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說具體點兒嗎?”


    “你是團員嗎?”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是。”


    “你覺得對了。”鄒飛說,“我從沒跟支書談過話,你是第一個。”


    “可惜你不是我們班的,我發展不了你。”


    “我不是為了入團才約你到這兒來的。”


    “那為什麽?”


    “你覺得呢?”鄒飛竟然有種上當的感覺,之所以看上這個女孩,是因為她有種超然物外的氣質,和正常人不太一樣,鄒飛從小就對這種“不像普通人”的美有種特殊的偏好。現在一聊才知道,原來這種氣質是因為她超出常人的先進性所造就,沒想到自己喜歡的竟然是一個女先進。沒等女孩回答,鄒飛就說,“你趕緊回班吧,別作為支書化學還考不及格。”


    知道這麽說也許會傷女孩的心——或許她並不認為自己被傷,已經習慣別人這麽看她——鄒飛也不想再為這句話找補了,女孩之前在他心裏的美好印象已經蕩然無存,他麵對一個自己不再喜歡的人,也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了,就這樣吧。於是兩人各回各班。


    日後,當再次看到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校園裏的時候,鄒飛都會認為團支部又要開會了,或者他們班裏又有人提交了入團申請。


    朵朵知道後,說合唱團裏有不是支書的女生,要繼續給鄒飛介紹,可鄒飛沒能再發現那種超然物外的女孩,也就因此沒再更新高中時代的感情生活,卻毫不甘心地暢想著:到了大學一定得找一個!


    “你們學校有好的嗎?”魏巍問著鄒飛。


    “什麽好的?”鄒飛一下沒反應過來。


    “超然物外的非支書女生。”朵朵笑吟吟地補充。


    “應該能有吧,一屆怎麽著也一千多女生呢。”鄒飛說。


    “先下手為強,別便宜了師兄。”魏巍說。


    “沒事兒,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後年,我也有當師兄的那天。”鄒飛說,“你們開學了嗎?”


    “開了。”魏巍說。


    “你倆也是曠課來的?”


    “我倆還沒去報到呢,先來這兒報到了。”


    “什麽時候去學校?”


    “等湊夠錢。”魏巍說,“學費被我倆花了,我們在學校旁邊租了個房子。”魏巍和朵朵考到同一所二流大學。


    “看來這個暑假你倆進展神速啊!”鄒飛有些羨慕,之前魏巍和朵朵的親密程度也僅限於接個吻。


    魏巍和朵朵幸福地相視一笑,都沒說什麽。


    這時候足球飛過來,擊中鐵絲網,卡西亞諾跑過來撿球,鄒飛衝他喊了句:“牛b!”


    卡西亞諾顯然是聽懂了,一笑,伸出大拇指,撿到球跑走了。


    “進了大學自由了吧?”魏巍問。


    “可能會吧,至少今天不去上課沒人管我,老師也不知道哪個座位空了誰沒來。”鄒飛說。


    “一會兒去我們那兒吃飯吧,朵朵會做飯了。”魏巍說。


    “不了,我看會兒就回去了,下午我們係新生體檢。”鄒飛說。


    “行,那有空去找我們玩。”魏巍說。


    “趕緊看看你們學校有沒有你相中的,沒有的話我在我們學校給你劃拉一個,省得你老自己看球來。”朵朵說完笑嗬嗬地和魏巍拉著手走了。


    看著他倆的背影在陽光下走遠,鄒飛覺得這種愛情無比美好,也盼著早點給自己找個身邊的人。


    一輛輛大轎車拉上鄒飛這級的新生,往郊區開了兩個多小時,然後把他們卸在某部隊的軍事訓練基地。老謝四年前已經來過,這次可以留在學校養病了。


    看著一片片的莊稼地和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蜥蜴,開始大家還都覺得新鮮好玩,但經過一天的訓練後,便有了一個共同的想法:幸虧自己考的不是軍校,堅持一個月就行了,而那些上軍校的要堅持四年乃至一輩子,這樣的人生實在可怕——被子不僅要天天疊還得疊成豆腐塊兒,床板可以不平但褥子必須鋪得跟水泥地似的,平時不能坐床上,吃飯得站著,可以吧唧嘴但不許說話,每晚按時熄燈想看書也不行(這也是尚清華不喜歡軍訓的原因),聽吹號必須起床哪怕下著雨出不了操也得從床上爬起來在板凳上坐著,等著早飯的時間到了再吃。


    訓練的時候,也是極其苛刻,動輒就罰不守規矩的男生做幾百個俯臥撐,當被質疑不可能做下來的時候,教官竟然趴在地上真的做了起來,並在三分鍾內勻速做了一百個,然後麵不改色心不跳並不乏炫耀地對違規學生說:“還有什麽可說的嗎?做吧!”


    女生倒可以拿例假說事兒,不時偷偷懶,教官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軍訓一個月,每個女生都能以此為由休息幾天。於是訓練場上經常出現這樣一幕:男生們在烈日下汗如雨下地踢著正步,女生卻坐在樹蔭底下嬉笑休息,為了逼真還不時哼唧兩聲,把手放在肚子上揉著,以示真的來了。


    部隊還三天兩頭恐嚇學生,說晚上可能會吹緊急集合號,這就意味著學生們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從睡覺狀態到穿戴整齊打包好被褥站在教官麵前的轉變,否則就要接受異乎尋常的體罰。而這個規定時間,往往是常人做這些事情遠遠不夠的時間,因此很多學生不得不穿著衣服睡覺,以至部分人在軍訓期間,除了洗澡,就沒脫過衣服。而有些不愛洗澡的人,整整一個月就沒脫過衣服。


    軍訓最大的苦悶不在於訓練有多苦、規矩有多煩冗,而在於沒勁。一群十八九歲的城市孩子,看不到電視,聽不到廣播,沒條件看書,沒時間聽歌,每天都得學唱革命歌曲,到點兒就得睡覺,吃的還不好,不憋壞了才怪。所以,到了軍訓後半程,打架和搞不正當男女關係的事件驟然增加,甚至有教官卷入了和學生的戀愛中。這時候,無論誰,都有點兒熬不住了。


    整個訓練基地,供學生打的電話隻有三部,且隻能在規定時間內,於是凡是可以打電話的時候,這三部電話前都排起長長的隊伍,這算是部隊裏唯一的娛樂了。學生們通過電話,獲悉外界的各種消息,熄燈後在宿舍內傳播。開始大家還積極踴躍地講著黃色笑話,半個月後,會的笑話都講完了,加上這種笑話一味地聽下去隻能徒生許多無用而麻煩的幻想,於是從電話中聽來的這些外界事件,便成為學生們討論的焦點。電話為學生和外界架起一座橋梁,將外麵的事情送進來的同時,也把裏麵的事情送了出去。


    馮艾艾就把自己在這兒的枯燥生活講給了那個帶他進男生宿舍的大四男生聽,第二天,那個男生便拎著一塑料袋零食出現在她麵前。對於剛剛高中畢業沒怎麽離開過北京的大一學生來說,這太神奇了,他們認為從城裏到這兒,若不翻溝越嶺,不跋山涉水就難以實現,而對大四的學生來說,則太容易不過了,隻需在東直門買張長途車票,坐到終點,然後再花八塊錢換乘摩的,穿越幾片莊稼地,就到了。


    別的女生軍訓開始沒幾天,就把例假的招兒用了,馮艾艾卻把這招兒留到了最後,直到大四男生來。這樣,當別的女生已無計可施的時候,馮艾艾卻可以休息了。有些男生推算,沒準兒不是馮艾艾有意為之,而是例假確確實實來了,軍訓都快一個月了,按說她也該來了。


    學生中間傳言,說馮艾艾趁休息之機跳牆出去和大四男生開房了。乏味的軍訓生活終於有了一絲亮色。開房,對大多數沒談過戀愛沒拉過異性手的大一學生來說,是一個新鮮、生動、讓人為之傾倒、驚顫的詞語。


    馮艾艾也因為這個詞,而傳奇起來。


    每天晚上,宿舍樓都要安排學生站崗,兩人一組,一組兩個小時,然後輪換下一組。這天晚上輪到鄒飛和羅西,他倆夜裏十二點上崗,淩晨兩點換崗,接的是範文強和尚清華的班。


    換崗的時候,尚清華還不想換,因為站崗的地方有燈,可以看書,可惜書帶少了,都看完了,隻好回去睡覺。範文強則一口一個“傻b”地抱怨著:“傻b學校,非他媽傻b軍訓,還站他媽傻b崗,明天還得踢他媽的傻b正步,吃他媽的傻b饅頭,唱他媽的傻b歌,喊他媽的傻b口號,還能再傻b點兒不?怎麽他媽這麽傻b啊!”範文強的口頭禪就是傻b,連夢話裏出現最多的也是這個詞,在一些語境裏,傻b已經被他賦予了褒義詞的色彩。


    鄒飛和羅西守著空蕩蕩的樓道,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何在,真的是國防需要嗎,還是隻為了讓學生吃點兒苦。


    羅西待不住了,找來一個足球,和鄒飛在樓口顛了起來。


    兩人玩了會兒,鄒飛以為耗掉很多時間了,再過一會兒就可以換崗回去睡覺了,一看表,才十二點半,頓時對熬過剩下的時間無望了。


    “餓嗎?”鄒飛問。


    “有點兒。”羅西答。


    “那找點兒吃的去吧?”


    “走!”


    很多時候,其實不餓,因為沒事兒可幹,便餓了。找東西吃,看似在解決餓的問題,其實是在給自己找個事兒幹,別一直閑下去。


    兩人摸索到食堂門口,想跳窗戶進去,但都鎖著。又推了推正門,也推不動,上了兩把鎖。最後繞到後門,這是炊事班進菜和拉泔水的通道,一推,門竟然推開了。鄒飛低頭一看,其實是上了鏈子鎖的,但鏈子沒繞到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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