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韓露問我那天回去晚了吵架了嗎?我說當然了,要不現在怎麽有時間來你這。韓露要了我的msn,說有事兒不給我打電話了,怕惹麻煩,就在網上說。


    吃完餃子,我回到和周舟租的房子。屋裏一片寂靜,毫無生氣。


    我進了周舟的臥室,在她的床上躺了會兒,思索著我們的愛情,是否就這樣完蛋了。


    看到牆上的年曆在前天的日子上畫了一個圈,並在一旁做了標注,我坐起身,走近細看,寫著“2500”。這是什麽意思。一款切諾基的型號?不像。發的年終獎金?不應該這麽少。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一個紀念日。


    我拿出紙筆,把時間倒推了2500天,發現正是六年多前我踢碎周舟暖壺的那天,原來是我們相識2500天的紀念日,怪不得周舟非要我七點前回來,必是要慶祝一下。我不禁在心中感歎:我們的愛情,都過了十個二百五的


    日日夜夜了!


    看來那天是我讓周舟失望了,她才生這麽大氣。我立即給周舟發了一條短信:“雖然錯過了2500天,但願意和你慶祝相識2502天,我們會有更多的2500天!”看著發送出的短信,沒想到自己還挺能煽情的。


    但是周舟並沒有回複。我撥打周舟手機,沒關機,但給掛了。我又發了一條短信:“你可以不理我,但我會一直發下去,直到理我為止。”然後每三分鍾就發一條,我又為三十六計補充了第三十七計:死皮賴臉。


    我陸陸續續發了五十多條短信,周舟一條也沒有回複。怪不得“死皮賴臉”沒有被寫進三十六計,因為這招並不管用。


    得想個狠毒一點兒的辦法騙周舟回來。我想起在電視裏看到的農村婦女威脅老爺們兒和村支書按自己意願做時常用的辦法:喝農藥、上吊、抹脖子。城市裏雖然不好買到農藥,安眠藥還是隨處可見。


    我又給周舟發了短信:“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吃安眠藥了。”


    周舟還是沒有回複。


    十分鍾後,我又發了一條短信:“我剛在藥店買了四片安眠藥,我說買一瓶,但是他們一次隻賣四片。這四片藥已經進了我的肚子,現在我準備去下一家藥店。”


    過了十分鍾,我又發了一條:“現在我來到‘金象’藥房,又買了四片,已經吞下。”


    又過了十分鍾,我再發一條:“這會兒我正在‘天天好’藥房,又買了四片,已經到了腸胃。”


    周舟回了一條短信:“抓緊時間買,一會兒藥店就關門了。”


    我一看周舟不當回事兒,就又發了一條:“你別不以為然,我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記住上次咱倆見麵的時問,那次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活的我!”


    等了十分鍾沒回複,我又發了一條:“這回我在路邊的保健品店買了一瓶,這裏不是國營的,不管你買了幹什麽,買多少都賣,我把一瓶都倒進了肚子。現在我有點兒困了……”9然後故意打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符號和文字發過去。


    即使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想輕生,我想周舟知道了也會發揚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精神,更何況這個吞下安眠藥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我。


    周舟回了電話,問我安眠藥好吃嗎,我不做正麵回答,隻是哼哼哈哈,裝作神誌不清,答非所問,奄奄一息。最後周舟急迫地問道:“你在哪兒?”


    我故意把舌頭卷起來口齒不清地說:“家。”


    周舟進門後直奔我的臥室,我藏在門後,“嗖”的一下躥出,帶著她的麵膜,張牙舞爪,嘴邊用黑色簽字筆畫了一根耗子尾巴,還塗了口紅,好像正在咀嚼老鼠。


    “啊!”周舟一聲尖叫,把我推倒在地。


    “哎喲!”我從地上爬起來,揭掉麵膜。


    “裝神弄鬼幹什麽!”周舟說,“你不是死了嗎?”


    “我又醒了。睡著睡著我突然想撒尿,一睜眼,發現自己還能看見東西,又摸了摸心髒,跳得還挺歡實,看來我吃的都是假藥——幸好是假藥,要不咱們上次的見麵真成了最後的告別。”我撕了塊衛生紙擦掉嘴邊的顏色。


    “你根本就沒吃。”周舟說,“我知道你沒這個膽量,我怎麽這麽容易就相信你了。”


    “逼我吃是不是。”我打開事先準備好的紙包,露出裏麵的白色藥片,“我可真吃了?”


    “吃吧。”周舟坐下說,“咽得下去嗎?用不用給你倒杯水。”


    “你倒去吧。”我把剛放進嘴裏的藥片又吐了出來。


    周舟端來一個水杯,遞到我麵前:“吃吧,不夠再給你倒。”


    我端起水杯,再次將藥片放到嘴邊:“我吃了啊?”


    “嗯。”周舟在一旁看著。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我說吃就吃。”我把藥片又離嘴近了一些。


    “你已經說了半天了。”周舟看了一眼表,“再耗著,藥就過保質期了.”


    “你可別後悔!”我仰頭,把一把藥片都放進嘴裏,就著水咽了下去,然後又抓起一把藥,繼續往嘴裏塞。


    “你真吃啊!”周舟衝了過來,要搶走我手裏的藥。


    “別攔著,讓我吃!”我堅持把藥往嘴裏放。


    不知道周舟哪來的那麽大勁,愣把我的手指掰開,搶走藥片。


    “吐!”周舟又把我按到椅子上,讓我做出低頭認罪狀,“使勁吐。”


    “不吐不吐就不吐。”我仰起腦袋。


    周舟把手指伸進我的嗓子眼兒,按壓我的舌頭根兒,弄得我還真想吐。


    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周舟麵露恐懼,以為我藥吃多了得了什麽病。


    “過來。”我招呼周舟。


    周舟走到我身邊。


    “把耳朵湊過來。”我坐在椅子上說。


    周舟扭過頭,耳朵靠近我的嘴邊。


    我趴在周舟耳邊輕聲說道:“其實我吃的是維c。”


    “砰”的一聲,周舟照著我的胸口就是一拳:“維c吃那麽多也不行啊!”


    “沒事兒,頂多上點兒火,明天拉不出屎來。”我說。


    “我真不應該攔著你,讓你後天也拉不出來。”周舟說。


    “那樣更好,給咱家省紙了。”我一把抱住周舟。起初她還掙紮了兩下,她越掙紮,我就抱得越緊,後來她不再動彈,再後來她也抱住了我。


    睡覺前,周舟問我電腦公司的活兒怎麽樣了,我說錢還沒到位,為了趕進度,我自己墊了錢,訂單已經下到印廠,等紙一調過來,就開始印刷。周舟說,你不應該這麽著急,至少等預付款給了你,再往下做。我又把錢為什麽沒有到賬跟周舟說了,她聽完說,過了年立即給電腦公司打電話催錢。我說我知道,這事兒我比誰都著急。然後散去,回各自屋睡覺。


    我都躺下了,周舟敲門進來,又補充說,最好能讓印廠先停下來,哪怕等工人過完年回來再開工。


    這事我自有打算,覺得還是早點兒完工好,今年的事兒最好別拖到明年。


    16


    又到春節了。


    人一到年底就會傷感,可能是因為一年又過去了,自己什麽也沒幹,有人連自己該幹什麽都不知道,新的一年也不會有所改觀,不願麵對這個現實。


    中國人就是事兒多,過哪門子春節呀,全國上下放假七天,國民生產總值又停滯了。不知道中國人一年要過多少個節日,這種工作效率,什麽時候才能趕超英美。人家過聖誕,你也過,人家過情人節,你也過,然後


    人家工作的時候,你還過節,因為有個詩人自殺了,於是有了端午節,全世界各個國家的月亮都圓,但偏偏中國過八月十五。


    過年得回家,這是傳統,根深蒂固了,所以會有春運旅客高峰,老板民工好人壞人都趕在這個時候回家,年根的票恨不得臘八就被訂購一空,沒有票卻異常渴望回家的遊子鍥而不舍地徘徊在車站廣場,倒賣和製假市


    場因此而繁榮昌盛。


    火車裏人滿為患,人擠得跟照片似的,不僅廁所裏站了人,連行李架上都被掛上小孩。火車拉這麽多人也就罷了,大不了拉不動停在路上,可如果飛機也裝這麽多人,飛不起來倒好,若起飛後突然飛不動可就麻煩了。


    趕著回家無非是為了那頓年夜飯。一大家子圍坐一桌,大魚大肉,飛禽走獸,又是白的又是啤的,敬完爺爺敬大爺,敬完嫂子敬姐夫,喝完吐,吐完吃,胃裏早就翻江倒海,酒杯卻不能放下,要不然該說你不懂事了,寧願第二天麵容憔悴,萎靡不振,蔫頭耷拉腦,心說:我他媽再也不喝了。都是過年給鬧的。


    進了正月,少不了串門,你不想出去,有人卻會不請自到,瓜子花生水果糖,一樣不能少,生活在這個社會上誰沒有倆仨好友親朋的,到這個時候了再不走動走動,實在說不過去。


    走動必不會赤手空拳,要麽帶物,要麽帶人。帶物帶什麽合適,薄了讓人笑話不說,自己也拿不出手,厚了,自己承受不了。還是帶人串門合適,帶著孩子去給叔叔阿姨舅舅嬸嬸拜個年,大家坐一塊嗑嗑瓜子聊聊天,也挺好——你錯了,若孩子在上學,期末考試剛結束,免不了被大人問:考得怎麽樣?這個問題比考試題還讓孩子難以回答。班上前幾名的名額畢竟有限。孩子說實話吧,父母臉上沒有光彩,剛才還談笑風生,現在


    卻渾身不自在,若再沒打開電視,手裏又沒有等著蓄水的茶杯,真不知該如何緩解氣氛。孩子不說實話呢,謊言還沒出口自己就先臉紅了,哪個大人看不出來,誰都知道怎麽回事兒,更讓家長難堪——孩子這麽小就學會撒謊了,父母是怎麽教育的。


    大些的已經上了班的孩子更不願跟著父母串門,因為主人必然會關心地問你:工作怎麽樣?現在哪個上班族不為工作焦頭爛額,忙了一年,終於趕上春節這幾天喘口氣了,本打算把工作中一切煩心事拋在腦後,快快樂樂地吃吃喝喝睡睡歇歇,卻被人這麽一問又鬱悶了。


    再說拜年,晚輩打電話給異地的長輩拜年無可厚非,可說完“過年好”後兩邊便沒了動靜,不知往下該說什麽,最後隻好連“吃了嗎”都出來了,巴不得電話突然斷線。


    這年過著有什麽意思。


    一年又一年,生命就是如此。我在恍惚中,度過了雞年的春節。


    17


    春節結束後,一切恢複正常,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忙碌的繼續忙碌,無聊的繼續無聊。


    上班的第一天,我立即給電腦公司那個女的打了電話,可是她的手機注銷了。我又把電話打到公司找她,接線員說這個人年前已經辭職了。


    我一聽,立馬呆了。不過還好,簽了合同,這個項目能繼續執行下去。


    我拿著合同到公司去找經理,希望能盡快把錢給我結了,兩千本畫冊已經印完,就放在印廠的庫房。但是經理看完合同,居然說他不曾見過玟份合同,也沒有在上麵簽過字,那個簽字是偽造的,然後他寫了自己的名字,我和合同上的名字一比較,竟然天壤之別。我拿出那女的打的拿回扣的收條,又和合同上的簽字對比,卻發現了相似之處。經理看了收條,說這屬於個人行為,公司對此不負責任。我說可是合同上麵有公章,你們依然得履行合同上所規定的責任。經理仔細看了看,說章也是假的,然後拿出公司合同專用章讓我看,我一看,徹底傻了。


    我說這個項目也是假的吧,你們公司根本沒有做宣傳畫冊的計劃。經理說項目不是假的,但是負責人不是那個女的,而且這個項目已經交給另一家公司。我問現在這兩千本畫冊怎麽辦,經理說我隻能找到她自行解決。我說她的手機已經注銷了,經理說可以給我她在公司登記的住址,他隻能幫我這麽多。


    我拿著那女的的身份證複印件,按圖索驥,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身份證上的地址。既然她能偽造公章和簽名,那麽身份證也很可能是假的。


    我呆呆地站在路邊,欲哭無淚。


    周舟打來電話問我怎麽還沒回家的時候,我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周舟在電話裏聽我的聲音情緒低落,問我怎麽了。我沉默了半天,最後說,我被人騙了。


    一陣寒風刮過,我站在路邊瑟瑟發抖,心裏一片荒涼。


    周舟問:“你在哪,我去找你,還是你回來?”


    “我回去吧。”我有氣無力地說。


    這個時候,隻有向最愛的人傾訴,才能得到慰藉。在我的心裏誰會是這樣的人呢,我媽。除了她,我又想了一遍,有且隻有周舟了。我已經大了,不會再撲到我媽的懷裏,但可以紮進周舟的懷抱,雖然她的胸脯沒有美國大片兒裏的女主人公的大,但是很溫暖,能為我遮擋風雨。


    “好吧,我等你。”周舟說。


    “可是……”我猶豫著。


    “可是什麽?”周舟問。


    “我身上現在連打車的錢都不夠。”我說。


    “你到了樓下給我打電話,我送錢下去。”周舟說。


    進了家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桌飯菜,有我最愛吃的韭菜炒雞蛋。


    “餓了吧。”周舟說,“洗手吃吧。”


    洗了手坐下,我跟周舟講述了事情經過。周舟隻是聆聽,什麽也沒說。


    前期投入的三萬塊錢已經分文不剩,我還搭進去這個月的工資,以為馬上就可以拿到錢,到頭來卻捉雞不成蝕把米。


    我越想越氣,咬牙切齒地說:“別讓我看見她,要是讓我看見了,我非……”


    “非什麽?”周舟給我盛了一碗飯。


    “非雇一個民工,把她強xx了。不,一個不夠,雇他五六個!”我扒拉了一口飯說。


    “別想了,就當是花錢買個教訓。”周舟安慰我說。


    “可是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我說過要送你一件禮物。”我說。


    “不用了,你就是我生日的最好禮物。”周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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