負責辦案,那我就徹底放心了!”


    安欣稍稍起身,鄭重其事的大聲叮囑:


    “徐總,這起案子很大很複雜,我希望你們父子倆不要攙和進來!”


    “而且我相信,徐少一旦知道牽涉到了三十多萬農村人的血汗錢,他肯定隻會要求嚴懲,絕對不會徇私。”


    “所以我建議你明天找個時間,直接回複何副書紀,就說隻要何利文能主動交代、配合調查,就能從輕處罰。”


    “這樣一來,到底幫沒幫忙,就讓他自己去猜,他也就不會認為,你們父子倆沒有幫忙,你也就不會欠他人情了!”


    聽到這話的徐忠,很是驚詫的看向安欣。


    什麽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和安欣好像也就半年多沒見。


    完全沒想到,以前有點死腦筋的安欣,如今竟然變得如此頭腦靈活。


    真要按照這套話術去說,還真能把何黎明給忽悠過去,讓他挑不出半點毛病。


    畢竟何利文現在人已經被抓起來了。


    作為臨江商業開發銀行股東之一的他,判刑坐牢是必然的。


    但他要是嘴硬死扛,那被嚴懲,也不能怪徐雷父子倆沒幫忙。


    而他要是主動交代、認真配合,那也必然是會被寬大處理。


    所以……


    徐雷父子倆到底幫沒幫忙,何黎明根本就無法查證。


    搞不好,何利文最終真要被寬大處理。


    何黎明還會覺得,是徐雷父子倆幫了大忙。


    他反倒覺得,欠了徐雷父子倆一個天大的人情。


    妙啊!


    如此靈活處理,既不得罪人,也能置身事外。


    徐忠都忍不住,朝安欣豎起大拇指。


    不過也就是這麽一瞬間。


    徐忠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自己當初去考駕照的時候,在考場外遇到了一幫人。


    他們說有路子,交四百塊就可以幫自己包過。


    如果沒考過,一分不少把錢退還給自己。


    但其實呢?


    他們根本就沒路子,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


    自己憑本事考過了,那四百塊就屬於他們了。


    要是沒考過,他們將錢退還,其實他們一分不虧。


    真要有考生交了錢,心理上就容易產生安全感。


    覺得有人會暗中幫忙,犯點小錯也無所謂。


    這麽一放鬆,自然讓考過概率更大了。


    如今仔細想想。


    那幫人真是太狡詐了啊!


    一分本錢不花,一點工作不做。


    純粹賭概率,搞不好一天還能掙不少錢。


    畢竟是真有一些過於緊張,不太自信的考生,會被他們給忽悠。


    眼下。


    昔日過於呆板教條的安欣,如今竟然變得如此思維敏捷。


    真是讓徐忠刮目相看,明顯感覺安欣有了巨大的進步。


    至於電話另一邊的徐江。


    愣了好一會兒後,猛的一拍大腿。


    “哎呀我去!”


    “安欣,哦不,安科長,你這主意真是絕了啊!”


    “我他媽真是急昏頭了,完全沒想到還可以這麽搞!”


    安欣謙遜一笑。


    “古人雲,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你一心想著要信守江湖道義,要幫何家父子倆一個忙。”


    “可你卻又發愁,這個忙很難幫得上,也不能泯滅人性的幫忙。”


    “所以思維就暫時走進了死胡同,即便我不提醒,其實你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想通的。”


    徐江哈哈大笑。


    “我要是想不到,但我相信我兒子小雷肯定能想到!”


    安欣笑道:“那是,徐少那麽絕頂聰明的,玩這種小套路,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徐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哎呀,安欣,你……啊呸呸呸,我咋老喊錯呢?”


    “沒事的徐總,你叫我安欣就好!”


    安欣和徐忠相視一眼,不難想象此時此刻徐江的滑稽表情。


    “那什麽,安欣,我其實想說的是,我覺得你調去省城後真是進步了很多,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安欣這一下不再謙遜了,由衷的露出微笑。


    “經曆了這麽多事,又進修了那麽久,要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那我豈不是太辜負徐少的厚愛,以及你們對我的幫助?”


    話音剛落,安欣放桌上的手機,就嗡嗡震動。


    徐忠下意識的瞟了一眼屏幕。


    “小鈺鈺?”


    安欣愣了一下,連忙說道:


    “啊徐總,我暫時不跟你說了,你和徐組長聊吧,我接個電話!”


    說罷,安欣抓起手機,便腳步飛快的走向遠處。


    跟做賊似的,小心翼翼的接通電話。


    “你在哪兒?我都到火鍋店了,怎麽沒看到你呢?”


    剛接通,手機就傳來孟鈺很是霸氣的喝問聲。


    雖然兩人青梅竹馬,關係極好。


    但孟鈺的性格,讓她在兩人當中,猶如母老虎一般強勢。


    所以‘耙耳朵’的安欣,每次接她的電話,都得小心翼翼的避開其他人。


    要是讓人聽到他被孟鈺大呼小叫。


    他作為男人的麵子,往哪兒擱啊?


    “你先把菜點上,我馬上就和徐組長過來!很快的!”


    安欣小聲回應道。


    “啥?徐組長?咱倆異地戀,好不容易周末約一下,你還帶個外人來幹嘛?”


    孟鈺的嗬斥聲,讓安欣嚇得夠嗆。


    捂住手機,瞟了一眼正接電話的徐忠,這才踏實了一些。


    “是省紀監掃黑除惡指導組的徐忠徐副組長!”


    “他可是徐總的堂兄、徐少的叔叔,對我有知遇之恩!”


    “他今天來找我辦事,這會兒也到飯點了,你說我能不請他吃飯嗎?”


    安欣壓低聲音,有些幽怨的說道。


    委屈的小表情,就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婦。


    “原來是他啊!”


    “那你趕緊帶他過來吧!”


    “正好我有一個重大情況,可以向他反映一下!”


    聽到這話的安欣,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的姑奶奶,你是想舉報誰呀?”


    孟鈺一聲嬌哼。


    “你一個搞金融監管的,管得著嗎?”


    “少跟老娘廢話,趕緊帶徐組長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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