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沈大人反應最輕,她眉頭輕擰,似在思考。


    片刻後他才明白,眾人此番作態,不為別的,就為陳二伯家已經稱過重的幾袋稻穀。


    有村民回過神來,似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問身邊人:“最初大人不是說過,這高產水稻畝產......有千斤嗎?”


    他旁邊的人撓了撓頭,反問道:“大人是這般說,好像......也沒錯?畝產有千斤,又不是畝產隻有千斤,你就說如今陳二伯家的稻穀,有沒有千斤吧?”


    這人本就幸福得暈乎乎的,聞言直接驚叫出聲:“可陳二伯家的稻穀,隻稱了五麻袋,還有兩麻袋沒稱呢!”


    可不是嗎!這話將眾人的心聲都說了出來。


    一畝地!七袋糧!稱了五袋!便有近千斤了!


    那剩下的兩袋呢?


    雖說其中一袋未曾裝滿,可也有個百八十斤吧?


    那將這兩袋加上去,這高產水稻的畝產,何止千斤?!


    敢情一開始,大人還將這畝產往低了報的!這這這......


    村民們瞪大了雙眼,麵上似驚似喜,齊齊望向了沈箏。


    他們不禁想到,沈大人一開始是說過,若是老天爺給麵子,天氣好,他們追肥及時的話,畝產可能會略超千斤一些。


    可如今看來,這個“略”和“一些”就頗具靈性了。


    陳二伯家這剩下的兩大麻袋稻穀,能被稱作一些......嗎?


    餘正青先是看了看虎子手上的秤杆,又看了看地上沒稱重的兩袋稻穀,最後揉了揉眼睛,轉頭看向沈箏。


    不知何時,沈箏的四周變成了真空地帶,空無一人。


    她在曬壩正中間,被所有人注視著,眾人目光各異,沈箏感受到的有激動,有驚喜,訝異,有感激,有崇敬。


    獨獨沒有惡意,一絲,不,半絲的惡意都沒有。


    在場的所有人,不論是南壩村民還是餘正青,不論男女老少,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沈箏表達自己的情感。


    這些都是善意的,溫暖的,能讓沈箏沐浴其中的。


    這樣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隻得輕笑說道:“莫看了,再看都要將我看出洞來了。”


    村民們聽她的話,餘正青這位知府大人可不聽。


    他緩步走了過來,又是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麵色複雜地問道:“你之前不是給本官說,這水稻畝產,千斤?”


    這是千斤?


    沈箏無奈一笑,實話實說:“大人,其中道理您也知道,就算這水稻的真實畝產在千斤往上,下官也隻敢報千斤。”


    村民們也好奇望向她,她接著說道:“這水稻並未大麵積下地種植過,土壤、氣候還有種植方式的不同,都能直接影響水稻的畝產,陳二伯家的稻穀是遠超千斤不錯,但無論如何,咱們眼下隻稱了他們一家的稻穀,說不準就是因為他們田地肥沃,再加上悉心照料,才能得此結果。”


    被點到名的陳二伯連連點頭,有理有理,甚是有理。


    種地的都知道,糧食產量的多少,最重要的是種子沒錯,但種子下地後,農人如何照顧,也是一大門學問。


    就說這水稻。


    多久該淹田,多久該晾田,多久該追肥,都是學問!


    甚至於他陳老二家的稻田中,一顆稗子都看不到!沒有雜草與水稻搶營養,水稻的長勢才能好!


    若要他說,他陳老二,就是整個南壩村最會種地的農人!


    但沈箏此話,激起了其他村民的鬥誌,他們紛紛催促道:“虎子!趕緊將陳二伯家剩下的兩麻袋給稱了!看看有多少斤!咱們再多稱幾家看看!”


    “誒!”虎子也燃了鬥誌,雖說他今日的主要任務是扛秤撥砣,但他家中也是種了水稻的!


    那畝稻田,在他家中也是寶貝疙瘩,論照顧田地,他不覺得自家比陳二伯家差!


    孰高孰低,秤杆上見真章!


    陳二伯一家手腳麻利,三兩下便將麻袋掛了上去。


    虎子緩緩撥砣,動作比方才還要仔細不少。


    雖說他練了多年,再小心仔細,最後的結果都偏差不大,但如今,是南壩村家家戶戶一較高下的時刻,他不得輕敵!


    眾人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隻聽虎子高聲念道:“陳二伯家,第六袋稻穀,重!一百七十二斤!”


    “呼!”


    有不少村民鬆了口氣。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麽奇怪心理,方才都想畝產多些,再多些才好,這樣大家皆是獲利者。


    可待他們真的瞧見,陳老二家的稻穀有那麽多時,心中還是不禁起了攀比心思。


    他們將心思明晃晃地擺在了臉上,沈箏看到後哭笑不得。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怕朋友吃苦,更怕朋友......


    總之就是,我拿你當真朋友,咱倆有福同享,但你享的福,不能比我好上太多,不然我便要鬧了。


    如今南壩村人,怕都是這個想法。


    沈箏走向周裏正,看著他手中的記錄草紙,她歪頭眯了眯眼,片刻後才問道:“咳咳,那個,周裏正,陳二伯家的稻穀,如今多少斤了?”


    不是沈箏不想自己算,而是周裏正這個計數方式,實在特別。


    歪歪扭扭,粗粗細細的符號,她不知道這個是周裏正自創的,還是南壩村人的統一暗號。


    周裏正看著手中的草紙尬笑兩聲,“嘿嘿,大人,小人記的這個,是我叔叔教我的,就是我南壩村的老裏正,他說這是裏正的獨門秘籍!”


    獨門秘籍......沈箏腹誹,搞半天南壩村還是個隱世門派。


    周裏正見她不信,又接了一句:“有出處的!”


    沈箏趕緊點頭,不與他爭論,隻是問道:“多少斤了?”


    “嗯......”周裏正咬著毛筆頭,又在草紙上畫了起來。


    沈箏:“......”


    她不知道的是,除卻會用算盤的先生們,周裏正的算數,在南壩村算是極好的了,隻是她用慣了前世的計數方式,所以才會覺得周裏正的動作極慢。


    周裏正寫寫畫畫規整後,給她報了個數:“大人,陳二伯家的六袋稻穀,共計一千一百五十三斤。”


    偷聽他們講話的餘正青又瞥了沈箏一眼。


    千斤?這還有一麻袋沒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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