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雞鳴劃過黎明,撥開了遮擋晨曦的雲層,晨光漸露。


    “周裏正,您夠早的!來來來,快上來,咱乘驢車去,路上娃子們還能再打會兒瞌睡!”


    劉老漢駕著驢車,熱情喚到走路的周裏正父子。他家孫子在車板上睡得正香甜。


    也不知道娃子們哪兒來這麽多瞌睡,先前給他穿上衣裳,眼睛一閉就倒回了床上,把他們老兩口嚇夠嗆。


    周裏正一手牽著自家兒子周常寧,一手拿個饃饃直往他嘴裏塞。


    “不了不了,劉叔您先去!”


    周裏正笑著拒絕了對方的好意,解釋道:


    “今日啟蒙班第一日開學,昨日事多,還沒帶常寧走過這條路,這不尋思著帶他走幾次,往後他也能記得路不是。”


    劉老漢將驢車往前趕了兩步,笑道:


    “你呀!都是自家縣裏人,娃子們呀,出不了事!到時候叫娃子們結伴一同上下學,每日咱們派一個人去接就好啦!”


    周裏正一笑,“這辦法我看成,但咱們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的呀。”


    娃娃小,操心他長大,娃娃大,操心他成人成婚,娃娃再大,操心他生計,娃娃中年,操心他身體和孫輩。


    這輩子呀,隻要不長眠,就是操心的命!


    劉老漢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多勸。


    “成!那你帶娃娃慢慢來,我就先走了啊!”


    “誒,劉叔您也慢些!”


    “咳咳咳——”


    周常寧捂住胸口直咳嗽,眼角浸出了淚花。


    “爹......雜糧饅頭好噎人,孩兒真吃不下了......孩兒想吃大白饅頭,成嗎?”


    周裏正從背上取下早已準備好的水壺,給他灌了口水,蹲下扶著他肩膀說道:


    “想吃也成,不過你得答應爹爹一件事。”


    太陽又出來了些許,照的周常寧虛起了眼睛。


    他歪頭問道:“什麽事呀?”


    周裏正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


    “常寧答應爹爹,在縣學時,不要吃縣學中的吃食。早晨若是肚子餓了,你的小書籠中有幹糧饃饃,拿出來對付對付。中午爹爹就來接你了,待咱們回家爹爹給你包肉包子吃,可成?”


    娃娃不像大人,沒吃慣一日三餐,有時餓得早,有時餓得晚。


    他真害怕自家孩子肚皮餓了,在啟蒙班哭鬧不止,吵得先生們不得安寧。


    周常寧皺起了小臉,學著大人的模樣問道:


    “為何不能吃,可是縣學的吃食有毒?”


    “胡說什麽呢!”


    周一正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捏著他臉道:


    “是咱們不能麻煩沈大人與縣學先生。啟蒙班不收束修銀子,相當於讓你們白白讀書。且你們去半日就回來了,你說,咱們還能在縣學白學白吃又白喝嗎?”


    周常寧覺得他爹說得有道理。


    但他還是伸出小手扯了扯周裏正身後的包袱。


    “但爹爹不是帶了些菜蔬嗎?”


    周裏正一捏他的鼻子,“一點菜蔬而已,你們這些小饞鬼三兩頓就吃完了,且先生們要不要還兩說呢。”


    “孩兒知道了。”


    周常寧叉腰站好,認真道:“孩兒就算餓死!死外邊兒,也不吃縣學一口吃食!”


    “嘿——臭小子!大清早都胡咧咧什麽呢!趕緊呸呸呸!”


    周裏正氣急,逮著他衣領子將他提了起來。


    周常寧連吐三聲:“咳咳——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周裏正滿意點頭,囑咐道:“這話可不能告訴沈大人與先生們,可知道?若是被他們知曉了,這幾日你就日日吃雜糧饅頭!”


    周常寧被他提著直扭身子,像條小毛毛蟲。


    “知道啦!知道啦——”


    ......


    “沈大人,許主簿!”


    沈箏與許主簿剛到縣學門口,李宏茂便領著鄭孝祥與衛涇迎了上來。


    沈箏與他們一打照麵,便愣在了原地。


    “鄭先生,您眼睛......”


    是被打了嗎?


    隻見鄭孝祥眼下黢黑一片,活像被吸幹了精氣。


    鄭孝祥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眼睛,問她:“沈大人,在下......可有何異樣?”


    李宏茂轉頭一看,驚出聲來:


    “嘶——您這眼睛......黢黑!活像被打了兩拳。”


    他將臉湊過去,眯眼仔細看了起來,片刻後才問道:


    “您......可是沒歇息好?可是給您分配的舍屋......有何不便之處?”


    他作為山長,自是要關心先生們的生活情況與身體狀況。


    “鄭先生,若是有甚問題,您可別強撐著。咱們如今既為同僚,也算是半個家人了,有何事直說便是。”


    “不是,不是,您誤會了。”


    鄭孝祥這才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麽,連連擺手。


    “舍屋很好,比在下柳陽府的屋子還好,哪有何不便之處。這眼睛......是在下自己夜間未眠,熬出來的。”


    幾人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莫不是啟蒙班要開學了,太過興奮?


    不應該啊。


    鄭孝祥多穩重一人,若說年輕些的衛涇興奮地睡不著覺,才更有信服力些。


    他見幾人不信,從懷中掏出一遝厚厚的草紙來。


    “諸位且看。”


    沈箏接過一張草紙,看了一眼後,又偏頭看了看許主簿手中的草紙。


    兩張草紙上的內容,一模一樣,是最簡單的啟蒙內容,從字跡來看,也出自同一人之手。


    鄭孝祥解釋道:“這上麵的內容,是在下一一謄抄,用作給孩子們初次讀寫的。”


    沈箏心下一震。


    那厚厚的一遝草紙,起碼得熬好幾個時辰才謄得出來。


    她問道:“您整宿整宿不睡覺,就是為了給孩子們準備這些?”


    鄭孝祥點頭,“每個孩子一份,在縣學中時,在下能帶著他們學習,若有不懂之處,在下也能及時解惑。待他們回家後,還能拿出來與家人同看。”


    沈箏定定看著他,再一次覺得,他與自己印象中的人在逐漸重合。


    這世間沒了那人,卻有千千萬萬個他。


    她捏草紙的手微微用力。


    “這上麵的內容,最多隻夠孩子們學上幾日,那幾日後......”


    “幾日後在下再謄一份新的內容便是。”鄭孝祥接話道。


    他見沈箏神色複雜,難得笑道:“到時您與山長,莫嫌在下浪費紙張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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