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


    電閃雷鳴,風雨大作。


    一列途經漢東京州的特快列車,緩緩駛入京海火車站。


    列車剛停穩開門,擁擠在硬座車廂內的旅客們,就迫不及待的下車。


    雖然這趟特快列車,從電力牽引機車到每一個車廂,包括所運行的線路,都是全新升級的,最高運行時速可達160公裏。


    但即便以前十幾個小時的旅程,大幅壓縮到了短短五個小時,依然還是有很多人覺得太慢,擁擠嘈雜的硬座車廂是一刻也待不住。


    當人們拎著大包小包,爭先恐後的湧出車廂之時。


    坐在角落的祁同偉,並沒有立刻起身。


    其他人都嫌火車依舊太慢,恨不得分分鍾就從京州飛馳到京海。


    唯獨祁同偉……


    他覺得這趟列車太快了。


    他已經幾乎快身無分文。


    原本打算坐一宿的火車,到了京海正好天亮。


    這樣就可以不用住賓館旅店,省一宿的住宿費。


    然而……


    才蹲了短短一年的監牢,出來後卻發現變化太大了。


    曾經從京州到京海,要晃晃悠悠坐一宿的火車,如今竟然五個小時就到了。


    他還記得當初趙瑞龍在京海出車禍,自己開警車載著他姐趙小惠狂飆了大半宿,才從京州飛奔到了京海。


    怎麽也沒想到,才一年的時間,兩地之間的這條鐵路大動脈,就完成了提速升級改造,新的特快列車最高時速飆到了將近160……


    據說這還不算最快的。


    等將來高速客運專線開通,時速350公裏的高鐵投入運營,隻需要兩個多小時就能到。


    時速350公裏……


    祁同偉真是難以想象,這麽快的速度,怕是相當於貼地飛行吧?


    不過內心深處,也暗暗有一絲僥幸。


    幸虧自己當初犯罪行為並不算嚴重,沒被判很多年。


    要不然。


    就龍國如今這科技日新月異的速度。


    別說一二十年,哪怕隻是蹲幾年監獄出來,都會感覺社會大變樣。


    甚至很有可能會跟社會完全脫節。


    當然。


    這一絲的僥幸,並不能讓他愉悅多久。


    眼下就有一個很現實、很嚴峻的問題擺在他麵前。


    外麵風雨大作,這會兒還是淩晨。


    難道現在就去白金瀚嗎?


    按理說,白金瀚會所作為高端夜場,即便天氣不好,也不可能很早打烊關門。


    可公交車肯定是停運了,而打車過去……


    自己買了火車票,兜裏隻剩三塊錢,顯然遠遠不夠啊!


    就在祁同偉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


    車廂內其他旅客都已經走光了。


    一名巡視的列車員,看到祁同偉還在發呆,便走上前來提醒道:


    “終點站到了,趕緊下車吧!”


    “哦,好,好的。”


    祁同偉起身,從頭頂的行李架上,拽下一個行李箱,一個大背包,還有一個鼓鼓漲漲的蛇皮袋。


    這是他和梁璐簽字離婚後,從家裏帶出來的全部家當,大部分都是衣服鞋子之類的,沒啥值錢的東西。


    祁同偉先背上包,然後拉開行李箱拖杆,將蛇皮袋放箱子上,便往車廂門方向走去。


    列車員不急不慢的跟在後麵。


    “小心台階!”


    “我幫你抬一下吧!”


    祁同偉連忙點頭道謝。


    下車到了站台,祁同偉順勢問道:


    “麻煩問問,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免費躲雨過夜?我天亮就走。”


    列車員抬手指向右前方,“那你出站後,去飛宇網吧啊!那兒即便不上網不消費,也可以讓你相待多久就待多久。”


    “好的,謝謝啊!”


    “不客氣。”


    祁同偉拖著行李箱,載著蛇皮袋。


    背著沉甸甸的大背包,緩緩走向出站通道。


    到了出站口,果然遠遠就看到了飛宇連鎖網吧五號店的燈牌。


    “住店嗎帥哥?”


    “要不要打車呀?”


    “富世康招工招工,免費接送去工廠!”


    “有工作嗎?想不想進廠,包吃住工資高哦?”


    “海運公司招船員,年薪十萬起步,考慮一下吧!”


    ……


    淩晨的出站口,依然聚集著不少人。


    每當有人經過,他們都熱情不已的招呼。


    祁同偉沒有回應任何人。


    一手撐起雨傘,一手拉著行李箱。


    頂著風雨來到了飛宇連鎖網吧。


    值班巡弋的網管,看到祁同偉有不少行李,還趕忙上前幫忙。


    “謝謝你啊,不過我不上網,我就來避一下雨,天亮就走。”


    “沒關係,咱們櫃台前沙發你隨便坐,要是渴了,那兒還有飲水機。”


    “謝謝,非常感謝。”


    將行李放到角落,祁同偉來到沙發坐下。


    學政法出生,又幹了很多年的緝毒警。


    他當然養成了不管到哪兒,都先掃視周圍環境的習慣。


    這靠近火車站的飛宇網吧,主要客戶群體顯然不是周邊住戶,而是南來北往的旅客。


    所以這家網吧,不僅特意設置了行李寄存處,還有一個液晶大屏,滾動顯示各趟車次信息。


    如今淩晨過後,沒有始發的客運列車,途徑的列車也比較少,所以在這兒上網的旅客自然不多。


    不過有一點,讓祁同偉覺得很有意思。


    記得當初飛宇連鎖網吧剛開業的時候。


    所配備的電腦顯示器,還是那種大屁股的彩色顯示屏。


    如今這家店,放眼看去全是尺寸很大,卻很纖薄的液晶顯示屏。


    而桌上除了常見常用的耳機、鼠標和鍵盤之外。


    還有一個帶柔性支架,可各種歪扭扳轉的攝像頭。


    此時此刻。


    有的人還在興奮的敲擊鍵盤操作鼠標打遊戲。


    也有的在視頻門戶網站,在線看電影,還有的在視頻聊天……


    張望看了一圈後,祁同偉的目光,落在了飲水機旁的書架上。


    沒想到這裏居然提供有不少報刊雜誌。


    更想不到,每天南來北往的旅客不少,這些報刊雜誌竟然沒被人順走。


    國人的道德素質,變得這麽高了嗎?


    閑來無聊的祁同偉,起身去取來一些報刊雜誌。


    在火車上睡了一覺,他這會兒一點也不困。


    而且在監獄裏呆了那麽久,他也很想了解國內外發生了哪些事。


    粗略翻看了一下京海日報。


    感覺國內的報紙,無論是哪個報社,也不管什麽時候,新聞報道都是一個模式,而所能看到的新聞,也都似乎似曾相識。


    看國內,高層各種會議各種視察很是繁忙,雖有一些災禍事故但總體形勢一片大好,有科技突破、有工程進展、有民生百態。


    至於國外……


    那當然是各種戰火衝突為主,隻不過地點變來變去,以前是斯拉夫聯盟,後來是阿土汗,如今是伊蘭克和伊色列。


    就像昨天的國際時事頭版新聞,就是伊蘭克又發生了一起針對米軍的自殺式爆炸攻擊,安檢站幾乎被夷為平地,導致十餘人傷亡。


    而伊色列那邊的新聞,則比較有意思。


    米利付出慘重代價,戰勝了伊蘭克後,卻和阿土汗那邊一樣,時不時的遭受各種偷襲,即便每次損失不大,但累計起來也相當恐怖。


    至於他們最親密的盟友伊色列,那就更是長期深陷治安戰,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卻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反抗組織還越打越多。


    粗略看完報紙,祁同偉覺得或許再過很多年,新聞基本類似。


    世界在不斷的向前發展,但依舊每天都有不少人,死於各種意外和戰火。


    而對自己來說……


    別人的悲歡離合,與自己無關。


    祁同偉隻知道,自己幾乎淨身出戶般的與梁璐離婚,不願留在傷心地漢東,隻身一人來到京海。


    曾經前途似錦,無數人都說自己一定能成為祁廳長。


    如今出獄之後,幾乎身無分文的來到京海。


    哪怕是最便宜的旅店也住不起。


    隻能來到飛宇連鎖網吧待會兒。


    “也不知道徐江徐總,會給我介紹什麽樣的工作!”


    一聲短歎過後,祁同偉開始認真翻閱雜誌。


    時間緩緩流逝,雷暴雨漸漸停歇。


    就在祁同偉有些昏昏欲睡之時。


    一股泡麵的味道飄來。


    幾乎瞬間就讓祁同偉感到饑腸轆轆。


    以前的他,抱上了漢東趙家的大腿,恩師高育良是呂州一把手,嶽父梁群峰又是漢東政法書紀。


    有這麽強大的人脈背景,怎麽可能會吃泡麵?


    但是現在……


    泡麵的味道,聞起來是那麽的鮮香。


    要是現在有一碗熱騰騰的泡麵在自己麵前。


    祁同偉發誓,自己一定要把湯都喝光。


    但自己兜裏就隻剩三塊錢了。


    還得留著天亮後,坐公交車去白金瀚。


    哪還買得起泡麵?


    “再忍忍!”


    “等徐總給我介紹了工作,想吃多少桶都行!”


    打定主意後,祁同偉起身去接了一杯水。


    無意間,看到櫃台上的盤子裏,竟然擺放著一些小零食。


    饑腸轆轆的他,已經顧不得太多了。


    緩步上前,祁同偉剛要伸手去拿一塊餅幹。


    坐在電腦前的櫃員,立馬起身微笑問道:


    “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


    “沒,沒事,這些零食,是免費的吧?”


    “是的。”


    免費的,那還客氣什麽?


    祁同偉抓起一大把,有糖果有餅幹,立馬轉身閃人。


    明明拿走的是免費小零食。


    但心髒卻忍不住怦怦狂跳。


    竟然有點做賊心虛。


    回到沙發坐下,祁同偉以為櫃員回投來鄙夷目光。


    然而對方早就坐下去了,似乎根本沒當回事。


    既然如此,那還客氣什麽?


    祁同偉拆開包裝袋,便狂吃起來。


    以前覺得這些零食,沒什麽營養也並不好吃。


    如今吃起來,卻仿佛人間美味。


    一大把零食吃光,又咕咕咕的喝完一大杯水。


    肚子終於不再餓得咕咕叫了。


    但還是沒吃飽,還很餓。


    接連瞟了幾眼櫃台。


    祁同偉多麽希望,那盤零食能飛到自己麵前。


    左思右想,掙紮了好一會兒。


    祁同偉還是硬頭皮起身,快步來到櫃台。


    剛抓起剩下的零食要走。


    卻和抬頭的櫃員,來了個四目相對。


    你看我,我看你……


    這一刻。


    祁同偉尷尬無比,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但櫃員並沒有多說什麽,立馬低下了頭。


    祁同偉如蒙大赦,連忙轉身溜走。


    丟人!


    太他媽丟人了!


    曾以為自己能勝天半子,如今卻淪落到蹭免費零食。


    要是時光能夠倒退,自己寧願呆在那偏遠鄉鎮的司法所。


    雖然沒什麽前途,但好歹也吃喝不愁,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模樣。


    但世界上沒有如果,時光也不會倒流。


    當初自己為了改變命運,在操場上當眾向梁璐求婚。


    那驚天一跪,能讓自己一飛衝天,自然也能讓自己一蹶不振。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麽殘酷。


    遲早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


    深埋著頭。


    祁同偉這一次,不急不慢的拆零食。


    細嚼慢咽每一塊餅幹、每一顆糖果。


    兀然。


    一股誘人的香味傳來。


    該死的,誰又泡了一碗泡麵?


    祁同偉正有些小氣憤。


    抬頭一看,赫然是櫃員走了過來。


    她端來了一碗泡麵,微笑放到祁同偉麵前。


    “盒飯賣光了,這會兒隻有泡麵,你將就一下。”


    “要是不夠,你跟我說,我再給你泡一桶。”


    聽到這話的祁同偉,腦子嗡的一下,突然有些發懵。


    什麽意思?


    我他媽沒喊泡麵,誰讓你泡的?


    哥們兒我全身上下,就隻有三塊錢。


    連手機都沒有,給徐江打電話,用的也是公用電話。


    櫃員顯然看出了祁同偉的窘迫,不慍不火的微笑道:


    “這碗泡麵免費!”


    “免費?”


    祁同偉心頭一顫,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零食免費,泡麵還免費……


    這是飛宇連鎖網吧,不是福利院吧?


    “我們徐總說,誰都有困難的時候。”


    “咱們飛宇電子科技,作為一家負責任的大企業,理應力所能及的幫助他人。”


    “所以咱們分布在全國各地的一家家飛宇連鎖網吧,也是一座座小型的愛心的驛站。”


    “在這裏,不僅可以免費休息,還有免費的熱水、零食,咱們會力所能及的幫助有需要的人。”


    說罷,櫃員微笑指向泡麵。


    “您不用客氣,也不用擔心,快吃吧!”


    “……”


    祁同偉嘴巴張了張。


    很想說點什麽,卻完全說不出口。


    目送櫃員離去,目光慢慢挪向泡麵。


    他驚喜的發現,泡麵桶裏不光是有泡麵,還加了兩根火腿腸和兩個鹵蛋。


    這顯然比那些小零食,更加美味誘人!


    要不要吃呢?


    祁同偉張望了一下四周,發現並沒有人注意自己。


    食物的鮮香,戰勝了矜持。


    祁同偉端起泡麵,開始狼吞虎咽。


    這一桶泡麵,絕對是這輩子最好吃的一桶。


    吃著吃著,祁同偉的眼眶,不禁都有些濕潤了。


    當年為了搏一個錦繡前程,他為了抓捕毒販血戰孤鷹嶺,身中三槍他都沒哭。


    但現在簡簡單單的一桶泡麵,卻讓他濕了眼眶。


    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眼淚。


    祁同偉舍不得浪費一丁點兒。


    最後把湯都喝了個精光。


    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後,終於吃飽舒坦了。


    將茶幾收拾幹淨,祁同偉靠坐沙發打盹。


    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感覺到有人輕拍自己,祁同偉猛然睜開眼睛。


    “您好,我們為您準備了一份早餐,您趁熱吃吧!”


    祁同偉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張望左右。


    自己的行李還在,一件都沒丟。


    “天亮了?”


    “是的,現在是早上八點,天已經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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