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家不就是幹這事兒的嗎,他們要是能做實事,早當作家去了。”佟玥對此見怪不怪。


    “可能作者本人並不是特意想借這種方式表達,而是他隻會這麽表達,他可能會為得到評論家的稱讚而暗自高興,但他不一定覺得那些評論家的話有道理,不一定因為他們表揚了他就瞧得起他們了,也許還在心裏罵著這些人裝模作樣。”


    “你真夠殘酷的,不過也許倒是實話。”佟玥舉著書說,“你還沒說這書會不會好看呢!”


    “一般這種書我都不看。”


    “為什麽?”


    “真正的作家不需要在自己的書上印上別人說了什麽。”


    “萬一書本身並不難看呢?那些話隻是出版社為了書好賣呢?”


    “有這個可能,不過剛才我翻了翻,雖然評論說得很扯,但這書遠沒評論說得那麽像回事兒,沒準兒是評論印錯了,本該印在另一本書上的。”


    “你可真夠壞的!”佟玥笑嗬嗬地把書放回原處。


    最終,佟玥借了兩本張愛玲的書,鄒飛借了黑塞的《在輪下》和《荒原狼》。《麥田裏的守望者》因為隻有一本了,鄒飛就讓給了佟玥。


    出了圖書館,食堂已經開飯了,佟玥說和宿舍裏的同學約好一起吃了,鄒飛覺得兩人已經過了一個愉快的上午,中午不必再死死糾纏,便一個人去吃飯。快吃完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見佟玥和幾個女生走進食堂,之前一直在猜測佟玥有沒有男朋友,這個畫麵讓他安心了許多,打著嗝滿足地離開了食堂。


    鄒飛再次和佟玥碰麵,是在下一個周三下午的講座上。有個德育專家,不知道是學校請來的,還是自己非得來,在電教階梯教室有個講座。長這麽大,鄒飛還不知道什麽是講座,就決定去聽聽。


    講座兩點開始,鄒飛睡過了,兩點半才去,從後門進去,坐在最後一排。來的人倒是不少,教室裏基本坐滿了。


    原來所謂的講座,就是一個人在台上噴,甭管說的內容是否有用,一群人在台下傻聽,覺得沒勁了就趴桌上睡覺,或者寫作業。從鄒飛進門,專家就在講他當知青插隊時候的事兒,說晚上餓了就去偷老鄉家的雞;還有個別男同學不光偷雞,還偷老鄉的老婆,致使對方懷孕,生了個兒子,老鄉以為是自己經過多年努力終於播種成功,擺了酒席,告訴全村人自己家的香火終於續上了。學生們開始搞不清這個專家到底是來教育還是來教唆學生的。


    專家喝了口茶繼續說,他們那時生活在一個荒誕的年代,做了許多荒唐事兒。當今這個時代回歸理性了,人開始做人事兒了,但少了理想主義的色彩,他很懷念那段偷雞摸狗的歲月。


    鄒飛不明白辦這種講座的目的何在,難道這就是大學生活豐富多彩的表現之一嗎,人們難道就沒點兒正經事兒可做嗎?就在鄒飛準備起身走的時候,一個女生在鄒飛身旁的座位上坐下。


    “真巧啊!”鄒飛看著佟玥心裏暗自高興。


    “又碰到你啦!”佟玥一扭臉見是鄒飛,問道,“都講什麽了?”


    “講隻有幹壞事兒才是對青春歲月最好的證明。”鄒飛說,“我正準備走呢,你怎麽這會兒才來?”


    “本來沒打算來,正好路過,看下麵貼著這兒有個講座,就過來聽聽。”佟玥解開書包,掏出那本《麥田裏的守望者》,“我看完了,給你看吧!”


    “好看嗎?”


    “還不錯,我打算一會兒再去借幾本塞林格的書。”


    “正好我也要去圖書館,一起去吧!”鄒飛本來打算去找羅西他們踢球的。


    德育專家對自己演講的時候台下有人聊天很不滿:“後麵的那位男同學和那位女同學,有問題說出來大家一起交流,不要竊竊私語。”


    鄒飛沒理他,對佟玥說:“走吧,別跟這兒耽誤工夫了,一會兒圖書館關門了。”


    說完兩人站起來,準備走。


    德育專家看見兩人要走,又說:“既然你們來了,為什麽不把講座聽完呢,你們要學會尊重人,國外的電影觀眾沒有在中途退場的。”


    鄒飛停住,轉過身:“我們沒不尊重您,就是此時我倆需要竊竊私語,您又不讓,為了不侵犯您的權利,我倆隻好離開這兒,順便告訴您一聲,國外的電影觀眾不中途退場也因為電影本身好看,您慢慢講著!”說完就和佟玥從後門出去了。


    下了樓,見樓口貼著德育專家講座的海報,人模狗樣的照片印在上麵,鄒飛看著就來氣:“有筆嗎?我給他臉上畫點兒東西。”


    “你都多大了,走吧!”佟玥拉著鄒飛去了圖書館。


    如果一個作家寫了一本書,讓人讀到心裏去了,這個作家將一輩子被人記在心裏。塞林格就是一個這樣的作家,《麥田裏的守望者》讓很多人記住了他,雖然這輩子沒出幾本書,作為一個碼字的,有這麽一本就夠了。而很多作家,寫的書等身高了,卻沒一句能讓人記住的話。


    一個人,喜歡上一個作家,會找來他的所有書看,可惜圖書館裏塞林格的書都被借出去了,佟玥和鄒飛空手而歸。


    沒借到書,對鄒飛來說是件好事兒,讓他有了向佟玥表白的機會。他覺得,兩人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該讓佟玥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了。他去圖書大廈買了一本塞林格的《九故事》,然後寫了一個紙條,內容如下:


    大學的生活挺沒勁的,認識了你,覺得又有勁了。希望能經常和你一起上自習,一起挑食堂飯菜的毛病,一起去圖書館借書,將來再一起幹點兒什麽待定。如果你也恰好有這個願望,或者願意試著和我接觸看看能不能產生這個願望,那麽明天晚上七點,學校禮堂門口見,有電影放,我有票。盼出現,不用忒早到,卡著點兒就行!


    寫完把紙條夾在《九故事》裏第一個故事結束第二個故事開始的那頁,然後去找佟玥。


    “我昨天沒事兒,正好路過書店,買了這本書,給你吧!”鄒飛把書交給佟玥。


    “你看了嗎?”佟玥拿過書翻了翻,紙條飄落下來,佟玥也沒看見。


    “我這鞋帶怎麽又開了!”鄒飛趕緊蹲下,假裝係鞋帶,順手把紙條攥在手裏,“我那兒有《麥田守望者》,這本還沒看。”


    “那我還是看完了給你看。”佟玥說著就要把書裝進書包。


    “等會兒。”鄒飛趕緊把書搶了過來。


    “怎麽了?”佟玥很奇怪鄒飛的反應。


    鄒飛把書翻了兩遍,趁佟玥不備把紙條塞進書的前幾頁:“我看看是不是塞林格的那本書,別給你拿錯了。”


    “封麵不是很清楚嗎!”


    “我看看裏麵是不是,別裝訂錯了,上回我買了本王小波的書,結果回家一翻,裏麵都是色情描寫。”


    “王小波的書就那樣。”佟玥笑道。


    “哦,是嗎,那我孤陋寡聞了。”鄒飛假裝無知,“我一會兒還有課,老師點名,我先走了,書你拿回去慢慢看吧!”鄒飛急急忙忙地假裝往教室方向走,然後繞了一圈,準備回宿舍睡覺,不料途中又遇上佟玥。


    “你不是上課去了嗎?”佟玥拎著水壺準備去打水。


    “書忘帶了,回宿舍取一趟去。”鄒飛隻能編出這麽一個借口。


    “你怎麽總忘帶書啊!”


    “我也不知道我想什麽呢!”鄒飛觀察佟玥的神態,看不出來她是否看到了紙條,又急於想知道結果,“書看了嗎?”


    “哪兒那麽快呀,回屋放下書拿上暖壺我就出來了。”佟玥說。


    “那你慢慢看,我走了。”鄒飛慌慌張張地回了宿舍。


    宿舍裏難得這麽安靜,老謝去醫院做檢查了,範文強昨天在網吧刷了一宿夜,這會兒還睡著,羅西進了校足球隊,正在操場上訓練,尚清華又去了自習室。本來鄒飛打算回來睡個午覺,然後看會兒閑書,等待明天佟玥的出現,但是躺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他已經開始幻想佟玥出現在他麵前,然後兩人手拉手坐在禮堂的黑暗中看電影的情景了。


    對戀愛的憧憬,這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比戀愛本身更迷人。戀愛一旦談起來,就有許多具體事情要做,而這種憧憬,則完完全全是一種內心的甜蜜,無須任何行動,就足夠讓人興奮了。


    鄒飛也想過換種表白方式,比如直接說,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覺得這麽說太傻了:“我喜歡你,咱倆談戀愛吧!”或者花五塊錢去學校電視台點首mv,把自己要說的話在畫麵底下打上字幕。很多人都這麽幹,最後署個隻有對方能猜出,別的同學看了一頭霧水的名字,這被認為是一種浪漫的方式,但是鄒飛始終不知道這事兒浪漫在什麽地方。鄒飛不是一個不正經的人,但不喜歡做什麽事兒都一本正經,對什麽事兒都誌在必得的姿態挺招人討厭的。他做好了兩人的關係到此戛然而止的準備,既然大學生活如此讓人失望的現狀都接受了,就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了。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事兒實實在在發生的時候,鄒飛還是難以接受。


    第二天,鄒飛又找到了小時候要去春遊的那種感覺,早早就醒了,按捺不住喜悅和興奮,不僅疊了自己的被子,還把宿舍收拾了一遍,並準時出現在教室裏,做了筆記。在落下那麽多課後,居然聽懂了老師在講什麽,甚至發現了老師講課時的口誤。鄒飛不禁感歎:愛情的力量太他媽偉大了!


    與此同時,他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那些成績還過得去的學生,往往是有女朋友或男朋友的。由此看來,談戀愛影響學習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隻能說影響的是沒有自製力的學生,這種學生即使不談戀愛,學習也不會好到哪兒去。當然尚清華除外,他是那種學習超好並且生活中隻有學習這一件事情的人。還有一些學習較好的學生,不僅學好得心應手,學壞也手到擒來,比如早戀、貪汙、包二奶。日後鄒飛走上社會,觀察到同學畢業幾年後的現狀,更印證了這一點,當年學校裏的好同學,往往會有一份比差生像樣的工作,他們無論是拿學分還是混社會,都比差生上道。


    上了一上午課,中午鄒飛竟然不餓,去食堂買了一份飯,吃一口就覺得撐了,回到宿舍,早上起那麽早,中午也一點兒不困,以往都要睡個午覺,現在看見床都覺得礙事兒,一分一秒地看著時間到了下午,別的同學去吃晚飯了,他仍絲毫沒有吃飯的需要,傳說中一些得道高僧不吃不喝不睡覺也能健康生活的現象似乎在他身上出現了。


    六點一過,鄒飛再也坐不住了,早早守候在禮堂門口,出門前還特意洗了手——盼著一會兒看電影的時候就把佟玥的手拉上,如果手裏黏糊糊的,那跟氣氛就太不搭了。


    鄒飛站在禮堂最高一層台階上,以便佟玥來了就能看見自己。六點二十一過,陸續有學生進場了,鄒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應該先上個廁所,以免電影中途為了這事兒還得離場。


    上完出來,從後門繞到禮堂正門,鄒飛突然看見了極不和諧的一幕:佟玥走在一個男生身旁,兩人進了禮堂。


    鄒飛尾隨他們進去,看見兩人有說有笑地坐在一起。


    毫無疑問,佟玥因為這個男生而把鄒飛否定了,並跟他一起出現,讓鄒飛看到這個畫麵,然後自己無須再向鄒飛解釋什麽了。


    鄒飛對此極其憤慨——你可以不跟我好,但不應該帶個男的在我麵前刺激我吧!沒錯,電影院不是我家開的,可是你們非得今天看電影嗎,非得讓客人以為是菜上來了,拿起筷子就準備吃,結果又端到別的桌去了嗎?


    鄒飛的注意力全在生氣上,以至於都沒看清這個男的有多高,帥不帥,戴眼鏡還是戴耳釘,現在那個男生隻留給鄒飛一個黑糊糊的、不大不小的後腦勺——真想找塊兒石頭照著它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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