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雞鳴聲響,同安縣衙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熱鬧景象。


    魏府要改作縣學的消息如羽毛一般,被夏日的暖風傳遍了同安縣的大街小巷。


    那幾個商人鄉紳願意出力幫助修葺縣學,或為名,或為利,或有真心,但其他普通縣民今日的做法,那就全然是單純想出一份力。


    畢竟如今沈箏的想法,他們都還不太了解。


    在他們看來,能讀書的人,不是家中有銀子,便是讀書有天賦,若是有一個人這兩樣都不占,那還咋讀書?


    就算之前縣令大人便說了,縣學不收束修,那他們也不敢讓自家娃去縣學讀書。


    沒讀書天賦,去了那不是瞎攪和,浪費縣學的資源嗎?


    還不如將機會留給村裏那些有天賦又愛讀書的小子,說不定到時候別人真能考上個秀才老爺啥的,也是給村裏長了臉,他們也能沾沾喜氣。


    所以這時站在縣衙門口的縣民們想得很簡單,縣令大人要修葺縣學,是好事,他們趁著還沒秋收,能幫一點是一點。


    至於縣學修好後誰能去讀書?那縣令大人自有考慮,就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事兒了。


    縣衙大門剛一打開,沈箏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眾人。


    最前麵的是王廣進與那些個鄉紳商人,而沈箏看見後麵站著的人群時,頓時紅了眼眶。


    這些人除了各村裏正外,她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但她能記得他們是哪個村的,何時與自己有過交集。


    那位肩膀上披著灰汗巾的老漢,每次看到她都會樂嗬嗬地給她問好,問她吃了沒。


    那位拿著鋤頭的嬸子,就是她昨天偷摸將兩個雞蛋塞在了自己兜裏。


    還有那位戴頭巾的嬸子!就是在南壩村時給自己端糖水的那個嬸子!


    就連她較為熟悉的曼娘與荷花都赫然在內,她們與她對視時,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今日來縣衙的目的不言而喻,沈箏就這麽站在縣衙台階上,縣中眾人則在縣衙門前壩子裏與她對視,這個隊伍又大又長,將縣衙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見沈箏不說話,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大人,咱們是來幫忙修葺縣學的,可不是來攻打縣衙的!”


    這話一出,頓時將剛才那感人的氛圍給攪合了,人群頓時哄堂大笑,沈箏原本要落不落的淚也因為這句玩笑話給憋了回去。


    說話之人被他旁邊的人給碰了一下,“怎麽還和大人開玩笑呢。”


    說話之人笑了一聲,看著旁邊的人認真說道:“你沒瞧見大人眼睛都紅了,咱們是來修縣學的,又不是來惹大人哭的。”


    旁邊的人聞言,朝他一拱手:“劉兄高見。”


    人群前的王廣進回頭看了一眼,而後向前邁了一步,笑著對沈箏說道:


    “大人,原本小人隻通知了幾位鄉紳商人,誰知縣民們得信後也自發來了。”


    人群中有人接話道:“大人,秋收還有一段時日,這段時間大夥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來幫忙修縣學呢,咱們早一日修好,學子們便能早一日讀書!”


    “對!大人放心,這次是我們大家自願的,不要工錢!”


    “對啊!讀書可是聖賢事,提錢多俗啊!”


    這句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就連說這句話的人也呆在原地。


    讀書怎能不提錢呢?


    讀書哪能不用錢呢?


    聖賢事,聖賢事。


    若不是他們有沈大人,哪裏敢想這聖賢事!


    好不容易熱絡起來的氣氛,因這一句話又變得肅靜。


    此時此刻,微風拂過,沈箏認真看著下麵站著的每一個人,想記住他們的麵容。


    這個畫麵,一定會變成一段珍貴的回憶,一直留在她的心中。


    前路迷茫,往後她或許會在官場浮沉,或許會有迷茫不解之時,但沈箏覺得,隻要她將這時的畫麵再拿出來看看,那她定會堅守本心,迎難而上!


    她向後退了一步,麵朝眾人認真地鞠了一躬。


    下麵的眾人一驚,紛紛擺手向後退去。


    “大人這是作甚!使不得使不得!您這不是折煞小人們!”


    王廣進趕緊上前,想將沈箏扶起來。


    沈箏伸手製止了他,片刻後站起身來,用衣袖沾掉了眼角的淚。


    “沈箏在此,謝過各位父老鄉親,沒有各位,便沒有咱們蒸蒸日上的同安縣。”


    她話音剛落,人群中便有人接話:“大人莫要這麽說!是沒有大人,才沒有蒸蒸日上的同安縣!”


    沈箏朝他們搖搖頭,“若是隻我一人努力,自是杯水車薪。”


    雖然他們大多人都不明白杯水車薪是何意思,但他們能大概知道,縣令大人這是在誇讚他們。


    他們臉上掛起了笑,他們這群泥腿子,哪裏當得起縣令大人這般高的評價,縣令大人也太看得起他們了。


    沈箏輕輕吸了下鼻子,繼續說道:“這次修葺縣學,時日較緊,大家能來,是幫了縣衙大忙,不過如今雖未秋收,但我知道,地裏也不是沒活兒幹,所以......”


    沈箏說到這兒,眾人便知道她又要說工錢一事,連忙製止了她。


    “大人,咱們說不要工錢,就是不要工錢,不然我們今日算什麽?”


    “就是說,若是咱們收了大人的工錢,那豈不是像是強行來做工的,這銀子,我們不能要!”


    “對!不能要!大人若是要給工錢,那小人便回家去了!”


    沈箏聞言一怔,看他們這樣,今日是鐵了心不要工錢。


    她心中有些糾結,因為她方才的話也沒說錯,雖說如今還沒到秋收之日,但各家地裏也是有活幹的,畢竟他們也不止種了一種作物。


    雖說這修葺縣學的工錢,定是沒有巡邏隊或是挖渠時期的工錢高,但她本想著也要意思意思,十文八文的要有。


    但現在她看眾人的模樣,當真是鐵了心的不要工錢,大有她再提銀子,他們就轉頭走人的意思。


    其實沈箏知道,別的縣要做什麽工,征工就是了,並且這征工還不是自願的,而是強製征工。


    管你地裏有沒有活,管你家中還有沒有別的營生要操持,讓你來做工,你就得來。


    至於工錢,一碗糊糊了事,吃了糊糊就繼續幹活!


    說她死腦筋改變不了思維也好,說她不會占便宜也罷,怎麽說她都行,她就是不想縣民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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