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箏房門口,三人呈三角對立而跪,許主簿麵上似有無奈。


    他一個小小主簿,兩位縣令大人當著他的麵互跪,若他還愣在原地,那像什麽樣子,若是其他幾個房中出來人,怕是要誤認為這二位大人在跪他。


    尹文才沒想到沈箏真的會跪,一時間愣了神,結結巴巴說道:


    “您......不是......沈,沈大人,您先起來!”


    沈箏不動,“您年紀大,您先起。”


    尹文才麵上有一瞬間的僵硬,官場慣看官階與能力,年紀大的低品階官員跪年紀小的高品階官員,那是常有的事。


    雖說如今這位沈大人還與他平級,同為縣令,但他知道,沈大人往後必將平步青雲,不是他這個老東西能比得了的。


    更何況,他跪沈大人不是因為官階,而是今日回縣衙之前,餘大人喚他說的話。


    他花了好一陣才消化了餘大人的話,若他今夜不來拜訪沈大人,他怕......


    怕那些話隻是他割稻子累極,生出的美夢。


    沈箏見他猶豫,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個用勁兒將他帶了起來,許主簿見狀也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沈箏朝兩邊看了看,開口說道:“咱們去書房說吧。”


    到書房後,沈箏與許主簿坐了下來,尹文才麵上躊躇,又立著不動。


    沈箏歎了口氣,上前將他按在了椅子上,正色說道:“尹大人,想必餘大人已經與您說了我的打算,不然您不會深夜來這一出。”


    尹文才聞言,又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作揖道:“是,正是如此,尹某心中激蕩難平,本想明......”


    沈箏見他又站了起來,眉毛都要擰成了麻花。


    “尹大人,您真的……不必如此,你我二人同朝為官,又同為縣令,您實在不必如此待我,切莫將身位......放得太低。”


    尹文才的瞳孔頓時放大,眸中震顫。


    切莫,將身位放得太低了?


    他麵色迷茫,想起了當年初入官場之時,有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尹文才,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你將脊背打得如此直,本官還以為,今日是本官來求你呢,既入了官場,就該扔掉你那讀書人可笑氣節,這是官場,不是書院,將脊背打得直直的,可辦不成事兒。”


    那時的他也是為了百姓,自是些清傲,聞言備受震驚,大為不齒這“官場作風”,轉頭甩袖而去。


    可結果呢?


    真如那人所說,膝蓋硬,脊背硬的人,好像在官場中,什麽事兒都辦不成。


    自那之後,他雖不願,但還是“卸下”了自己的脊梁骨。


    “蔣大人,近來可好?蔣大人當真是吾輩楷模,咱們府在您的治轄下......蔣大人慢走!”


    “蘇通判,蘇通判,您先看看這撥款條子,噢您忙呀?沒事兒,下官等,下官等......”


    等了一日又一日。


    可為什麽就算他放下了氣節,但還是一事無成呢?


    哦,因為他兩手空空。


    拿不出東西來,不要脊梁骨,不要臉皮有什麽用?


    所以就算餘正青有言在先,但他深夜拜訪還是心中忐忑,一見麵就給沈箏下了跪。


    白雲縣遠,他不知道沈大人的性情喜好不說,也拿不出東西來討好沈大人,隻有這對膝蓋了,多用幾次,也無妨。


    但為何,麵前之人與他之前遇到的官員絲毫不一樣?


    她方才那句話,仿佛將他帶到了初入官場的時候,讓他想起那時自己的“氣節”與“不會放低的身位”。


    可眼前之人,真是她說的這般嗎?


    他抬頭看向沈箏,眼中閃著沈箏與許主簿看不懂的光。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沈箏見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喚道:“尹大人?”


    尹文才怔愣片刻回過神來,臉上掛了一個奇怪的笑,“沈大人若是不喜,尹某就不這般了,一切都聽沈大人的。”


    沈箏聞言有些疑惑,剛放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她覺得眼前的尹文才的笑有些奇怪。


    什麽叫她不喜?這哪是喜不喜歡的事兒?


    身為同僚,在能力範圍內相助一把,利國利民,有何不可?他為何要這般說?


    沈箏見此也較了真,站起身來說道:“尹大人,這不是我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你我二人同為縣官,心係百姓也是必然,並且餘大人應當,也將我的想法告知與您了。”


    沈箏說到這愣了一下,似是想明白了什麽。


    她問道:“您以為我是怕得罪餘大人,迫於威壓,才同意給您稻種的?”


    尹文才見一截心思被揭露,麵上有一瞬間的僵硬,但片刻後他緩緩答道:“也不全是......”


    說完他就有些懊悔,若沈大人真是迫於餘大人的威壓,那他這話,不是相當於直接承認了心中想法,貶低了沈大人的為人。


    尹文才擰了大腿一把,氣自己不爭氣。


    在他看來,為官之人,不論官階大小,不論在上司麵前如何點頭哈腰,上司不在之時,是都不願承認自己畏懼上司,不如上司的。


    他小聲辯駁道:“其實也不是......”


    饒是沈箏自詡性子溫和,也被他這擠牙膏的模樣給鬧出了火氣,有些慍怒地問道:“那是如何?”


    尹文才汗都急出來了,他本是上門致謝,沒想到卻將沈大人惹怒。


    若是沈大人怒了,不給他稻種,那他白雲縣的百姓......


    思及此處,他膝蓋一軟,作勢又要跪。


    “不許跪!”


    沈箏聲音之大,連一旁的許主簿都震了一震。


    他從未見過沈箏如此生氣的模樣,急忙上前將尹文才按在了椅子上。


    他本不想插嘴,但看著尹文才的模樣,心中明了了幾分,還是開口勸道:“尹大人,無論您信不信,屬下都要說,沈大人,與別的官不一樣,您可以敞開心扉與她談話,您之前在官場,那些為求生存的做派,也不必使到沈大人身上來。”


    尹文才沒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眼前的主簿看透,一時間驚懼不已。


    但......他說的是真的嗎?他不敢輕易相信,因為這關乎著他白雲縣數萬人的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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