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以前洗臉還得楊樹林逼,現在很自覺,早晚各一次,有時候中午還要洗洗,怕油脂堆積,長青春痘。


    原來楊帆留的是寸頭,楊樹林一個月給他剃一次,現在楊帆不用楊樹林剃了,留起分頭,剪的話也去廣東人開的發廊,讓人家給他按照郭富城的頭型理。


    班裏突然之間冒出許多個中分,上課的時候總會有腦袋甩來甩去。沈老師找楊帆談了一次話,說原來留寸頭挺好看的,希望他改回來。楊帆說寸頭太土了。沈老師說張學友也是寸頭。楊帆說所以張學友是實力派,郭富城是偶像派。沈老師說難道做實力派不好嗎。楊帆說四十歲以後再做實力派,趁年輕先做偶像派。


    服飾上楊帆也追趕潮流,穿黑色三接頭皮鞋,白襪子,黑色老板褲,壓了花紋的皮帶,皮帶扣是不鏽鋼的,白襯衫掖在褲子裏,起風的時候扽出來,迎風招展。


    當男人開始打扮的時候,說明他想引得異性的關注。光是男人在一塊,不要說打扮,就是連衣服也不一定穿。楊帆這麽做,是為了討陳燕歡心。


    楊帆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反複精加工,寫在有花紋水印還帶香味的紙上,上麵有若幹處塗改液的痕跡,一共寫了三頁,創造了有生以來寫文章的最長紀錄。


    楊帆約陳燕放學一起走,說數學課講的二元二次方程組沒聽懂,想讓陳燕去他家輔導一下,陳燕答應了。


    放學的時候天上開始掉點兒,兩人都沒帶傘,楊帆說反正也不遠,不用等雨停了。行至途中,雨突然大起來,兩人在雨中跑了一段才找到避雨的地方,這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陳燕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浸了水變成塑料布的顏色,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陳燕從楊帆的目光中發現了不妥,急忙轉過身,揪起衣服,讓曲線變成直線。楊帆不好意思地扭過頭,眼睛看著天上,心裏想著身後。


    雨小了,兩人繼續趕路,楊帆看著身邊的陳燕,聞著雨後的空氣,覺得很清新。


    進了門,楊帆脫掉濕背心,因為陳燕在,又套上一件幹的。兩人把書本鋪在桌上,開始寫了。楊帆小心翼翼地打開作業本,可是裏麵沒有信,感覺很奇怪,昨天晚上明明夾在作業本裏了。


    楊帆又把作業本翻了一遍,還是沒有,頓時慌了。陳燕問怎麽了,楊帆想,要不然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是死是活命中注定,可是陳燕正專注地寫著作業,楊帆難以啟齒。夕陽照在陳燕低下的頭上,脖頸上的絨毛被鑲上一層金邊,像秋陽下的麥田,楊帆想吹口氣,看看它們隨風擺動的樣子,又不忍心打擾正沉浸在數學世界裏的陳燕,越看她越覺得自己齷齪,但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催促著那些話往外冒,已經卡到嗓子眼兒了,呼之欲出。


    就在這個時候,楊帆的肚子叫了一聲。聲音挺大,拉得還挺長,陳燕顯然是聽到了,要不也不會目光突然從作業本移到楊帆身上。這聲叫喚出現的太不是時候了,那些都進入了口腔的話,又生生被楊帆咽了回去。楊帆後悔中午沒有多吃點,哪怕多吃一個包子,這會兒也不會餓,肚子也不會發出令人沮喪的一聲,那點衝動和勇氣都被這一聲嚇跑了。


    此後的時間裏,直到楊樹林回來,楊帆也沒找到表真心的機會。陳燕看到楊樹林回來了,叫了聲叔叔好,繼續心無旁騖地寫作業。楊樹林端著茶杯在他倆麵前晃來晃去,不停地問學校裏的事情。楊帆很不自在,說,你趕緊做飯去吧。楊樹林留陳燕一起吃,陳燕說不了,楊樹林未經陳燕同意,擅自做主:咱們吃餃子,我買餡兒去。陳燕說叔叔不用了,我這就回家了,我媽等著我呢。楊樹林說,那好吧,有空來玩。陳燕收拾好書包,說了聲叔叔再見,由楊帆送出門。


    送完陳燕回來後,楊帆一進門,發現楊樹林正襟危坐,注視著他。


    楊帆沒理,徑直往裏屋走。


    楊樹林說,你過來一下。


    楊帆走到楊樹林麵前:幹嗎。


    楊樹林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這。


    楊帆不情願地坐下。


    楊樹林喝了一口水,嚴肅地說,你知道咱們國家的基本國策嗎。


    楊帆說,我不關心政治。


    楊樹林說,那好,我告訴你,是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


    楊帆說,政治課上老師好像講過。


    楊樹林說,你知道咱們國家為什麽定這個基本國策嗎。


    楊帆說,這和我沒關係。


    楊樹林說,這是考慮到國情,抓主要矛盾。


    楊帆說,你想說什麽啊,沒事兒我寫作業去了。


    楊樹林說,你知道“追悔莫及”什麽意思嗎。


    楊帆說以為楊樹林不懂,自鳴得意地給他解釋了一遍:就是幹了不該幹的事兒,等後悔了就來不及了。


    楊樹林說,你是不是對陳燕有意思,你可還是學生,主要任務是學習,現在談這種事情早了點兒。


    楊帆心想,原來他在這等著我呢,說,你知道“老奸巨猾”什麽意思嗎?


    楊樹林說,不就是薑是老的辣的意思嗎,我認為這是在誇人。我可告訴你,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楊帆想,反正你隻是看到我和陳燕一起寫作業了,我心裏怎麽想的你也不知道,便說,你們大人思想最複雜了,看見小孩一起寫個作業就往壞處想,以大人之心度孩子之腹,這樣不好。


    楊樹林看著楊帆,見他表現出一副天真無邪狀,覺得很傷心,楊帆學會撒謊了。


    楊帆看楊樹林沒反應,以為他無計可施,便起身說,我寫作業去了。都要走到裏屋了,楊樹林突然蹦出一句:我可證據確鑿。


    楊帆一回頭,楊樹林從兜裏掏出一封信,正是楊帆寫給陳燕的。


    原來,楊帆頭天晚上寫完信後,夾到作業本裏,已經想好了第二天和陳燕一起寫作業的時候給她,可是卻夾到第二天要交的那個作業本裏,所以剛才楊帆沒有從第二個作業本裏找到信。數學老師在批改楊帆作業時,發現夾了幾張紙,還挺香,就打開看了看,看到了楊帆的內心世界,出於對教育事業負責的態度,又把楊帆的內心世界介紹給班主任沈老師看。沈老師看完,覺得有必要告訴楊樹林,於是楊樹林也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內心世界。


    楊帆走過去把信撕得粉碎,憋紅了臉。


    楊樹林說,你們沈老師給我的。


    楊帆把紙片裝進兜裏,說,那你還留陳燕吃飯。


    楊樹林說,我那是鴻門宴,吃飯的時候把剛才對你說的話再對她說一遍。


    楊帆說,你都這麽大的人了,虧你想得出來。


    楊樹林說,我這是為你們好。


    楊帆說,那你還讓人家下回來玩,虛情假意。


    楊樹林說,我那是客氣客氣,畢竟是你的同學。


    可是楊帆覺得楊樹林一點都不客氣,寫給喜歡的姑娘的熱情洋溢的信被自己的父親冰冷地掏出來呈現在自己麵前,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莫過於此。


    楊帆進了屋,關上門,衝著門外小聲說了句:走著瞧。


    雖然以還算令人滿意的成績直升入本校的高中了,但楊帆從此和楊樹林沒話了。除了對著幹的時候,父子唇槍舌劍。多少次楊樹林態度越和藹,楊帆越是蹬鼻子上臉。最後楊樹林不說話,楊帆的反作用力也因為作用力的消失而消失了,楊帆仍意猶未盡,為楊樹林沒有多說兩句感到遺憾。


    陳燕考的高中是區重點,離楊帆的學校不遠,兩人常見麵。盡管楊樹林告誡楊帆談戀愛早了點,但楊帆還是毅然決然拉起陳燕的手。


    這天楊帆和陳燕去紅樓電影院看電影。自打上回和考上技校的魯小彬、馮坤見麵,魯小彬臨走給楊帆留下一個避孕套,楊帆就心神不定,總覺得得用上,要不浪費了。每次一幻想使用時的場麵,楊帆就心潮澎湃。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個壞人,怎麽會有這麽齷齪的想法,有時候他覺得很正常,畢竟歲數到了,荷爾蒙分泌正常,再說了,魯小彬都是先驅了。可是現在楊帆和陳燕的關係距離使用這東西還為時尚早,為了不讓它過保質期,楊帆覺得進一步發展和陳燕的關係很有必要。


    進了電影院,楊帆和陳燕在最後一排就坐,前排做一些事情後麵能看見。電影還沒演完一本,楊帆已經親在陳燕的臉上。


    當電影進入發展階段,楊帆覺得他和陳燕也應該繼續往下發展,不僅局限於在臉上親一下。於是試探著把手放在陳燕的後腰上,陳燕沒什麽反應。又把陳燕拽在褲子衣服扥了出來,陳燕知道楊帆的意圖,說,這樣不好。楊帆說,又不是外人,咱倆都是男女朋友了。陳燕說,做這事早了點兒。楊帆說,早晚都得做,我願意做一個走在時間前麵的人。陳燕說,你現在摸了,萬一以後咱倆不在一起了怎麽辦。楊帆說,我會對我的行為負責的,我不是沒有責任心的人。陳燕說,以後什麽都會變的。楊帆說,但我的心不會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讓我摸一下吧。楊帆苦苦央求,陳燕的心有點兒軟了。楊帆又說,咱倆認識這麽久了,還停留在初級階段,魯小彬都後來者居上了,他已經不是男孩了。陳燕說,那他是什麽。楊帆說,是男人。陳燕說,這有什麽區別嗎。楊帆說,當然有,從男孩到男人,是一種質變。陳燕對楊帆的話似懂非懂,覺得楊帆對現實的不滿和自己有關,她有責任消除楊帆的不滿,說,那你就摸一下吧,就一下啊,於是鬆開揪住衣服的手,做出英雄就義前才有的凜然狀。楊帆突然害怕了,有點兒不知所措,其具體表現就是手心出汗,真該摸的時候不知道該摸左邊還是右邊。最後楊帆屏住呼吸,心一狠,把手按在陳燕右邊的rx房上——因為他坐在陳燕左側,伸出的是右手,從陳燕背後經過,放在右乳上會比較自然。


    放了一會兒,楊帆平靜了些,才發現還隔著胸罩。楊帆說,能不能別拒之門外,讓我進去呆會兒。陳燕什麽也沒說,楊帆認為是默認,便推門而入。進去後楊帆還覺得有點兒生分,適應了一下環境後,和主人握了手。在楊帆的印象中,這東西應該是溫暖的,柔軟的,像豆腐一樣,但恰恰相反,它的硬度像快凍上的豆腐,還有點兒涼。楊帆的手能感受到陳燕心跳的速度和強度。為了拉近和陳燕的距離,楊帆說,其實我也很緊張。


    過了一會兒,楊帆感覺那東西不那麽涼了,便把手挪開,向另一個靠近。陳燕說,你要幹什麽。楊帆說,再摸摸那邊。陳燕說,說好了隻摸一下的。楊帆說,可是我得一視同仁啊,不能偏向,把那邊忽略了。陳燕問,手還癢癢。楊帆說,手是不癢了,但心裏癢。陳燕想反正一邊已經被摸了,另一邊再被摸一下並不會有更進一步的損失,便沒阻攔。楊帆的手剛著陸,就被陳燕拽了出來。楊帆說,別就點到為止,再放會兒,太短暫。陳燕說,你爸來了。


    楊帆順著陳燕所指的方向看去,見楊樹林正和一個女人在前麵找座位。楊帆對那個女人的身影很熟悉,連陳燕都認出來了:那不是沈老師嗎。


    楊樹林和沈老師並排坐下,像一對夫妻,沒有絲毫生分之感,也不像熱戀中的情侶,摟摟抱抱,黏黏糊糊,而是安靜地看著電影,兩個人的頭呈八字型,分別向對方傾斜。陳燕看了感歎說,你爸和沈老師進展神速啊。楊帆說,我也沒想到啊,他倆偷偷摸摸地都到這種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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