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馮千枝坐在客棧窗沿,一聲長歎。


    歎後又覺不舒心,又是接連幾聲:“唉——唉!唉!唉!唉——”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樓下小黃狗受驚,抬頭狂吠,客棧中好幾間房都被鬧得有了動靜,馮千枝趕緊攏著衣服爬下窗沿,輕手輕腳縮回了床上。


    “咚咚咚——”


    牆上傳來輕敲聲,“千枝,睡覺了。”


    是李時源。


    “哦......師傅抱歉,徒兒睡不著,吵到你了。”


    馮千枝拉起被子捂住下巴,嗡聲道歉。


    隔壁的李時源好像翻了個身,“無礙,隻是你奔波了一日,該好好歇息歇息,咱們明日便又要走了。”


    馮千枝心頭一緊,貼近牆壁咬唇道:“師傅,救咱們的沈姐姐,說明日早晨,要來尋我們。”


    隔壁沉默了片刻,片刻後才聽李時源答道:“她是為師的救命恩人,為師自是要當麵致謝的。”


    馮千枝在黑暗中張了張嘴,但終究沒將話說出口。


    “師傅,我睡了,您快睡吧。”


    她將手伸出被子,拉著被子頂端往頭頂一扯,將自己整個人都捂了進去。


    她還是沒勇氣說出口。


    “千枝,你可是有話想與為師說?”


    馮千枝本以為李時源不會再與自己說話,沒想到他今日竟主動開口詢問自己。


    可能是她晚間將心事寫在了臉上。


    馮千枝受到了鼓勵,幹脆爬了起來,靠牆而坐。


    她沒點燈,借著灑進來的夜光,扯著手指上的死皮。


    “師傅......徒兒是覺得,咱們在外奔波甚久,您可曾想過......先暫時找一處所,歇息一段時日,修整後再出發。”


    “徒兒知曉,師傅想走遍天下大山,收集這世間萬種藥材,研究他們的習性,配出藥方,留下傳世之醫作,可......”


    可什麽,她也說不出來。


    說到底也是她貪戀沈姐姐手上的溫暖,隻要她一閉眼,腦子裏就是沈姐姐那句“姐姐帶你學。”


    這是她在這世間,鮮少感覺到的溫暖。


    可師傅對她,亦師亦父,她也不能離開師傅,更不能強求師傅舍棄自己的夢想。


    她思索良久,給自己的貪心找了個借口——她隻是想與師傅修整一段時間而已。


    “千枝可是覺得累了?”李時源的聲音沉穩而溫和。


    但馮千枝豈是累了?


    他如此問,她更不好答。


    “千枝不累!隻是覺得師傅最近的醫案較多,想著咱們整理一番再走。”


    聽見此間回答的李時源歎了口氣。


    他算是看著千枝長大的,怎能不知她的心思。


    可他......也是萬萬不能舍棄自己夢想的,如此一來,倒是讓千枝左右為難。


    其實不是方才馮千枝吵到他了,而是他自己想著事情,也睡不著覺。


    他思來想去,能想出最好的法子,便是問問那位大人,能不能收留千枝一段時間,而他則在柳陽府附近遊走。


    當然,他會製一些珍貴的藥丸,用作報酬,給予那位大人——有些藥丸,在關鍵時刻能救命,應當能抵千枝的食宿費用。


    待他將這周圍的草藥收集完,再回來尋千枝,到時她的來去,由她自行決定。


    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法。


    但眼下也不是商量此事的好時機。


    “為師先睡了,千枝,莫想太多,有事咱們明日再說。”


    “嗯......好,師傅。”


    直至次日寅時雞鳴,馮千枝也沒睡著,但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翻來覆去聲音大,吵到李時源。


    她不禁咬起了手指,看著窗外明月漸藏,黑夜消退,直至夕陽初升。


    這是她活了十幾歲,做過最艱難的決定。


    ......


    沈箏是被餘南姝從床上拽起來的。


    她雙眼迷蒙,睜眼的一瞬間還以為餘南姝來了同安縣。


    “沈姐姐,快起來啦!母親差了人去買您愛吃的點心,估摸著一會兒就回來了,若您還不起,待會兒點心可要被子彥給吃完了!”


    沈箏一個激靈,掀被而下。


    是了!她還在餘府做客呢,主人家都起來了,她都還賴在床上。


    昨夜餘時章也沒罵錯。


    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揉了揉臉,啞聲道:“抱歉南姝,沒聽到雞鳴......”


    餘南姝噗嗤一笑,“沒關係的沈姐姐,你愛睡懶覺,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其實娘還特意叮囑我,讓我不要來吵你。”


    她一頭鑽進沈箏懷中,蹭了蹭。


    “就是南姝一想到您在家中,就興奮得睡不著,想見您。”


    沈箏摸了摸她的頭,“待姐姐早晨去辦了事兒,回來就陪南姝。”


    餘南姝抬起頭眨巴眨巴眼,歪頭問道:“姐姐有事兒?”


    “嗯......”


    沈箏將衣服取了過來,胡亂往身上套著。


    “要去尋兩個人,此事若是成了,姐姐就能將人帶回同安縣,若是不成嘛......南姝就權當不知此事。”


    餘南姝一聽此話,更是好奇,蹭過來問道:“什麽人?可與昨日姐姐來時路上有關?”


    沈箏點點頭,“就是昨日路上遇到的,是位能人。”


    她穿好衣服,將手伸向腦後開始攏頭發,邊攏邊說:


    “就是不能陪南姝太久,可能今日或明日,就要啟程回去了。待姐姐下次休沐再來看南姝。”


    餘南姝嘿嘿一笑,“不用姐姐來府中看南姝。”


    沈箏滯住動作,轉頭看向她,麵上閃過一絲驚訝。


    餘南姝手指在空中虛點,故作高深道:


    “山不來就我,我自去就山。”


    沈箏眸中閃過驚喜,剛攏好的頭發一個不注意,全都散了下去,她全然不顧。


    “南姝要與我們一起回同安縣?”


    “姐姐不願?那南姝不去了。”餘南姝嘟嘴。


    “傻話!姐姐哪裏是不願意,是太歡喜了。姐姐上次還在信中與你說好,下次穿你做的新衣見你,這次來得匆忙,倒是食言了。”


    “沒關係的姐姐。”


    餘南姝笑得比日光還明媚,“往後,南姝畫出來的衣裳,姐姐第一個穿。”


    “好啊你個小南姝。”


    莊知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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