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成看書看得入神,被這聲喊嚇得微微一抖。


    他將手中的書籍合上,極為珍惜地放在了旁邊的木桌上後,站起來迎了上去。


    “母親,何等好事如此焦急?”


    說完他又從懷中取出了一張洗的發白的帕子:“母親擦擦汗。”


    何母並未接過帕子,而是舉起袖子胡亂地一抹臉,此時她哪裏顧得上汗不汗的。


    方才她在田裏幹活,看見張裏正帶著好大一幫子人在稻田裏找尋著什麽。


    她走近一聽,才知道他們在找稻穗,她正疑惑稻穗有什麽好找的。


    便聽見張裏正一聲歡呼,然後大喊:我清遠村的稻子也有十幾個稻穗!


    何母還沒反應過來張裏正這話是何意,便被張裏正瞧見了。


    張裏正朝她一招手:“明成娘,你過來一下,我有事兒問你。”


    她心中疑惑,她家人都是老實本分之人,並且與張裏正無親無故,能有什麽事兒問她?


    但她還是走了過去,然後張裏正便直接開口問她,她家明成還在柳昌書院讀書嗎。


    她聽到這個問題一愣,歎了口氣。


    說明成未去書院,如今在家自學,言語中全是愧疚。


    她一直覺得是她與家中那口子沒本事,連兒子讀書都供不起。


    誰知張裏正聽見她家明成沒讀書了,臉上反而喜悅不已,還說了個\"好\"!


    何母當場就有些生氣,她兒子沒讀書,在別人眼中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兒嗎?


    她和家中那口子都是老實人,倆人麵朝黃土地過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兒子出息了,但如今讀不起書,就隻能被人嘲笑嗎?


    但這嘲笑之人是張裏正,她隻得將委屈與那絲怒氣咽進肚子裏,不敢表現出來。


    誰知張裏正接下來的話,讓她心中那些委屈與不忿頓時煙消雲散。


    縣令大人要辦縣學!而且還不用交束修!!


    張裏正後麵說的話她已經記不清了,她腦子裏隻回蕩著一句話。


    她家明成可以繼續讀書了!


    狂喜之下她顧不得嘴巴還在張合的張裏正,立刻拔腿跑了回來。


    她要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明成!


    何明成聽完這個消息,手中的帕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雙唇有些顫抖,不可置信地問道:“母親,您確定沒聽錯,縣令大人要辦縣學,並且還免束修......”


    何母重重地點頭,她已經激動地快要哭出來了,她上前一步按住了何明成的雙肩。


    “張裏正親自與我說的,斷不會錯!”


    何明成愣在了原地,突然想到幾個月前,他與張元瑋在茶坊遇見縣令大人的情景。


    原來如此,難怪那日縣令大人會那般問他們。


    原來如此。


    原來縣令大人心中早有打算,原來她早已惦記著他們這些學子。


    他想到他這幾個月裏在家中鬱鬱不得誌的模樣,再也忍不住了。


    他們何其幸運啊。


    他心中酸澀不已,緩緩蹲了下去,將頭埋在了膝蓋上痛哭流涕。


    何母見他這般模樣,被嚇了一跳,趕緊彎腰想把他扶起來。


    她回想著這幾個月明成在家的樣子,雖有些憂鬱,但並未情緒如此激動過。


    每次她與他爹說,等他們再攢攢銀子,就能再送他去柳昌書院讀書,他都是笑著拒絕。


    他說隻要肯學,在哪都能把書讀進去,在家還能陪在他們身邊,替家中幹點活。


    如今看來,哪裏是他說的那樣,他隻是不想成為家中的負擔,不想父母為他憂心罷了。


    何母頓覺心痛不已,站在原地默默流淚。


    何明成並未抬頭,他不想母親看到他這般模樣。


    他低頭嗡聲說道:“母親,兒子就是太歡喜了,一會兒便好。”


    何母伸出手來輕撫著他的頭頂,她溫聲開口:“母親出去等你,你好了再喚母親進來。”


    何明成胡亂一點頭,何母輕手輕腳走出了院子,抬手將院門給帶上了。


    何明成聽見關門的聲音,再也憋不住般放聲大哭,他要將往日心中的鬱結全都給哭出來。


    他這次哭出來後,往後的道路定是亮堂而平坦的!


    約莫過了半刻鍾,何明成的哭聲漸止,隨後便是一聲舒暢的大笑。


    何母在門口聽見他的笑聲,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意。


    “吱呀。”


    院門從內打開,何母轉頭看去,此時的何明成已將自己的麵貌拾掇了一番,隻見他的頭發梳理地整整齊齊,雙眼炯炯有神。


    這般充滿朝氣的模樣,是她這幾月以來從未看過的。


    何明成走上前來問道:“母親,張裏正可有說,若是我想入縣衙讀書,當如何做?可是向他報名即可?”


    何母被他問得一愣。


    這時她才反應過來,方才張裏正的話還未說完,她便跑了回來!


    她當即臉色一白,她那般失禮,不會害得明成丟了讀書名額吧!


    思及此處,何母立即跑進了廚房,拿出了一個菜籃子。


    她將家中僅有的幾斤細糧,還有幾個雞蛋全都裝了進去。


    這些雞蛋是她找隔壁劉嬸子買的,本想著給幾個娃補補身體,如今為了兒子有書讀,隻得先送出去了。


    可這些東西,才堪堪將籃子內的空間占了一半。


    這般模樣,如何能拿去送禮。


    何母咬咬牙,心中下了決心。


    她又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從床下掏出一個布袋。


    隨後她深吸一口氣,將布袋內的東西倒了出來。


    那是二兩銀子與兩串銅板。


    這些銀子本是攢著給何明成做束修費用的,如今必須拿出來了!


    雖說她沒讀過書,但一日飽與日日飽她還是分得清的!


    何明成在房門口看見她這般舉動,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不少,他咬了咬唇。


    難道這讀書名額,是需要給裏正送禮才有的嗎。


    他心中有些難受,縣令大人定不是這般想的,可奈何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如今他想讀書,便必須經過裏正那一關。


    他走上前去按住了何母的手,目光堅定地說道:


    “母親,兒子入縣學讀書一事,往後定還有機會的,你將這些東西收回去。”


    何母直接將他的手拍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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