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縣衙,蟬鳴陣陣。


    沈箏剛入縣衙後院,被餘正青摁著學數字的方子彥便雙眼一亮,似是找到了救星。


    “沈大人!”


    他的屁股剛抬了有半寸高,便被餘正青無情地摁了回去,恐嚇道:“想喚她救你?你餘伯伯的算數就是她教的,可嚴厲了,你若是想挨罵,便去吧!”


    “啊......”方子彥似信非信地看了一眼沈箏,忽然想起自己初遇她時的情景。


    那樣的沈大人還是有些駭人的......


    沈箏朝方子彥走去,待她走近後,才看到低頭作文章的李宏茂幾人。


    她眉頭輕蹙,湊近一看。


    “策論?”沈箏一頭霧水,低聲問著餘正青。


    餘正青放下手中毛筆,點頭:“幾位先生想比試一番,本官出的題,圍繞著咱們縣衙的紡織機寫策論。”


    比試?


    沈箏看著一旁正襟危坐的靳展鵬:“靳先生怎的不一起比試?”


    靳展鵬被點名,打了個哈哈:“學生想跟著餘大人學算數,就不與幾位先生一同比試了。”


    話說到這兒,沈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居住在縣學的二位先生,有何理由能突然跑到縣衙來,找李宏茂比試的?


    怕是不服氣吧。


    沈箏看著專心致誌的幾人,低笑一聲,掀袍坐下,“倒是我疏忽了幾位先生,大家往後一同在縣學教書,互相試試對方的水平如何,是好事兒。”


    她話是這麽說,實際經過幾個月的了解,她已然知道李宏茂的水平,對他頗有自信。


    倒是那兩位先生,這次比試,倒也是個了解他們的機會,文章上見真章。


    靳展鵬聞言賠笑。


    “你過來看看,小子彥算數的時候,老是把‘6’和‘9’算反,如何給他糾正過來。”餘正青將方子彥的算數冊子推到了沈箏麵前。


    沈箏大致看了一眼,是初學者的通病——“6”“9”記反,“2”“3”不分,甚至還有寫鏡像的。


    沈箏沒有係統的學過如何教初學者,但之前也大致接觸過這些信息。


    “對小朋友來說,一來還是不要算數得好,先將數字記熟吧,不著急。”


    “噢。”餘正青點點頭,揉著方子彥的腦袋,“倒是餘伯伯為難你了,但你看裴召祺,一下便能記住了。”


    方子彥嘟起了嘴,他與召祺能比嗎,知府伯伯還是第一個,將他與召祺放在一起作比較的人。


    “召祺已經學會了?我看看。”沈箏聞言往裴召祺靠了靠,裴召祺配合地將桌上的草紙推了過來。


    沈箏細看過去,隻見草紙上的字跡清雋,赫然列著不少兩位數的加減法,且都答案正確。


    她心下一驚,又抬頭看了看裴召祺。


    他不過一兩個時辰便學會了,由此可見,在讀書一事上,裴召祺的天賦著實是獨一檔的。


    “厲害,召祺是我如今見過學東西最快的人。”沈箏的誇獎毫不吝嗇。


    裴召祺耳根微紅,“是知府大人教得好,大人,知府大人還說,待我把這個學會了,還可以教我上千的加減法,往後能幫得上大人的忙。”


    沈箏聞言心下一暖,他言辭誠懇,好像他學算數就是為了能幫到自己一般。


    “不用幫我的忙,召祺,待你學會,往後參加科考做算術題時,能省下不少功夫,這是你為自己學的。”


    “好......”裴召祺的回答有些失落。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在縣衙中的處境,與方子彥是不一樣的。


    所有人都對他給予了厚望,希望他能考取一番功名,雖然他自己也想闖出一些名頭來,但心中就是......


    就是不想一直是被保護的那個人,被沈大人和師傅他們誇獎,誇他聰明、誇他文章做得好、誇他學東西快,但實際上呢?


    他幫不到他們任何的忙。


    這讓裴召祺很失落,他其實羨慕方子彥,開心過活就好,但人與人的奔頭,天生就不同。


    他除了考取功名,能做什麽呢?裴召祺有些迷茫起來。


    但沈箏卻沒注意到他的失落。


    方才裴召祺說什麽來著?


    餘正青要教他上千的加減法?


    沈箏狐疑地看向餘正青,餘正青抬起眼皮回看了沈箏一眼,不自信說道:“看本官作甚,本官今日就能學會,還教不了裴召祺了?”


    其實他心中也焦急,他方才看似是在教李宏茂幾人算數,實則也是在自己溫習。


    同為初學者,可能會犯相同的錯誤,他自己埋頭做題,反而還發現不了自己的問題。


    不如找幾個菜鳥一起,在他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問題。


    “能教,能教。”沈箏無奈答道,她這一生要強的上司啊。


    她不再說算數的事兒打擊餘正青,換了話頭道:“對了,下官將賑災糧一事兒交代給裏正們了,他們說明日便能將糧食拉過來,讓您的人做好準備。”


    “這麽快?”餘正青有些驚訝,“本官現在便傳信,叫車隊明日就過來,咱們同安縣人手腳都如此麻利,本官可不能拖了後腿。”


    沈箏一笑,“車隊一次可能運不過來,您估計得叫他們多跑幾次,全縣的一成糧食,就算除去稻種,也不是個小數目。”


    “確實不少,但你別忘了,本官......”餘正青本想說他有的是人脈,車隊不是問題。


    但他突然想到東部的災情,心下沉重起來。


    眼下都覺得同安縣的一成稻穀很多,但那是在沒有對比的情況下。


    他沒有嫌少的意思,準確來說,同安縣已然是整個柳陽府最豪邁的縣城。


    但一成稻穀,對於受災的整個東部地區來說,仍舊是杯水車薪......


    一個同安縣,救不了餓殍滿地的大周東。


    沈箏讀懂了餘正青的意思,心下也沉重起來。


    在其位,謀其政,自從她認定了要做百姓的父母官之後,真的見不得百姓受苦。


    或許這樣比喻不恰當:仿佛整個轄區的百姓,都是自己的孩子一般,隻希望他們過得越來越好。


    “大人,咱們都要放寬心,盡自己所能便是,聖上聖明,一定有應對之策。”


    沈箏這話是安慰,也是聖意解讀,她不相信,聖上這種明君,見子民受苦,會毫無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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