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桉就這麽攥著黎寧的手腕睡了過去 ,他有心事,連睡覺的時候都是皺著眉的。


    黎寧用空閑著的那一隻手碰了碰時桉的眉心,想到了在醫院的時候,時桉手腕上的傷痕,她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掀開了時桉的衣服。


    盡是傷疤。


    胸口還好,他的腹部有一條還沒有愈合的傷疤,它剛剛結痂不久,看起來是利器劃過的,根據時間來看也就是一個月之內發生的事。


    這麽重的傷,是想要時桉的命嗎?


    指尖流連到腰間,黎寧輕輕的碰了碰他腰間的那顆小痣,可能是因為力道太輕,昏睡過去的人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黎寧頓住了手,放下了時桉的衣服。


    他嘴唇不安的動著,但黎寧就算凝神也沒辦法分辨出他在講什麽,吃顆藥之後的時桉體溫總算是降下來了不少,她用打濕的毛巾擦了擦時桉額頭的汗,又聽到他低聲的喃道:“媽媽。”


    他好像很想自己的母親,黎寧猜測時桉所說的媽媽是他的親生母親,並非他的養母,可時桉是從孤兒院被帶出來的,黎寧一點也不清楚他的父母遭遇的什麽。


    她歎了口氣,看著時桉不安的顫著睫毛。


    “做噩夢了嗎。”她輕聲道。


    時桉確實做了個夢,他夢到了小時候的事。


    說不出口的壓抑才是真的痛苦。


    當一個人脆弱的時候難免潰堤,心間盛滿絕望的時候讓他難免想起為數不多讓自己溫暖的事。


    好似想起這些就能讓自己打起精神重新找到路該怎麽走下去。


    小時候的時桉生了病,母親會為他量著體溫,抱在懷裏輕聲哄著。


    母親是世界上最溫暖,最善良,最漂亮的人,年幼的時桉是這麽想的,可當她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的時候


    他的心碎掉了。


    母親雙手沾滿了鮮血,父親的身體還在抽動,那個平時做飯都不敢殺活魚的人用沾染著時桉父親鮮血的手捧住了年幼的時桉的臉:“別怪媽媽,媽媽隻是太愛你爸爸了。”


    她說話時沒有歇斯底裏,還帶著些溫柔:“你的爸爸怎麽能變心呢?既然他這樣,媽媽隻能懲罰他了。”


    她最後輕吻了一下時桉的眉心:“你爸爸一個人會孤單的,媽媽去陪他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時桉最後的記憶裏,是父母躺倒在血泊裏,母親的嘴角還掛著滿足的笑。


    畸形的愛。


    他的母親是個瘋子,他流著瘋子的血,真是惡心。


    年幼時的他總回想著,母親在臨死之前會不會有一點舍不得自己。


    那時他流了好久的眼淚。


    他的身體有些燥熱,意識被拖拽著持續下墜,額頭的清涼讓他的意識有一瞬間的回籠,他睜開了眼,睫毛都已經被汗濕了,臉上盡是斑駁的淚痕。


    他這次發熱足足燒到了淩晨。


    時桉的雙目猩紅,坐起身頹然的捂住了臉,動作見額頭的濕毛巾掉了下來,他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喑啞道:“黎寧。”


    沒有聽到回答,這一瞬間時桉的心裏想了很多,包括黎寧跑出去報警,自己連展倩的麵都見不到就會重新進到監獄。


    但剛剛回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時桉又有些提不起興趣,走就走吧,他現在連報仇的心都沒有了,活著無聊,倒不如死了痛快。


    人到底要多悲慘才能走到盡頭。


    時桉覺得自己懦弱極了,他以前怕死,現在是不能死,他有要做的事,要拉下水的人。


    如果他再勇敢一點,在父母死了之後一起跟著他們去死,那他們是不是就能在天堂團聚了。


    可現在不能了,就算死了他也會被拉進地獄,他身在地獄,活著經曆的一切已經是地獄了。


    他懦弱了五年,說得長一點,他懦弱了十幾年,在被黎寧一家收養的時候他就開始忍氣吞聲,無論年幼的黎寧怎麽侮辱打罵他都不會還手。


    早晚有一天會脫離這個家的。


    這是那時的時桉的想法。


    可如今什麽都沒有了。


    人一旦被消極的情緒淹沒,任何事情都不會提起興趣,還好有人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黎寧從地板上坐起身,正好和一臉陰鬱的時桉對視了,她挪不動時桉,又怕他出什麽事,幹脆在地上打了地鋪,時桉所在的地方需要再向前一點就能看到她。


    黎寧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你剛才叫我?”


    時桉審視的看著她:“你竟然沒走?”


    “我要是走了你就燒死啦。”黎寧把被子卷在一起扔到了床上,淩晨四點,天還是漆黑的一片,但現在顯然不能再繼續睡下去了。


    她重新拿出來一個一次性的體溫計塞到了時桉的嘴裏:“再量量溫度。”


    時桉叼著溫度計,神情晦暗,或許是因為剛剛清醒的原因,他少了些攻擊性:“我的死活與你何幹。”


    黎寧笑眯眯的道:“當然和我有關係了。”


    時桉的眼睫一顫,什麽都沒有問下去,他拿起茶幾上的手機,發現手機已經充滿電了,動作間他還發現了被子下麵貼著的暖寶寶。


    北方的暖氣就是這樣,偶爾有不好用的時候,昨晚的暖氣燒的不太好,屋子裏確實涼涼的,可時桉沒有感覺到冷。


    這都是這些暖寶寶的功勞。


    黎寧換好了衣服,正在廚房煮著中藥,另一個鍋裏煮著白粥,定時兩個小時,看起來是吃起來很容易消化的那種。


    時桉有一瞬間的困惑。


    他頭腦是昏沉的,於是在這樣的環境裏不可抑製產生了一種錯覺,入獄是假的,自己飽受磋磨也是假的,他早早就成了家,有一個愛自己在自己生病時百般照顧自己的妻子。


    這個年紀他會有一個很滿意的工作,小時候的自己夢想著當一個醫生,這是很多小朋友們的夢想,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給小朋友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大家都渴望著自己變成美好的人。


    手機的屏幕因為長時間沒有被使用熄了屏,時桉正好看到了屏幕上映出的,自己這張死氣沉沉的臉。


    他又回到了現實。


    他又被拉回了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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