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陽有信兒了。


    沒過幾天,邱飛收到一個陌生手機發來的短信:我是楊陽,現憩峨眉山白龍洞,均好,勿念,昨日做夢夢見我爸病了,代我看看父母是否安康,回短信即可,別告訴他們我在哪兒,千萬。


    邱飛隨即把電話打過去,對方已關機。


    邱飛給楊陽家打了一個電話,楊陽爸接的,邱飛假裝找楊陽,問楊陽最近和是否和家裏聯係過,楊陽爸說沒有,邱飛又問您和阿姨身體還行吧,楊陽爸說還行,就是不知道楊陽在哪兒,著急。


    邱飛決定去找楊陽,北京待不下去了,周舟在他腦子裏飄來飄去,什麽都幹不下去。


    德無不周曰普,調柔善順曰賢。普賢菩薩與文殊菩薩同為釋迦牟尼佛的兩大侍臣,普賢表“德”,並廣修十種行願。


    峨眉山,普賢菩薩的道場。


    白龍洞,明嘉靖時所建,海拔950米,傳說白素貞曾在此修煉成正果,與對麵山上的青蛇一起去了西湖,遇上許仙。


    金頂是峨眉山的頂峰,海拔3077米,邱飛是坐纜車上去的。


    坐在纜車上,俯視山間小路,能看見零星的背著旅行包的學生,行動敏捷,一步至少兩個台階,有的人柱著木棍,但並不靠其省力,僅僅為了好玩,還有人揮舞著手裏的木棍,就是空掄,不知疲倦。


    以前邱飛去華山。是一天一夜爬上去的,華山海拔比峨眉山低了一千米,要爬峨眉山,更費時間。中國太大,山太多,人的精力和時間都有限,爬不完。這個道理邱飛以前不是不懂,而是不服。那時他對世界是挑戰的姿態,不怕山高,不怕水深,渴望去戰勝,而現在,他對世界是認命的姿態,知道山高,知道水深,知道戰勝了一次後麵還有。戰不盡。人,永遠是渺小的,盡管可以心比天高,但最終還是命比紙薄。想通了這個道理,邱飛毫不猶豫地買了纜車票。


    山上下雪了,金頂上一片銀裝,有日出。有雲海,有佛像,有香客,有遊客,有猴子,邱飛覺得是跟北京不太一樣。出來轉轉能讓心情好一點兒。


    下了金頂,邱飛坐觀光巴士車到半山腰的停車場,然後又坐另一條纜車去後山,白龍洞就在後山上。


    邱飛按圖索驥找到白龍洞。白龍洞不是一個山洞,而是一座寺廟,門口一副對聯:“千古白龍傳佳話,七重寶樹倚雲栽”,遊客寥寥。


    寺廟建在十幾級石階上,石階下坐著幾個抬滑竿的山民。滑竿撂在一旁。他們圍成一圈打牌,帶錢的。


    邱飛上了石階。來到寺廟前,兩個僧人正在門口吃山楂。


    邱飛上前問道:“師父,有沒有一個叫楊陽的人住在這?”


    其中一個僧人把嘴裏的山楂籽兒吐在手裏,說:“北京來的?”


    邱飛說:“對!”描述了楊陽的特征。


    另一僧人看了一眼太陽說:“他可能去猴區了。”


    邱飛問:“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前一僧人說:“還早,六點才吃飯。”


    邱飛看了一眼表,三點一刻。


    另一僧人說:“可以去那裏找他,隻有一條路通,不會走差,說不定路上就能碰見他。”


    邱飛想,那就去吧,順便看看猴子,於是問:“到那得多長時間?”


    另一僧人說:“走著,四十分鍾。”


    抬滑竿的山民津津有味地打著牌,邱飛走到跟前,問:“坐滑竿多少錢?”


    一個幹瘦的竿夫頭也沒抬,說:“五百!”然後扔出一張牌,“一個q!”


    邱飛一驚,“五百?!是往北京抬嗎?”


    瘦竿夫看了一眼邱飛說:“你想去哪兒?”繼續打牌。


    邱飛說:“猴區。”


    瘦竿夫說:“看你不胖,但也不瘦,三百吧!”


    邱飛說:“我從北京到成都,買張打折機票算上機場建設費才三百!”


    一個胖竿夫說:“不一樣,坐飛機能跟坐滑竿比嗎,飛機上除了空姐什麽也看不見,她們還老躲在工作間裏,坐滑竿什麽都能看見,還‘嘎吱嘎吱’的,多舒服!”


    邱飛說:“有不‘嘎吱嘎吱’的嗎,我怕折了。”


    瘦竿夫說:“滑竿都‘嘎吱嘎吱’的,不‘嘎吱’就不叫滑竿了,‘哐當哐當’的那是火車,‘嗖嗖’的是火箭。”


    邱飛問:“五十,行不行?”


    瘦竿夫說:“好幾公裏呢,一個人最低一百。”


    邱飛問:“抬到那要多長時間?”


    胖竿夫說:“二十分鍾。”


    邱飛問:“剛才廟裏的和尚說走著得四十分鍾,我一百四十斤,你們抬著我怎麽時間還少了?”


    胖竿夫說:“你花錢了,我們就得替你省時間,我們走和你走,不是一個速度。”


    邱飛說:“那就走吧,你們誰抬啊?”


    胖竿夫對瘦竿夫說:“咱倆走一趟吧。”


    瘦竿夫收起地上的零錢,有些不情願。


    滑竿的主體是兩根兩米多長的竹子,兩頭綁上一截短竹子,供竿夫搭肩,中間架上一個睡椅,睡椅前再綁一根短竹子搭腳,坐的人上坡時頭往後仰,腳蹺在天上,下坡時頭頂往下折,腳垂地,隨時擔心自己有掉下來的可能。


    路上,胖竿夫問邱飛:“怎麽樣,我們這裏的景色好看吧!”


    邱飛說:“山裏都一個樣,除了石頭就是草樹,北京也有。”


    瘦竿夫說:“但是北京沒滑竿。”


    胖竿夫說:“蔣介石來我們這的時候。坐的就是滑竿。”


    邱飛不知道這有什麽可炫耀的。


    接著,胖竿夫又說:“抬他的是我姥爺。”


    邱飛沒往下接,胖竿夫自己又說:“抬完我姥爺就成了村裏的名人了,我姥姥就嫁給他了。”


    瘦竿夫插話說:“後來文革的時候,他姥爺因為這事兒被批鬥,死了。”


    胖竿夫補充說:“所以,我隻見過我姥爺的照片。”


    胖竿夫又說:“幸虧我知道點兒我們家的事兒,要不然工作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為客人講點兒什麽。我說的這些,導遊肯定不知道。”


    胖竿夫不厭其煩地介紹著蔣介石在峨眉山的奇聞逸事,七七事變爆發後,蔣介石在峨眉山也著急,吃不下飯,還大便幹燥,有一次坐了好幾公裏滑竿,終於把屎顛出來了。


    猴區門口有一群竿夫在打牌,抽著煙。說著方言,幾隻野猴子在一旁的樹上看著,其中一個叼著煙,邊抽邊咳嗽。竿夫放下邱飛,說:“到了。”


    邱飛看了看樹上的幾隻猴子說:“就這麽幾隻?”


    胖竿夫說:“都在裏麵呢,這幾隻是牌癮大的。”


    邱飛掏出一百塊錢遞給胖竿夫,胖竿夫接過錢。


    瘦竿夫說:“再給一百。”


    邱飛有些不悅。說:“不是說好一百塊錢嗎,我已經給了!”


    瘦竿夫說:“說的是一個人一百。”


    邱飛說:“對啊。我一個人啊!”


    瘦竿夫說:“我們是兩個人抬你,你得給我們一個人一百。”


    邱飛急了,“那要是四個人抬我,我得花四百塊錢。要知道這樣我就讓你一個人抬我了。”


    瘦竿夫說:“你要是找四個人抬就一人五十,要是讓我一個人抬,就給我二百,反正這一趟是兩百塊錢。”


    胖竿夫補充說:“兩百不貴,我還給你講我姥爺的故事呢!”


    邱飛說:“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我看這山挺清水挺秀的,怎麽也沒好人啊!”


    瘦竿夫說:“嘴是你的,說什麽隨便,但錢不能不掏。不掏就別想走!”說著把滑竿一橫。擋在路中間。


    這時打牌的人堆裏站出來一個人說:“算了,別要了。他是我哥們兒。”


    邱飛一看,正是楊陽,手裏攥著一把撲克牌。


    楊陽走到邱飛麵前說:“別往心裏去,這些人都挺好的,隻是他倆今天打牌輸了錢。”


    楊陽帶著邱飛進了猴區,一群自稱工作人員的山民背著包圍著邱飛兜售猴糧,三塊錢一包,威脅邱飛說:“你不買點兒吃的喂猴子,猴子會搶你東西的。”


    楊陽說:“大姐,這是我哥們兒,我們就隨便看看。”


    大姐說:“你朋友啊,好說。”說著掏出幾包猴糧說,“拿去喂吧。”


    楊陽接過猴糧,給了大姐三塊錢,大姐說不用了,楊陽說拿著吧,大姐收下錢,走了。


    楊陽和邱飛來到猴子多的地方,猴子“呼啦”一下湧上來,邱飛感覺像是一群鬼子圍了上來。


    楊陽把猴糧扔在地上,猴子們撿起來,撕開袋,搓掉花生皮兒,開吃,要是邊上再擺瓶啤酒,看背影真以為是光著屁股的人在喝酒。


    楊陽穿著一身和尚的衣服,瘦了很多,人卻顯得結實了。


    邱飛問:“你怎麽穿成這樣了?”


    楊陽說:“出來得太急,沒帶換的衣服,就在寺裏買了一身。”抖了抖袖子,“穿著很舒服。”


    一包花生米一兩都沒有,幾包花生米被猴子三口兩口就吃完了,它們不知道這東西頂一個成年人一天的夥食。


    喂完猴子,楊陽說:“走吧!”


    邱飛說:“哪兒去?”


    楊陽說:“吃飯。”


    出了猴區,楊陽跟一個竿夫打招呼,說:“一會兒你回去,告訴寺裏一聲,說我不回去吃飯了,就別淘我的米了。”


    目前楊陽食宿都在寺裏,每月交九百塊錢,一日三餐,和僧人們同吃同住,其他愛好的費用自理。


    邱飛說:“你變了,以前總放人鴿子,現在靠譜了。”


    楊陽淡淡一笑,“是嗎?”


    楊陽把邱飛領到一個老鄉家,他跟這家已經很熟了,管家裏的女人叫嫂子,楊陽問:“嫂子,大哥呢?”


    嫂子說:“他下山買菜去了。”


    楊陽掏出一百塊錢,放在床上,說:“嫂子受累給炒倆菜,北京來了一哥們兒。”介紹了邱飛,邱飛也跟著楊陽稱呼女人嫂子。


    女人準備的時候,男人回來了,背著大竹筐,裏麵是衛生紙、肉、蔬菜、啤酒、大米等生活品,和邱飛打過招呼,便和女人一起去廚房炒菜了。


    菜炒好了,擺在廚房裏,桌上有兩瓶啤酒。楊陽招呼男人:“大哥,叫嫂子過來一起吃吧。”


    男人很知趣,說:“你們聊吧,我和你嫂不餓。”然後倆人就出了廚房。


    邱飛打開啤酒,要給楊陽倒上,楊陽捂住杯子說:“你喝吧,我喝茶。”然後從兜裏掏出一泡竹葉青,放進杯子。


    邱飛自己倒上啤酒,“戒酒了?”


    楊陽蓄上開水,“沒有,隻是不想喝。”


    邱飛說:“老不想喝,就等於戒了。”


    楊陽用碗扣在茶杯上說:“隻是最近不想喝,到了這裏後,我開始想一些事情,覺得還是清醒點兒好。”


    邱飛舉起杯子,“你都想什麽?”


    楊陽碰了一下,“思己過。”


    邱飛說:“這詞太文,我沒太聽明白。”


    楊陽說:“就是在心裏開展自我批評。總結自己的錯誤。”


    邱飛說:“我操,你不會上了趟峨眉山,就出家了吧——對了,你來這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的?”


    邱飛問楊陽,為什麽跑到這裏,而不是普陀山或者五台山什麽的。楊陽說,沒有什麽為什麽,就是緣分。他決定出去躲躲的那天,到了西客站,決定無論去哪兒的車,隻要有票,就上,結果坐上去成都的車。


    第二天從成都火車站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楊陽被一個婦女拉住,問去不去峨眉山玩,一日包吃包住。門票自理,一百八十塊錢,空調大巴,這就發車。楊陽覺得自己這麽大了,光聽說峨眉山了,還沒去過,反正在成都也要找住的地方。不如就住在峨眉山,說不定還能學點兒峨眉武功,以後不必再被人追討了,於是上了大巴,當晚在峨眉山腳住下,第二天一早,楊陽隨旅遊團上了山。因為一腦子煩心事兒,無心賞景,走馬觀花地看下來,索然無味。行至白龍洞,寺院幽靜,遊客稀少,鳥鳴花香,楊陽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恰好此時山裏傳來鍾聲。楊陽覺得身體突然飄了起來,跟猛抽了一口煙似的,但頭不暈,也有點兒像喝高了,但腳下不拌蒜。這一刻,忘記了世界和煩惱的存在,異常快樂。楊陽當即決定,不走了,在這多待會兒,便沒跟著旅遊團下山。


    楊陽在寺廟裏轉了好幾圈,還給釋迦牟尼磕了頭,隨了功德錢,正打算走,看見一個僧人在曬被子,楊陽隨口一問,您這能住嗎,僧人說,可以。


    邱飛問楊陽:“在廟裏見不著葷腥吃得慣嗎?”


    楊陽說:“開始不習慣,饞,問師傅能不能多交一百塊錢夥食費,每天添個菜,師傅笑了笑,沒說什麽,我也就沒再提這事兒,後來饞了就來這,花點兒錢,改善一頓,時間一長,就都熟了。”


    邱飛問:“你每天在這裏除了思考,還幹什麽?”


    楊陽說:“鍛煉身體,開始是跑步,跑到山上再下來,後來覺得幹跑也沒什麽意思,就替他們抬滑竿,練練勁兒,掙了的錢給他們。”


    邱飛說:“他們以為你是北京來的雷鋒吧。”


    楊陽說:“開始他們還不讓我抬,怕我圖謀不軌,我好說歹說,這才讓抬,後來他們爭先恐後讓我抬,他們好借機打牌,但是我每天隻抬一次,鍛煉鍛煉就得,我畢竟不是來當竿夫的。上午我在寺廟的屋裏看看書,下午我就出來,去山裏走走,喂喂猴子,聽聽水聲,在河邊坐坐,有助思考。”


    邱飛喝了一口啤酒,問:“思考出什麽來了?”


    楊陽喝了一口茶:說:“其實咱們挺傻x的!”


    “我們一直不甘心自己當個傻x,並為此努力活著,往我們認為不傻的方向活,可是真不傻了嗎?我們曾經憤世嫉俗,自以為有理想,有抱負,時不時地傷感一下,蹉跎一下,以為熱愛個藝術就精神充實了,狗屁,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人生長著呢。


    “你我活得都很累,為什麽?因為我們太想與眾不同了,不願流俗,以為自己聰明,其實這正是我們缺乏智慧的地方,能從世俗的現象中解脫出來,這才是智慧。


    “我們熱愛自由,想隨心所欲,但真到了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了的時候,反而會覺得生活失去意義了,所以,我覺得生活在限製中挺好。


    “還記得何勇的《垃圾場》裏有句歌詞嗎,‘我們生活的世界,就是一個垃圾場,人們就像蟲子一樣,在裏麵你爭我搶’,我十五歲聽這歌的時候,隻有憤怒,現在我一點兒不憤怒了,我覺得要想讓這個世界幹淨,得先讓自己的內心幹淨。


    “憤怒是一種很低級的情感,愛才是高級的情感,一個人憤怒地活一輩子不難,就像北京胡同的那些大媽,五六十了還天天罵這個罵那個。難的是有愛的活一輩子。


    “看別人不順眼是自己修養不夠,我們應該從容地麵對這個世界,而不是憤怒,憤怒什麽也學不會,而從容,能讓我們敞開胸懷,廣納一切。


    “對生活,我們不要抱怨,應該有顆敬畏的心,生活比我們想象的大多了。


    “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不是擁有,而是放下,學會放下,一生就幸福了,之所以我們會痛苦、憤怒,是因為放不下。


    “快樂,不是因為擁有的多,而是計較的少。


    “我們以為自己看清了這個世界,其實我們認識的世界隻是拿肉眼看到的,真正認清世界,是用慧眼去看,我們很多人的慧眼還沒開啟。


    “丁小樂走就走吧,對感情我已經無欲無求,日後也不會談戀愛或者結婚了,我一點兒不孤獨,因為心裏已經有很多東西在陪伴我了。


    “禪宗裏有兩個詞:無常和無我。這兩個詞教會我很多東西,沒有什麽是永遠的,也沒有什麽是屬於我們的,所以當快樂、青春、感情、錢,這些東西離我而去的時候,我覺得是很正常的事兒。


    “世界已經跟我沒關係了,它是它,我是我,我願意和世界發生關係的時候,就發生,不願意,我一人挺好,世界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它。


    “唯一掛念的,就是我父母,他們把我養這麽大不容易。回去後,我想辦法還上錢,然後好好孝敬他倆。


    “丟帶子這事兒我也想明白了,躲在這也不是個辦法,過些日子我就回去。任何事情,無論好壞,都要麵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青春這幾年,我們一直在給荷爾蒙活著,沒給自己活,現在荷爾蒙快沒了,該給自己活了。”


    楊陽握著一杯茶,目光清澈,神態恬靜,不緊不慢地說道。


    月朗星稀,雲淡風輕。


    邱飛看著悠遠的夜空說:“今晚的月亮真圓。”


    楊陽說:“月亮本來就是圓的,不圓,也是因為我們的視線被擋住了,就像生活,本來就是美好的,可我們偏偏覺得它乏善可陳,其實生活一點兒不操蛋,是我們無法穿越擋在眼前的操蛋的東西,看不見生活的本質。”


    不知不覺,天快亮了,兩人看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邱飛說:“十年前,咱倆上大一,也是喝了一宿,然後去宿舍樓頂看日出,那次是咱倆第一次喝酒,這次你喝的是茶,除了飯館的免費茶,這是我第一次看你喝茶。”


    楊陽說:“喝酒能大喜,但第二天難受,又會大悲,我現在追求平淡,避免大喜大悲。”


    邱飛說:“我還是喜歡喝酒,喝酒能讓我思考。”


    楊陽說:“酒能讓人思考,茶也能讓人思考,酒後的思考都是痛苦的,茶後的思考是教人擺脫痛苦的。”


    邱飛說:“你變了,十年前,我想不到今天咱倆會坐在這裏說這些事情。”


    楊陽說:“我沒變,我還是我,變的是我的內心。”


    邱飛說:“我和周舟認識也十年了,想不到是這種結果。”


    楊陽說:“麵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看完日出,兩人回到白龍洞,廟門已開,一個僧人在掃地,香爐裏冒著香煙,廟後麵傳來鍾聲,楊陽帶邱飛來到他的房間。


    屋子隻有十幾平方米,擺了三張床,顯得擁擠,被褥整齊,床單潔白。楊陽說:“現在就我一個人住,有時候也有來峨眉山玩的人在這過夜。”


    牆上掛了四個字,分貼在不同地方,水平成一條直線:和、靜、清、寂。


    窗口有一張桌子,很小,上麵擺了幾本禪書。楊陽說:“我最近看的。”


    邱飛在寺廟裏住了兩天,和楊陽喝茶聊天,覺得身心輕鬆了許多,想多住幾天,但老二打電話催劇本,加上自己並沒有把周舟的事兒忘掉,便回了北京,打算忙完這段,有了生活費,來此長住。


    楊陽說他還有幾本書沒看,看完就回北京,解決該解決的事兒。


    回到北京後,邱飛又去找了一趟周舟,仍沒看見人。


    最近半個月,邱飛瘦了很多。畢業後因為鍛煉少,腰粗了,皮帶一直在鬆,現在為伊消得人憔悴,又回到上大學時候的那個眼兒了,估計用不了多久,皮帶又該往細裏打眼兒了。


    每隔三兩天,邱飛就會給周舟打個電話,但周舟一直關機,移動小秘書問:“有什麽要轉達的嗎,我會短信發給機主。”


    邱飛說:“我愛你。”


    小秘書說:“我在工作。”


    邱飛說:“幫我轉達,我愛你。”


    幾天後,邱飛收到一條周舟的短信:你是一隻鷹,應該去飛翔,而不應該是一個線攥在我手裏的風箏鷹。


    邱飛馬上給周舟打過去電話,又是小秘書接的,問:“有什麽要轉達的?”


    邱飛說:“我要帶你一起飛。”


    小秘書說:“還沒到下班時間。”


    邱飛說:“沒跟你說。”


    丁小樂勸過周舟,周舟不聽,讓丁小樂別摻和他倆的事兒。


    勸完周舟,丁小樂又勸邱飛,說周舟那邊是死心了,邱飛急也沒用,就像吃火鍋,著急讓鍋開,老想掀蓋看看,但是越掀,鍋開得越慢,老老實實地等著,鍋自然會開。


    邱飛說:“道理我都懂,但我餓極了,等不了了。”


    邱飛回憶著和周舟的點點滴滴。感覺每天心髒跳動沉沉的。所謂的心事,可能都裝在心髒裏,要不它為什麽這麽沉重。


    電腦裏到處都是周舟的資料,她收藏的網頁,她下的片子,她聽的mp3,她拷的照片,她玩的泡泡龍。還有一首邱飛寫給她的詩:


    《掏耳朵》


    我坐直身子


    歪著腦袋


    朝上的這隻耳朵衝著你


    被你揪著


    你正在幹一件事情


    給我掏耳朵


    我托著手


    迎接你掏出來的每一塊耳屎


    我知道


    你掏出來


    放在我手心裏的東西


    並不是耳屎


    而是


    你的心


    看著這些東西,邱飛想,曆史並不是書裏的上下五千年,而是聽著過去的音樂,翻看過去的照片,流下眼淚。


    實在想念周舟的時候,邱飛就給她發短信,無論能否收到回複:


    天好黑,風好大,我好冷。


    我做了八十個俯臥撐,一百二十個仰臥起坐,想趁著累勁兒入睡,但一點兒不困,腦子裏、眼前,全是你,不敢一個人躺在床上亂想。打開電視,看到淩晨三點。看到就剩電視直銷了,每台都有一個男人在裏麵聲嘶力竭地喊著,賣珠寶、賣手表、賣藥,我居然看不困。要是上大學期末考試複試的時候我也這麽精神就好了,能省多少補考費啊。


    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我琢磨著用不用去趟天安門看看升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什麽事兒都幹不進去,不如去愛愛國,說不定看回來,累了,就睡著了。


    中日關係。要通過對話、協商的辦法解決。兩國矛盾那麽尖銳都能解決。為什麽你和我就不能呢?


    我們的主題和世界的一樣,也是和平、發展。而且我們還要加一個:幸福、美滿。


    我不愛給人承諾,怕實現不了,所以我沒有給過你承諾。


    但我作出的承諾,沒有實現不了的,現在我對你作出承諾: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還沒把好日子給你呢。


    不久,周舟終於回複了:


    不是我不給你機會,其實我也渴望得到一次和你重歸於好的機會,但我們沒有理由再破鏡重圓了,一塊鏡子,碎了,粘上,又碎了,再粘上,碎了很多次,你覺得再粘還有意義嗎?即使能粘上,它呈現出來的狀態也不再是一麵鏡子,而是一塊滿是裂痕的玻璃製品而已。


    我比你想象的了解你,大學的時候,你鬱悶,天天去跑步,這些事情我都知道,骨子裏你是一個追求上進的人,我不應該阻攔你,或者說改變你。


    我會一直祝福你。


    另外,別忘了咱們拉過勾,如果不合適,就不要再糾纏下去,彼此都太累了。


    再多說一點,我發現了你的新毛病,占有欲。你強烈地想挽回,並不是出於為兩個人好的目的,隻不過是不想失去,就像不想丟東西而已,而愛情不是占有的。


    邱飛看著周舟的短信,思考了一天,也許確實是她說的這樣。


    張超凡要結婚了,讓馬傑當伴郎,楊陽也回來了,跟邱飛約好先在學校門口見麵,然後一起去參加婚禮。


    天灰不溜秋的,太陽枯黃,像個沒醃好的鹹雞蛋黃,楊陽點了一根煙站在學校門口等邱飛。


    以前常在那裏喝酒的飯館變成了藥房,不知道學校是怎麽想的,究竟吃飯還是吃藥的學生多,這回清潔工高興了,每天清晨不必打掃學生們吐在校門口的穢物了。


    藥房的房頂上掛著一台電視,播放著藥物廣告,過往行人不時往裏瞥一眼。


    正是十點鍾的課間休息,學校的大喇叭裏放著校電台製作的節目,校園點歌台,五塊錢點一首,學生廣播員甜美的聲音飄蕩在校園裏:“2號樓環境工程係的某宿舍為同屋的某某某同學點一首老狼的《關於現在,關於未來》,祝她生日快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楊陽抽著煙,聽著老狼的歌,突然倒在地上。


    一根水泥電線杆壓在他身上。


    學校旁邊的小區線路檢修。一個工人拽了一下電纜,拉倒了校門口的電線杆,正好楊陽站在電線杆底下。


    楊陽睜著眼睛,麵容祥和地躺在地上,身上壓著一截電線杆。


    藥房的電視裏播放著丁小樂拍攝的創可貼廣告,她笑容燦爛地看著地上的楊陽,舉著一片兒創可貼說:“xxx創可貼,安全嗬護您的健康。”


    學校的喇叭裏傳來老狼的歌聲:


    關於未來你總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劇情卻總是被現實篡改


    關於現在你總是彷徨又無奈


    任憑歲月黯然又憔悴地離開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變得蒼白


    你計劃的春天有童話的色彩


    卻一直不見到來


    你撒下的漁網在幸福中搖擺


    卻總也收不回來


    你始終不明白


    一萬個美麗的未來


    抵不上一個溫暖的現在


    你始終不明白


    每一個真實的現在


    都曾經是你幻想的未來


    張超凡遲遲等不來邱飛和楊陽,婚禮按計劃時間開始了。


    羞澀的張超凡當著眾人麵溫柔地對妻子說:“我愛你!”


    台下響起一片掌聲。


    1995年,張超凡從區重點初中考入市重點高中,考上清華成為二十一世紀的楊振寧是他的夢想。高中三年,早出晚歸,無論幹嗎,手裏總捧著一本書。


    大人們都說,這孩子將來肯定有出息。但高考前夜,因吃西瓜祛暑,不幸拉稀三天,脫水嚴重,丟分也嚴重,結果清華變成了北x大。從此,張超凡不再吃西瓜。


    1998年,張超凡沮喪地來大學報到,發誓要當羊群裏的駱駝,雞窩裏的鳳凰。四年裏基本都是全班第一,所拿獎學金數目快趕上北京市的平均工資了。大學畢業後去了軍工企業,研發導彈火箭,將成為祖國未來的高級知識分子,為四化為強國做貢獻,等待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2009年。八十六歲的楊振寧二婚已經四年了,三十歲的張超凡也決定開始自己的一婚。


    到了上課時間,廣播停了,校園恢複了安寧。


    楊陽被抬上急救車,心跳幾乎為零,邱飛坐在裏麵陪著他。


    急救車閃爍著藍燈,汽笛長鳴,呼嘯而過,劃破校園的寧靜。


    送到醫院。楊陽已經停止呼吸。他父母趕來。哭得撕心裂肺,聲音久久飄蕩在醫院的走廊。


    邱飛站在樓梯口的禁煙牌下。點上一根煙,深吸了一口。


    樓下一個身影在邱飛眼前劃過,是周舟,一閃就出了樓門。


    樓下是婦科。邱飛問大夫:“剛才是不是有一個叫周舟的女孩來過?”


    大夫說:“對,她剛走。”


    邱飛問:“她來看什麽病?”


    大夫說:“你是她什麽人?”


    邱飛說:“男朋友。”


    大夫說:“她懷孕了,想留下這個孩子,恭喜你要當爹了。”


    邱飛說:“爹不一定是我。”


    楊陽的遺體告別儀式上,丁小樂來了,失聲痛哭,鼻涕眼淚蹭了一臉。


    丁小樂抱著楊陽說:“我沒和別人好,我就想和你好,那幾天沒回家是我拍戲去了,拍了戲替你還錢,我已經替你還了三萬了,再掙一百九十七萬就還清了;我沒跟別人走,他那天來接我,是我搬別的地方住去了,那房租便宜,為了省租車錢,我就讓他來幫我拉東西,你聽見了嗎,別不理我……”


    楊陽的眼角掛著一滴眼淚,不知道是不是丁小樂的眼淚落下滴在那裏。


    老板也來了,看著楊陽,歎了口氣,說:“啥都別說了,拉倒吧!”


    等待裝殮楊陽骨灰的時候,丁小樂紅腫著眼睛對邱飛說:“都怨我,我要不給楊陽打那個電話,就沒這些事兒,楊陽不會出事兒,周舟也不會和你分手。”


    邱飛說:“也不賴你,楊陽說過,萬物無常。”


    丁小樂說:“那天我在醫院門口看見周舟了,她懷孕了。”


    邱飛說:“我知道。”


    丁小樂哭著說:“她說孩子是你的,讓我千萬別告訴你。”


    楊陽媽抱著楊陽的骨灰來到邱飛麵前,遞給他一個筆記本說:“這是整理楊陽遺物時發現的,是他大學時候的日記,裏麵提到了你,給你保留吧!”


    邱飛苦澀地接過來。


    楊陽媽說:“我一直以為楊陽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現在我才發現,他原來一直那麽痛苦。”


    從八寶山火葬場出來,邱飛一個人坐地鐵回家,在地鐵裏,他打開楊陽的日記。


    1999年9月5日星期日晴


    開學了,大二了。


    大一這一年,我共折了五門,分別是高數(上、下),普物(上)、英語二級、理論力學(下),均參加了補考,其中高數(下)和普物(上)補考也沒過,一共三次補考機會,還剩兩次,等明年再說了。


    這一年,我和邱飛喝了三百多瓶啤酒,差不多一天一瓶,都是錢啊!


    這一年,我寫了四首歌,隻有半首還算滿意,媽的。


    新學期開始了,我不能再混下去了。


    1999年9月6日星期一晴


    上課第一天,天氣格外好,是個好兆頭。


    七點半起床,上廁所、洗臉、刷牙、梳頭用去二十分鍾,七點五十五分坐進教室裏。


    八點零五分,我走出教學樓。


    不是我不想上課,是學校安排這種課有個屁用,《電工技術學》。聽著我就頭大。


    老師姓焦,自我介紹的時候沒說姓什麽,隻是把“焦”寫在黑板上,然後說,“我就姓這個。”


    看來以前受過打擊。


    焦老師點完名,我就撤了,回宿舍睡了個回籠覺。


    1999年9月10日星期五晴


    碌碌無為的一個星期就要結束了。


    早上七點五十分,我躺在床上看著張超凡等人離開宿舍,然後又閉上眼睛接著睡。


    九點十分,我下床撒尿,一看,邱飛正在下鋪睡著呢。


    撒尿回來,我叫醒邱飛,問他是否去上第三四節課,他說當然去了,是體育課。


    下午是英語課,我去上了。課上沒睡覺,因為去晚了,隻能坐第一排老師眼皮底下。


    老師穿了一件黑白灰紅相間的橫格毛衣,領口露出白色的高領球衣,色彩搭配豔麗又不失純真,毛衣是緊身的,把她的身體曲線勾勒得楚楚動人。所以在她脫掉外衣把這些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時候,我聽見身後的男生發出咽唾沫的聲音。還有一個人說了一句:“我操,太棒了!”


    這種環境下怎麽能睡著覺。


    如果老師天天這麽穿,估計這門課就不會有人曠了,至少男生是這樣。大家過四級也指日可待了。


    1999年10月14日星期四多雲


    特煩。不知道什麽原因。


    下午和隔壁宿舍的同學打了一架,打完心情好點兒了。


    起因是我正睡午覺呢,丫在樓道喊人打拖拉機,一缺三。這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他喊了半個小時了,還一缺三,說明這會兒沒人願意打牌,可丫還沒完沒了,喊得我這叫一個煩。我跳下床。到了樓道。說你丫別喊了。他說我喊怎麽了,礙你事兒了?我說礙了。然後也不知怎麽著就和他掐起來了,他沒我高,比我瘦,所以打完我心情舒暢了些。


    最近不知道為什麽我變得凶殘,往往因為一點兒小事兒就大打出手,每次我都竭盡全力地毆打我的同學,唯恐他們受不到嚴重的傷害。與我交手的同學已有四人,不知道誰是第五個。


    1999年10月24日星期日雨


    一首歌:


    城市又迎來雨後的夜晚


    樹在風中搖曳


    你在雨中凝視著黑夜


    路麵倒映著你身影的美麗


    你的明天究竟在何方


    難道依然總在風雨中漂泊


    日複一日的幻想沒能給你絢麗的光芒


    陽光照耀不出你身上斑斕的色彩


    你渴望在高處飛翔


    你喜歡衣襟迎風飄揚


    你多麽希望愛人永遠能夠伴你左右


    那是你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候


    每當看到她的笑顏你就不再寂寞


    這時候天空已經變成蔚藍色


    你想要一個關於未來的承諾


    可你依然不知道明天是什麽


    1999年11月3日星期三多雲


    一個夢。


    夢見我病了,去教室上課,一上樓發現沒帶高考準考證,搜遍全身,最後在褲子兜裏找到。走在樓梯上很親切,是高中的教學樓,上到三樓一拐彎就是高三時上課的教室。我在門口徘徊,伸著腦袋窺探,一個女生衝我喊:“進來吧,沒錯,就這兒!”她是高中三年一直坐我後麵的李薔,我曾經時常拿她取笑,她也沒跟我翻過臉。


    我走過去,剛要坐下,屁股即將接觸椅子時,整個身體卻突然向後倒去,人仰馬翻,我倒在地上,很虛弱,想努力站起來卻總失敗。過來兩個男生要扶我,問我:“病好點兒了沒有?”李薔卻說:“你倆別理他,都是裝的,打在門口探頭探腦我就覺得他是裝的!”我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眼李薔,便坐在她右排的位子上。


    語文老師進來了,梳著小辮,麵頰消瘦,我隱約覺得她就是高中教我們語文的王大胖子,一張嘴說話,果然是她。


    這節課講解高考語文試卷,從我這排的第一個同學起,每人講一道題。一個女生不停地小聲向我傳遞著什麽,我聽不清楚,也看不清她的臉,所以沒理會。她把桌子搬過來了。坐在我旁邊,我這才認出來,她是我小學同學方芳,那時候歌唱得特好,是文藝委員。


    此時已經該我前麵的同學發言了,我趕忙準備我要說的那道題,可我的卷子隻有題目,沒有答案。這時我才意識到方芳向我傳遞的正是那道題的答案。我剛要讓她再重複一遍,老師已經叫到我的名字了,我站起來,為了拖延時間,我磕磕絆絆地讀了一遍題目,下麵是兩行方格,是要填寫的內容,未等我回答,王大胖子就替我念出答案,並對我帶病上課予以表揚。現在的王大胖子,上課有“操、操”的口頭禪。


    坐下後,我覺得同學都在鄙視我,對我愛答不理,唯獨坐在我身邊的方芳對我關愛有加,同我聊天,無微不至。隻有她理解我。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汗涔涔的。方芳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嘴角上揚,微笑,一層紅暈浮在腮旁。還是短短的頭發,圓圓的眼睛,模樣較小學未發生多大變化,依然可愛。


    我深深地愛上她了,掰開她的掌心,給她看手相,她靠在我的肩頭,萬分溫存,無比浪漫。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我緊摟著方芳。怕幸福逃脫。這時我看見趙爽的桌子裏放著幾張照片,是她穿著婚紗和一個穿西服的小夥子照的。我問方芳結婚了嗎。她點點頭,我一難受,醒了。


    1999年11月16日星期二雨


    開學兩個多月了,回首這兩個多月裏自己幹了什麽,無奈油然而生。


    若用小時計算,六十多天裏,我睡覺超過六百個小時,吃飯六十個小時,喝酒五十個小時,學習不足二十小時。


    依然過著有理想沒行動的日子。


    我也渴望並力圖改變現狀,可是就像上了毒癮,怎麽改也改不掉。


    白天對許多人來說是短暫的,但對我來說卻過於漫長。我並不願虛度光陰,但除了虛度,我還能在光陰裏幹什麽呢?


    1999年11月19日星期五晴


    下午樂隊去一個酒吧試演,第二首歌還沒唱完,就被叫停了,說太次。


    確實挺次的,我也這麽覺得。包括我在內,技術都夠爛的,以後不能再瞎玩了。


    回學校的路上,大家都很鬱悶,我不停地唱著跑調的歌,每唱一句,我們就相視笑一下,跟著一起唱,一起跑調。


    我們的青春,也是跑了調的。


    1999年12月8日星期三晴


    早上,我在被窩裏度過了考驗意誌的三十秒。


    起,還是不起,這是個問題。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不起。選擇起,太需要勇氣了。


    我沒有為自己的又一次不去上課而自責,還是被窩裏溫暖啊,如果一直躺下去,考試的時候還能順利通過,那就更溫暖了。


    1999年12月13日星期一陰


    昨晚喝多了,和邱飛喝了十四瓶啤酒,要不是因為沒錢了,喝得更多。


    所以今天我又沒去上課。


    現在我的頭有點兒疼,但這不是我沒去上課的主要原因,即使不疼,我也不會去上課,因為我醒了的時候,已經快下課了。


    我好像有點兒發燒。


    世界是冰冷的,我是滾燙的。感覺身體在燃燒,全身已經變成暗紅色,蒸氣嫋嫋升起,周圍的空氣在沸騰,我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擴張,釋放著熱量。


    好像昨晚喝完酒,我倆還去操場跑步,操場鎖著門,我們跳進去,被幾個小保安逮到,押送到保衛處。值班的保安頭好像要睡覺,也沒處理我倆,就讓我們回去了。回宿舍的路上,我們在教學樓門口撒了一泡尿,天上的星星和兩旁的大樹都看見了。


    躺到床上,我睡不著,看著窗外的月亮,它可真美。我看著它,它看著我,向我微笑,關懷著我。看完月亮,我戴上耳機,聽著許巍入睡。


    “總在每個深夜,聽見你在哭泣,你曾向往美麗,我卻沒能給你……”


    真他媽的棒!


    2000年3月8日星期三晴


    新學期又開始了,我都不知道上個學期是怎麽過完的。


    今天是三月八號,祝天下的我媽、我未來的媳婦和普天下的女同胞節日快樂!


    我的水杯丟了,昨天晚上去圖書館看了會兒書,忘帶回來了,今天再去已經沒了。


    這回我再也找不到看書的理由了。


    之前,是為了多喝點兒水——我爸給我從家拿了不少茶葉,我才帶著水杯去圖書館的,現在杯子沒了,我也不用去圖書館了。


    有時候我很內疚,覺得天天這麽混,對不起父母。他們給我交學費,還給我拿茶葉,是讓我來學知識的,可我都幹了些什麽?他們要知道我這樣,肯定會傷心的,所以,不能讓他們知道。


    2000年5月16日星期二晴


    一把手電


    照不到很遠的地方


    但它卻能


    照亮眼前的地方


    一個朋友


    不能陪伴永久


    但他卻能


    跟你聊天喝酒


    折騰一宿


    昨晚我又和邱飛喝多了,他本來答應今天早上和周舟一起吃早飯的,結果我都起來了,他還在下鋪睡著呢,他再不起來,中午飯都趕不上了。可憐的周舟。


    2000年7月12日星期三晴


    考試就是打仗,我就是戰士。


    考試期間。每天晚上我都懷著做一番大事的心情去教室通宵戰鬥。現在,戰鬥結束了,我還活著。


    隻掛了一門,基本完成任務,半年後,將有更激烈的戰鬥。


    2000年9月9日星期六晴


    又開學了,沒煥然一新,還是倍感壓抑。不想麵對,又不能逃避,怎麽辦?


    生活越發索然無味。


    都說秋高氣爽,怎麽我就覺得不爽呢?


    我在為什麽生活?


    2000年9月13日星期三雨


    昨晚又夢到方芳了。


    她依舊是小學的模樣、性格,甚至她還穿著小學時的那身衣服。開始我還有點兒嘲笑她,後來卻感覺越發親切。


    方芳喜歡唱歌,這是我對所有小學同學的唯一記憶,或許我曾經真的喜歡過她?那時我才幾歲啊,七歲。還是九歲?


    好像是喜歡過,那時候我隻希望和她坐在一起,聽她唱歌,聽她說話,即便連拉手都沒想過,是不是也早熟了點兒呢?


    2001年1月1日星期一陰


    新世紀就這麽來了,悄無聲息。來了又能怎樣呢。


    原來政治書裏總說“人均國民生產總值下世紀中葉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這回該改成“本世紀中葉了”。


    我從上世紀活到了這個世紀,肯定活不到下個世紀了。


    窗外刮著讓人心灰意冷的寒風。氣溫驟降。在這個被流傳得有意義的一天裏,我待在屋裏,繼續思索。


    人活著,如果沒有理想。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傷感、抑鬱、絕望、悲哀、苦悶、哀愁,這些都是人類用來形容自己內心的詞匯,而當說到一頭豬的時候,卻可以用沒心沒肺來形容,說到一隻貓可以用單純可愛來形容。由此可以看出,地球上最痛苦的生物莫過於人類,我常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


    2001年1月4日星期四晴


    幻想的火花燃燒著,沒有方向的眼睛尋找著,希望泯滅又重生。吃飯、睡覺、拉屎不停地循環著。生活的瑣事纏繞著。風吹過城市,卷起風沙。吹在臉上。


    天空一片死灰,樹木枯萎,街道肮髒。


    又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真操蛋,像有什麽壓抑在心頭,沉重,透不過來氣,真想撞得頭破血流。


    我拒絕平庸地活著,我的夢想要在這個城市生長,可怎麽也張不開翅膀。


    明天又要考試了,又一學期過去了,真快啊,我都幹什麽了。


    2001年1月14日星期日晴


    考完試了,折了一門,比預想的好。


    校園空了,都迫不及待地回家了,興高采烈地,我也回家了,可我怎麽就不高興呢,我怎麽什麽時候都快樂不起來呢?


    我被憂傷腐蝕著,心情日益惡劣,無法收拾。


    2001年2月7日星期三雪


    一場大雪把北京裝點得純淨,新年有了新氣象。老子教導著兒子新年要有新氣象,青年們換了新戀人,上班族找到了新工作,公共汽車粉刷了新油漆,小區裏開設了新超市,而我還那操行,過兩天又該回學校補考報名了。


    2001年2月9日星期五雪


    四級的分出來了,又沒過,沒什麽可遺憾的。


    沒有人會一個月隻背一百個單詞再忘掉八十個,然後依然抱著四級必過的心態去考試。


    2001年2月10日星期六晴


    陽光明媚的早晨,我疲倦地醒來,不情願地坐在補課班的教室裏,與一群目光呆滯、神情恍惚的男生接受補考輔導。


    教室四周陳列著各種冰冷的機械模型,它們一動不動地擺放在那裏,被一屆屆的學生欣賞,同時也欣賞著一屆屆學生的悲喜。


    窗外的樓群擋住了陽光,白熾燈散發的光芒無法照亮我的知識盲點,老師有意流露出的考題,也無法讓我輕鬆,補考過了又能怎樣呢,我的青春為什麽這麽沒勁?


    我是第二次補考這門課了,對於補考我並非樂此不疲,而是沒有辦法。


    明天,就該補考報名了,這是學校的一大盛會。屆時各路英雄將雲集在此。入校以來,每逢該盛會,我是必參加的,也算元老級的人物了,我相信,憑現在的校風,此盛況將一屆一屆延續下去。


    2001年2月19日星期一晴


    開學了。


    這句話已經出現過多次了,這說明我意識到新學期要改過自新。我也改變了,然而我總是在開始不久——頂多三天,便原形畢露。我覺得還是真實點兒好。


    現在,我坐在教室裏,老師在上麵講課,我在下麵憧憬自己的未來。本想憶苦思甜,結果光想到了苦,想不起甜。我悲傷著自己一塌糊塗的考試成績,鬱悶著自己無奈的青春。


    新課本擺在桌上。裏麵裝著我永遠學不懂的知識,發我書幹嗎啊,浪費!


    頭兩天的補考還是沒過,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補考了,還剩最後一次機會。明年,在我畢業前夕,我將同比我小兩屆的孩子們一同出現在考場上。如果他們知道我的身份,會不會崇拜我呢?


    他媽的。這課上得有什麽意義,沒有腦子,沒有筆記,就一個空蕩的身體在這坐著。想睡覺想拉屎想下課想他媽快點兒畢業。


    我在頹喪中可以重生,我在寂寞中可以成長,我在睡眠中可以發育,我在上課時可以看小說,我在考試時可以作弊,我在不及格時可以鬱悶,我在鬱悶後可以補考。


    2001年2月21日星期三晴


    又一首歌:


    我看見那個遙遠的地方


    陽光中充滿無盡的幻想


    從憂傷到希望


    幸福就是你溫暖的目光


    忘記那些無用的悲傷


    讓孤獨迷失在身後


    曙光正悄悄綻放


    大地灑下一片陽光


    盡管我依然在流浪


    沒人能夠阻止我盡情歡暢


    我要向理想出發張開翅膀


    那裏彌漫著花的芬芳


    那裏洋溢著鳥兒的歌唱


    不必在意路上青春的憂傷


    2001年3月15日星期四晴


    多日的大風,吹幹淨了城市,天空湛藍。我沒想到天空能這麽藍。其實。它本該就是這樣兒。


    久未動筆,並不是我不想寫。而是要寫的東西太多了,我的思緒繁亂,無從下手。


    今天下手,是因為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事情幹了。


    我終於知道性欲能帶來什麽了,若不解決,就壓抑身體,於是一撥人開始抽煙喝酒,一撥人開始努力學習。


    2001年3月19日星期一晴


    昨天我在街上好像看見方芳了,擦肩而過,應該是她。


    她的變化讓我震驚。


    原來光滑如鏡的臉上有了雀斑,目光不再那麽明亮了,似乎也不像以前那麽快樂了,撅著嘴,蹦著臉,一點兒都不可愛了。


    但她的身材還是嬌小的,氣質還是獨特的。


    當她從我麵前走過時,我轉過頭一直目送了她很遠,沒有叫她,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不知道她現在還唱不唱歌,看著她的背影,我為她唱了一首歌: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白又亮,刷完房頂又刷牆,刷子飛舞忙,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


    2001年3月21日星期三晴


    陽光明媚的早晨,模糊的意識裏潛藏著疲倦與悲傷,我躺在床上繼續憂傷。室友們都去上課了,在教室裏接受高等教育,我在宿舍自我教育。同樣一個早晨,在我們身上發生著不同的事情。


    我替自己一聲歎息,歎息失敗的生活,歎息不曾凋零但依然不會開放的理想,歎息年少癡狂,歎息青春蹉跎,唉!


    春天突如其來,我毫無防備。柳樹發芽了,楊樹長滿毛毛蟲似的東西,地上出現了一層綠色,白色的玉蘭花骨朵兒含羞待放,桃花不甘示弱地展示著它粉紅色的妖豔。


    又是一年春來到,生活會發生改變嗎?


    2001年3月23日星期五晴


    現在,北京時間八點二十分,我坐在偌大的教室裏,空空蕩蕩,同學們都在忙於睡覺和自己的事情,這種本係的專業課上不上無所謂,別人都不上的課我願意上。


    站在講台上的這個女人稍有容顏,據說是我們係老師裏的一枝花,五十多歲的院長出差總愛帶著她。年齡不詳(至少二十七八了,因為已經博士畢業),東北人(這與她嬌小的身材極不相符),鄉音濃重(這讓她煩惱,老有學生模仿她說話),性格有些怪異(青年人總是有個性的嘛,再加上還是個女博士),多事兒(比我媽還多),所以她的課基本沒什麽人上。


    記得我入學那天,她在新生接待處幫忙,我誤認為她也是新生,還問“同學你是幾班的”,她嚴肅地告訴我她是老師後,我又問“那您帶幾班啊”,希望能帶我那班,結果沒實現。現在,兩年半過去了,我終於坐在她的課堂上了。


    2001年4月2日星期一晴


    我揮霍著自己已經並不過剩的青春與精力,除了空虛與疲憊,毫無所獲。


    窗外春意盎然,我躺在床上養精蓄銳,準備繼續揮霍。


    現在,我連睜開眼看看這個新世界的力氣也用完了,困倦地閉著眼睛,坐以待斃。


    新的一周又開始了,我不得不繼續麵對這些重複和單調的生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擺脫困惑。


    任不快樂四處飄蕩,任明天會怎樣。


    2001年4月9日星期一晴


    黃昏,太陽遊蕩到天空的底層,風和日麗,校園熱鬧起來。


    牌局拉開帷幕,酒局正在醞釀,情侶們拉著手走向食堂,好學生背著書包奔向自習室,人各有誌,生活多彩。


    我的心情與此刻的天氣多麽不相適宜。城市一片陽光,陽光屬於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我也相信明天的生活會美好,我也相信天空會很藍,但此時世界於我是冰冷和堅硬的,我恐懼,我顫抖,我悲傷,我渴望陽光。


    2001年4月12日星期四晴


    春天了,同學們都大三了,思想成熟了,身體也成熟了,都在爭先恐後地找女朋友然後千方百計地發生關係。


    2001年10月11日星期四晴


    秋天,美麗而憂傷的季節。


    風吹過。樹葉落下來,我又莫名傷感起來,寫了一首歌。


    從一個秋天到另一個秋天


    從一個夜晚到另一個夜晚


    從最後一片落葉到第一朵花開


    從第一滴眼淚到最後的悲哀


    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從一種孤獨到另一種孤獨


    從最後一趟列車到第一縷陽光


    從第一聲呐喊到最後的沉默


    沒有人在意


    沒有人哭泣


    就像一切都離我而去


    從字跡上,可以看出楊陽心境的變化,一開始還比較積極,越到後來就越消極了。早期的字體見棱見角,看不出蒼勁,但看得出有力。版式整潔。越往後,字跡越潦草,版式越雜亂,棱角消失了,變得渾圓,可能人變得懶散了。


    看完楊陽的日記,邱飛發現已經坐過站,又往回坐。


    等車的時候,邱飛想起在峨眉山那晚楊陽和他說過的話。於是給楊陽媽打了一個電話說:“楊陽已經不痛苦了。”


    1995年,楊陽上高中,放學回家途中,見胡同口幾個大點兒的孩子在彈著吉他扯著脖子唱歌,頓時被這種有生命力的聲音吸引,用零花錢買了一把紅棉吉他,每天中午吃完飯抱著吉他在教學樓後麵練習。並開始將作文譜上曲子在作文課上演唱,被老師評價為:低級趣味,傷風敗俗,流氓苗頭。


    1998年,楊陽考上大學,四年裏。


    上課的時間沒有喝酒的時間多,看書的時間沒有睡覺的時間多,畢業前夕因唱歌打架被拘留,也被學校開除,後又考入本校,混到畢業。


    2009年,楊陽經曆大喜大悲後力求平淡生活,無奈造化弄人。


    邱飛去了楊陽的小學,查看校友錄,找到方芳當時的家庭住址。在東城區的某條胡同裏,現在隻剩方芳的父母住在那裏。邱飛問如何能找到方芳,方芳父母問邱飛是誰,邱飛說是方芳的小學同學,方芳父母便給了邱飛一個電話。


    邱飛見到了方芳,她已經是第二個孩子的媽媽,她和丈夫都是獨生子女,丈夫是個it公司的中層,開奧迪。方芳臉上還是有雀斑,邱飛在她身上發現了一股氣質——冷漠的親和,這或許就是讓楊陽喜歡的原因。


    方芳見到邱飛很陌生,邱飛說:“我叫楊陽,是你的小學同學。”


    方芳說:“不好意思,我記不起來了。”


    邱飛說:“沒關係,我看你一眼就走,再見!”


    老二很久沒給邱飛打電話催劇本了,邱飛也不想寫了,打電話給他,關機。


    邱飛給韓露打電話,韓露說:“我現在有事兒,一會再給你打過去。”


    傍晚的時候,韓露打來申話,說煤窯出事兒了,壓死六個礦工,老大老二都跑了,剛才公安局在她家調查了一下午。


    韓露說:“我怕。”


    邱飛陪韓露吃完飯,韓露喝得有點兒多,想去唱歌,說憋得難受。


    邱飛扶著韓露進了ktv大廳,服務員問邱飛幾位,邱飛說兩位,服務員說那就去小包吧,韓露不幹,堅決要去大包。


    偌大的房間裏隻有邱飛和韓露兩個人,韓露點了一堆老歌,霸占著麥克風,每唱完一首歌就喝一杯酒。


    邱飛一個人喝著啤酒,聽著這些歌,竟然被感動。


    《愛的代價》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調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那些為愛所付出的代價


    是永遠都難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癡心的話


    永在我心中雖然已沒有他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曆苦痛掙紮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也曾傷心流淚


    也曾黯然心碎


    這是愛的代價


    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他


    偶爾難免會惦記著他


    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啊


    也讓我心疼也讓我牽掛


    隻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讓往事都隨風去吧


    所有真心的癡心的話


    仍在我心中


    雖然已沒有他


    韓露唱完,拿起酒跟邱飛碰了一下,一口幹了,點上一根煙說:“下麵這歌是給你點的,《光陰的故事》。”


    邱飛拿起麥克風,唱了兩句,有點兒難過,恢複了原唱。在羅大佑滄桑沙啞的聲音中,韓露睡著了,邱飛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她蓋上,然後出了包房。羅大佑的歌聲還在身後飄蕩: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葉


    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地這麽想


    光陰他帶走四季的歌離我輕輕地唱


    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裏它天天地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裏我在年年地成長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發黃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聖誕卡


    年輕時為你寫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過去的誓言就像那課本裏繽紛的書簽


    刻畫著多少美麗的詩可是終究是一陣煙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以及遠去的笑聲


    再次的見麵我們又曆經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舊日熟悉的我有著舊日狂熱的夢


    也不是舊日熟悉的你有著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憶的青春


    離開ktv的路上,邱飛一直在想,究竟什麽是生活。


    他唯一能想通的就是,生活就是生生地活。


    邱飛不自覺地走到周舟樓下,抬頭看了看窗口,黑著燈。


    邱飛離開小區,坐上出租車。車上放著音樂台的廣播,水木年華的歌聲在車裏回響:


    別哭我最愛的人


    今夜我如曇花綻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你的淚也挽不回地枯萎


    別哭我最愛的人


    可知我將不會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閃亮的星光


    是否記得我驕傲地說


    這世界我曾經來過


    不要告訴我永恒是什麽


    我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


    夜晚的北京燈火閃爍,邱飛坐在車裏,看著窗外的景物在眼前一一劃過,想起青春在歡樂過後留下的那些憂傷,想起周舟陪他走過的青蔥歲月,想起自己的年少輕狂,想起曾經的無知與荒唐,想到自己即將三十而立……想著想著,已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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