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離開塔樓後回房間美美地睡了一覺。在沒有路燈的聖蒂蘭島,半夜尋找什麽完美中的不和諧,絕對是那些智商80以下的家夥才會去做的事。


    初秋依舊灼熱的陽光全部伸進了窗戶,將雪莉的皮膚照耀成金黃的顏色後,她才蘇醒過來。她看了一下表,9點正,離開巴黎已經整整兩天了。她撥了通電話回家,安排了一些家族的事情,又梳洗了一下,才走出了她的房間。


    加百利的家族城堡是一座四方回廊式結構丶近米白色的諾曼底風格建築。圍繞著中心長方形花園的四麵城堡裏,共有36間臥房和大小不一的12個會客廳。東西兩方正中間的圓頂尖塔之下,是兩間舉行重大集會用的圓形大廳,東麵圓形大廳南邊便是可供100多人同時用餐的長形餐廳。


    雪莉在餐廳隨便吃了點早餐,拿了一個紅得漂亮的蘋果,穿過中心花園從西門走了出去。正對著西門的方向,遠處那座雙角尖塔便是pays-bas塔樓。


    雪莉回頭看了一眼加百利城堡西門的門簷,門簷上金光閃閃的圓形圖標是加百利家族的大鳥族徽。口銜橄欖枝丶腳踩巨浪丶頭似鴿子丶身體是老鷹的奇怪大鳥所代表的正是加百利家族和平與抗爭的雙重身份,以及一代代傳承的對水的操縱能力。雪莉從挎包中掏出一個精致的蛇皮記事本,畫了一個草圖,標記了一下,大步向塔樓走去。


    大約過了三個小時,那兩個深更半夜就開始瞎轉悠的低智商家夥,才從睡夢中蘇醒過來。海琴揉了揉眼睛,差點沒氣得吐血,透居然睡在海砂的床上。海砂的床是男人不能睡的!當然他忽視掉了他也正睡在海砂的床上,還是僅靠在透的身邊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


    "滾!"


    海琴一聲爆吼,就是一腳,把透踹了下去。


    透慘叫著醒過來:"怎麽了?怎麽回事?"


    海琴懶得再理他,他心裏明鏡似的,時間就是金錢,早點找到啟示,讓透徹底死了對海砂的那份賊心。


    透看著海琴一溜煙用光的速度漱口丶洗臉丶跑了出去。過了一分鍾才回憶起昨天發生的事來,大叫一聲"不好",就迅速打掃完自己,順道在隔壁海琴的房間裏翻了一套看上去不那麽詭異的衣服穿上,也開始了他的尋找啟示之路。


    慌慌張張地跑出城堡,麵對遠處無盡的蔚藍和腳下的一片青綠,透茫然了。他根本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就這樣,他一邊嚼著從餐廳裏帶出來的長棍麵包,一邊在島上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


    直到他來到了聖蒂蘭島南邊的海濱浴場,忽然眼前一亮。浴場上稀稀拉拉地躲在陽傘和涼亭之間丶穿著各式各樣顏色斑斕泳裝的人們,不就是昨天夜裏舞會上那些地理學家丶曆史學家和體育以及影視明星嗎?


    在今天淩晨和海琴丶海砂一道的尋找過程中,透對能力者的了解更加全麵了一些。他明白四丶五級能力者和三級以上的能力者不同。與其說是能力者,不如說他們是人類中的精英。而海灘上這些人正是貝基凱特別挑選出來的光明一族的四丶五級能力者。貝基凱特別挑選了這些精通地理和曆史的人到島上,一定是有他的用意的。說不定,作為局外人的他們更能夠找到那些不和諧點。


    透想明白這些彎彎繞繞後,眼睛裏泛過一道碧藍的波紋,他又笑了,純淨如白雲一般的露齒微笑。


    他有了主意。


    就跟他自己說的一樣,他經常使用的能力並不是操縱代表光明的火,而是米迦勒家族的另一項能力,用透自己的話講,他擁有幻——想——力。


    他能夠用他的思想影響其他人,進入他人的思維丶靈魂,讓他們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者直接在別人的記憶裏,尋找他想知道的答案。任何人都可以,隻要有最輕微的線索,他就能夠做到。


    透對自己的這個能力非常有信心。他就是用這一招成為楊基隊最優秀的擊球手的,因為對手想投什麽球,他都能夠事先知道。


    隻要讓這些人都幻想完美中的缺陷,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吧!透定下心來。


    "幻想吧,超越現實的束縛!告訴我在這片大陸上最讓你刻骨銘心的結點在哪裏!"


    他默念著,感受到能量正從他的身體流溢而出,沿著地表滲透入與這片大地相連的每個人的身體丶大腦和視野。


    崩——


    耳鳴聲,透知道這是大量的圖像和信息朝他奔湧而來的前兆。


    "舞場上的大石頭,好想搬一塊回去,放在臥室裏……"伴隨著少女嬌滴滴的抱怨聲,一塊碩大的石頭跳入透的視線。


    透跳過這個無用的幻想,腦子裏立即響起一個油滑的男音:"黑黑的一片,真是太好了,今晚一定要得到呂蓓卡小姐……"緊隨而來的十八禁畫麵讓透呼吸緊湊丶欲罷不能丶萬分可惜地跳過了這條信息。


    "最後的太陽紀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能偷偷摸進貝基凱的書房,找一找他是不是也有族譜就好了……"


    "……以我歐洲史專家的眼光來看,舞會上的玻璃杯都是20年代的法國貨,而不是30年代的威尼斯製品,拿一個回去……"


    "這裏好像沒有12年前那些血案的線索,白來了……不過美女這麽多……"


    跳過!跳過!一個接一個地跳過,透腦袋都要炸了,還是找不到一條可用的信息。這些人都是怎麽了?腦袋裏想的東西怎麽都這麽自私?世界真的要沒救了!


    "光芒!絕對是稀世罕有,與眾不同的……"忽然一條信息伴隨著耀眼的金光衝進他的腦子裏。透頓時打起精神來,集中精力去傾聽那個中年的女性聲音幻想到的內容。


    "金得那樣璀璨,又怎麽能同時擁有那般絕世罕有的藍呢?奇跡,這絕對是罕見的奇跡……"


    "繼續!"透在心裏狂喜地叫道,"奇跡在哪裏?快告訴我奇跡在哪裏!"


    "奇跡,那個與眾不同丶穿棒球服的少年,去了哪裏?今晚一定要找到他,如果能得到他的吻……"


    噗!


    透差點暈死過去,那個奇跡居然是他!這位中年女性居然是在對他進行幻想。


    這一次精神上的打擊,讓透好不容易支撐起的能量場,泄氣皮球一樣癱軟下來。他試圖挽回,但他對人群的控製力卻頃刻間潰敗下來。海灘上的眾人一齊睜開眼睛,誰都不知道剛才是怎麽了。其中一個體態臃腫丶穿著大紅色泳裝的大媽,發現寶藏一般,眼冒金光地朝透望了過來。


    透心想:不好!最後那個聲音的主人一定就是她!


    我的吻啊!他慌亂地掩住自己的嘴巴。擔心後果的他連忙逃離了海灘。


    他一口氣從島嶼的南邊跑到了島的中心——圓形舞池,一隻手撐著樹陰遮避下冰涼的石壁,大口地喘起氣來。奇怪,作為美國楊基青年隊最優秀的投手,體力無限的超級新人王,怎麽跑了這麽點路就如此疲憊呢?


    "咦……我是怎麽了?"透用專業的方式檢查著他的脈搏和呼吸,"病了嗎?怎麽這麽累?"


    "白癡!"


    淩空一個高亢的漂亮聲音打下來。透立刻抬頭,隻見雪莉逆著陽光,坐在高高的石壁上。微風吹過來,她紅色的長發如飛花般自由飄揚。


    "你怎麽坐上去的?"透驚奇地問她。


    雪莉單臂一撐,從三米高的石壁上一躍而下。看著她若無其事地拍乾淨手上的灰塵,透心頭閃過來兩個字:"女俠!"


    "使用能力是很耗體力的!你這樣的白癡運動員哪會那麽容易得病!"雪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病菌大人很閑嗎?"


    "哦。原來是這樣。"透摸著胸口作了個安心的表情,忽然他又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我用了能力?"


    "白癡。"雪莉揚頭向前開路,邊走邊對身後的透說,"你對你的力量根本就沒有控製。我敢說全島的人,包括貝基凱丶貝海砂都被你影響了,累死你是活該!"


    "啊?"透這會兒才想起來,剛才的信息中好像就有雪莉的聲音在大叫:你這個白癡!


    "哦,原來是這樣,喂!雪莉妹妹,你去哪裏呀?"


    "你敢再叫我雪莉妹妹,我就讓你長一臉的絡腮胡子!"


    "哦,遵命!拉斐爾小姐!請問你這是去哪裏呀?對了,你的能力是什麽啊?長胡子嗎?"


    "別亂猜,你會有機會知道的!"雪莉猛地轉身,狠狠地盯了透一眼,心想這個能輕易進入別人靈魂的家夥怎麽會有這麽多問題。


    透笑得傻得可以,雪莉明白過來,他一定是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能力就是傳說中讀心術的巔峰。


    "你看不見島上幾乎所有的飛鳥都在往那個方向飛嗎?如果我猜得沒錯,一定是白癡一號在那裏做法。我正好無聊,去看看他丟臉,調節一下心情也挺愜意。"雪莉說完,忍不住笑了一下。


    "哦。"透抬手望去,果然成群的飛鳥正在島的北方天空上聚集。是海琴,他會比我快嗎?想到此,透小跑前進,跟雪莉一起向島嶼的北方而去。


    整個聖蒂蘭島是自北向南傾斜的坡地。島的南麵是和海麵交融的沙灘,而北麵則是聳立於海平麵之上的陡峭懸崖。北麵最標誌性的建築就是從懸崖上伸展出去丶半圓弧的扇形觀景台。正如雪莉所言,她和透趕上了一場絕對精彩的獨角戲。


    海琴和透一樣,想到了利用自己的能力來尋找答案。


    他的能力除了使用冰,還能對話幽靈。要尋找答案,造冰的能力顯然沒什麽用處,所以他選用的方案是——召喚出曾經在島上生活過的加百利家族那些已逝的族長來做集體調查。


    召喚出的第一位是第165代族長,族長上來就把他一頓教訓,說他打扮得跟叫花子一樣,耳朵上居然打了二十多個洞,嚴重有損家族形象。海琴和他辯論了好一會兒什麽是朋克,什麽是流行。他一個人分飾兩角地說,其實就是自己翻來覆去罵自己。


    他覺得沒意思透了,旁邊的海砂也看不下去,開始在四周遊蕩起來,於是他忙把這位族長給強行打發走了。


    之後,他感到時間緊迫,就一口氣同時召喚了3個族長。沒想到,這樣一來更熱鬧了。他們每一個人都要搶占他的身體,用他的口來罵另外兩個族長的無能。於是,狀況就演變成暈頭轉向的三人對罵,說到底還是——


    海琴自己罵自己,再罵自己。


    雪莉和透正趕上了這個鬧劇的高xdx潮。


    海琴沉浸於酣暢淋漓丶白熱化的單口相聲中,完全沒有意識到身旁多了兩個旁觀者。


    "加百利一族在我的領導下成為光明家族中最強的一支!混蛋!"


    "但是你生了一個能力那樣低的兒子,害得我們必須和米迦勒家族通婚!垃圾!"


    "誰是垃圾……"


    "你就是垃圾!垃圾!垃圾!"


    "你們兩個都不要胡說!我才是……"


    ……


    "好亂呀。"


    透感歎間,忍不住暗自揣摩:"我的祖先和海砂的祖先曾經通過婚嗎?"


    "那是當然!"雪莉冷冰冰地答道,"保持神血值,家族間通婚當然是必要的,甚至家族內通……"


    雪莉瞟了他一眼,覺得有些東西還是不告訴他為好。


    "是嗎?"


    透也沒用心聽,瞪大了眼睛瞅著另一邊的海砂,忽地一下,臉被心裏的念頭憋得通紅。


    海砂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


    雪莉也奇怪,雖然海琴和他都是白癡,不過相對而言透的程度更白一些,當然海琴要討厭得多。


    "怎麽了,透?"


    "如果我這一代要保持神血值,我就隻能和海砂結婚了呀!哎呀!這都是天意呀!"透炸紅了臉,辟裏啪啦地說。


    "什麽!你敢!"


    在海砂麵紅耳赤之際,海琴一聲暴喝,驅逐開身體內無用的靈魂,刷地睜大了眼睛。


    "你們兩個跑到這裏來做什麽?"清醒過來的海琴怒視著雪莉和透,瞬間想到他們一定來了好久了,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一邊把海砂拉回手中,一邊口氣很不好地問透:"笑得這麽白癡,你忘了我們的協議了嗎?"


    "沒有,不過我不會輸的!"透跳著說。


    雪莉知道讓這兩個失敗的家夥對話隻是浪費時間,於是橫了他們一眼,大聲道:"白癡們!這麽明顯的不和諧,你們真的誰都沒有發現嗎?"


    "啊?"


    透看來已經接受了白癡的稱謂,非常自然地看著雪莉:"什麽明顯的不和諧?"


    雪莉掏出她的蛇皮記事本,對海砂說道:"整個聖蒂蘭島從遠古時期就有的建築實際上隻有5個,東邊的pays-bas塔樓丶西邊的加百利城堡丶南邊的觀潮塔丶北邊的觀景台和中間的圓形舞場,對嗎?"


    海砂點了點頭,雪莉繼續說:"我從早晨起床,首先橫穿聖蒂蘭島,從西到東,再由東到南,回到中心的圓形舞場。在那裏,我碰到了白癡2號。然後,你們也看見了我和白癡2號一起,走到這裏——北邊的觀景台,看到白癡1號在自罵,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愛好。"


    "你胡說些什麽?"


    雪莉忽視掉海琴的怒吼,繼續道:"我發現這些建築的醒目位置上,比如門簷,都懸有加百利家的大鳥族徽。"


    "這是當然。"海琴認真地看著她說,"因為整個島都是我們加百利……"


    "白癡1號,你不知道打斷別人是很可恥的行為嗎?"


    雪莉橫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不和諧的點就在這裏。這五大標誌性建築裏,有一個地方和其他四個是不同的!其他的建築都是以它的作用來命名,比如加百利家族城堡丶觀潮塔樓丶觀景平台和圓形舞池,但pays-bas塔樓是什麽意思?低地塔樓?這個名字顯然和它的作用沒有一點關係。而且pays-bas塔樓門簷上的徽章……嗬嗬……"


    雪莉略帶嘲笑地望向海琴:"不曉得昨天是誰跟我說,整個加百利島都是我們家的,又何必什麽什麽……今天怎麽又變了?"


    "我……"海琴想爭辯,卻找不到一個用力點,隻能在肚子裏生悶氣。怎麽會有這麽討厭的女孩子?一點都不可愛!太不可愛了!


    "雪莉姐姐,你的意思是pays-bas塔樓就是完美中不和諧的所在嗎?"海砂撲閃著眼睛望著雪莉,"塔樓的徽章,我記得是兩條首尾相對的青魚,這個徽章就是啟示嗎?"


    "應該是的。"雪莉用筆有節奏地敲著她的記事本,邊思考邊說道,"我一直在想pays-bas和青魚圖徽之間有什麽關係。而它們兩者間的關係點,應該就是啟示的一部分。pays-bas在法語裏是低地的意思,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延伸意。而青魚是一種很常見的魚類。看起來真是沒有一點聯係。"


    "法語當然不會有什麽延伸意思了!全世界的人類都知道法語隻有一萬個單詞,是最愚蠢的語言!"海琴適時地對雪莉進行還擊。


    "總比地球乞討專用語英語好吧!"雪莉還擊後,突然愣了一下,旋即欣喜地大叫道,"我知道它們二者之間的關係了!"


    "什麽?"海砂追問道。


    雪莉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貝殼般潔白的牙齒,笑容明媚得如同嬌豔的芙蓉花開。


    "pays-bas是低地沒錯,也是荷蘭語和英語中的nedendenhends,是荷蘭的國名呀!而青魚,正是荷蘭的國魚!也是荷蘭的標誌!這兩點所要表達的就是荷蘭!"


    "權杖藏在荷蘭?"海砂暗暗自語,"難怪,我夢見了風車。"


    "那我們趕快去荷蘭吧!"透喊完,發現連白癡1號海琴都沒有附和他的意思。


    雪莉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說:"荷蘭這麽大,怎麽找?這隻是鑰匙的一部分,需要找到權杖,我們還需要更多的提示。"


    海砂認同了雪莉的說法,海琴沉思了片刻,朝透露出了奇怪的微笑。


    透當然明白這種微笑的意思,戰爭還沒結束!


    組隊後的第一天就在新戰爭開始的微笑中結束了。第一天就找到了啟示的指向,海琴和透都對找到權杖充滿信心,加上前一天太辛苦,他們睡得都十分香甜。每個人睡覺前都在想,也許後天就要踏上荷蘭之旅了。


    隻有海砂,躺在柔軟的床上,莫名地難以安眠。


    晚餐時,大家一起在城堡南邊的小餐廳裏吃飯。貝基凱和老管家都參加了,家族中的人,唯獨沒有蒼禦零。


    他不是說要在島上待上幾個月嗎?一天都沒有看見他,他去哪裏了?他還在這裏嗎?海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在意他,是因為他說要殺掉貝基凱,還是因為他和她跳了第一支華爾茲?


    海砂時斷時續的睡眠在一片淅瀝瀝的雨聲中結束。第二天是大雨。大西洋中的聖蒂蘭島很少有雨天,要有,也是來去匆匆的暴雨。


    令人心情鬱悶的雨很快就離開了,但接下來的數天,大家的心情就像坐上了滑梯。一天比一天要糟糕,因為自第一天的成功後,數天來,他們都毫無收獲。


    不管是pays-bas塔樓還是其他四大建築,甚至連聖蒂蘭島上的每一寸草皮,都被他們翻了個遍,但就是沒有一點發現。


    這一天的午後,還是依舊熱得憋悶煩躁。海琴破天荒地和透聯手,結伴一起去南邊的觀潮塔樓,再試一下運氣。他們可不希望再一次輸在雪莉手裏。


    獨自一人的海砂幫不上大家的忙,隻能在樹林裏找一點新鮮的蘑菇什麽的,希望起碼在晚餐時能讓大家開心一下。漸停漸走中,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島的最東邊,pays-bas塔樓。


    然後,她便看到了零黑色的背影,在生命鍾室外的涼台上孤獨地矗立著。


    之前數日,她也看到過他許多次。他不是一個人在懸崖上看海,就是深夜獨自流浪在城堡頂上的平台上,彷佛刻意和他們保持著距離。


    她看到零,身邊又沒有海琴和透,突然加速向pays-bas塔樓跑了過去,一口氣衝到了生命鍾室。麵對鍾室到涼台的木門,倉促間她停住了,甚至屏住呼吸,生怕門那邊的零發現她。為什麽?更讓她不明白的是,自己為什麽要上塔,特別還是在一個人的情況下,衝過來接近這個能量巨大的男人?


    猶豫不決中,她聽到門那邊的零咳嗽了一下。


    "躲在那裏,以為我不知道嗎?"


    "哦。"海砂鼓起勇氣推開了門。沉重的木門在她走出鍾室之後,在她身後砰的一聲合上。


    第一次,和成年男性獨處;第一次,和他獨處。


    被木門的閉合驚起的教堂鴿撲哧撲哧的飛翔聲,更襯得樹林中的塔樓格外安靜。海砂的心髒猛烈地搏動著,她甚至以為這心跳聲大到能傳遍全島了。


    零沒有如那天一樣包裹在一片黑色之中。這一次他隨意地穿了件白t恤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他很高,似乎比180厘米的透還要高出許多。也許是太高的原因,他看上去有點偏瘦,但他並不虛弱,而是一種充滿力量丶年輕男性才有的緊繃質感。


    海砂猛然意識到,她的視線已經在零身上停留得太久了,久到完全沒有女生該有的矜持。


    "嗬……"零低頭笑了一下,似乎很習慣於異性的傾慕,伸手從褲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拿出一根點燃,然後在騰起的藍色煙霧中抬起眼簾,盯著海砂。


    "你到這裏來不是為了看我的吧?"


    "不是!當然不是!"


    海砂沒有想到他會吸煙,她是最討厭吸煙的男孩子的。但對他,她奇怪自己不論怎樣都沒有辦法去討厭他,這難道是因為他的眼睛?


    "有話快說。"


    海砂又遲疑了許久,零不再有心情和她對望,冷漠地別過身去,望著遠方獨自吞吐著淡色的煙圈。


    "那個……"海砂兀自向前兩步,"如果沒有爸爸,你真的活不過40歲嗎?"


    "好像是這樣的。"零淡淡地答道。


    海砂沉默了,而且又沉默了很久,隻是這樣無聲凝望著零湮沒於碎裂藍煙中的背影。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零將吸剩的煙頭熄滅,轉過身麵無表情地對海砂說道,"沒有的話,就再見吧。"


    說著他起身要走,海砂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他的手臂冰涼而結實,肌膚的接觸立即讓海砂羞紅了麵孔,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零停下了腳步,又笑了,還是那般地譏諷戲謔:"你到底要怎樣?你有那麽多時間來浪費嗎?"


    "請你帶走我吧!"


    海砂不敢相信這是她在說話。


    零愣了一下,饒有興趣地冷笑道:"我沒聽清。"


    "我說……"海砂咬牙抬起頭來,堅定不移地注視著那雙紫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沒有一個光明一族二級能力者的生命,你就活不過40歲,我的全部都可以給你,什麽時候你需要都可以!沒有契約也可以。不要傷害爸爸,也不要傷害你自己。"


    "是嗎?"


    零很久才說出這兩個字。而他說完這兩個字之後,不到0.01秒的遲疑,便一把將海砂拉了過來,拉進他的胸膛,用他長而有力的臂膀牢牢鎖住她,抱起她,壓迫得海砂幾乎窒息。


    抱緊她之後,吻了她。這般猝不及防丶這般粗暴丶不容妥協,要將她壓碎丶將她溶解般,擁抱她,吻她,完全不顧她的任何感受,攻擊式的強吻。


    沒有給她任何時間思考和反抗,沒有理會她身體和心理的感受,就侵占了她最寶貴的初吻的男子,難道就是那個讓海砂忍不住落淚,忍不住每日每夜地擔心,忍不住最終要犧牲自己去挽救的人?


    強吻帶給海砂的更強烈的感受,是對她的善良最難堪的侮辱!


    "這個破塔樓,我都看了上百遍了……"


    透的聲音從塔樓底層傳來,海砂感到零的手臂在她身上撤去了力氣,她趁機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啪"的一記耳光,零麵頰上立刻浮現出斑斑微紅。


    "這也是你第一次扇男人耳光吧,加百利小姐?"


    零蹭去浸出嘴角的鮮紅,瞳孔裏是冰寒入骨的麻木:"哼……連吻都如此吝惜,又何談生命?女人啊,你的名字就是脆弱!"


    零轉過身,姿態決絕地走下塔樓,再也沒有多看海砂一眼,多說一個字。從另一邊登上塔樓希望室的透,看到這一邊涼台上的海砂,欣喜地叫了聲,沒有回應,便急匆匆地奔下去,從倒數第二層的觀星室穿過來,跑到上樓梯處正好遇上了下樓的零。


    "蒼禦零?你還在這裏嗎?"


    對周圍缺乏觀察力的透,數日來都沒有見到過零,所以才會有這樣驚訝的問話。


    零抬眼望了他一下,別有意味地冷笑道:"我還不打算走。"


    "啊?"透遲鈍地感應到他之前問話的不妥,連忙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這麽多天來都沒有見到過你……"


    "行了!"


    零浮過一絲厭惡的表情,但旋即就平靜下來,靠在樓梯上,饒有興趣地問透:"你知道神是怎麽看這個世界的嗎?"


    "啊?"


    "神是從空中來看這個世界的。"零說完,微笑著推開透,走了下去。


    透疑惑地重複著他的話,慢慢走上塔樓頂端。


    "海砂,剛剛我看到了蒼禦零。"透說著忽然想起零從樓上下來,那海砂是一定知道的,甚至剛剛和零獨處在塔樓頂端的就是海砂,於是轉口對著眺望著遠方的海砂道,"剛剛你和他在一起幹什麽……不是……我隻是問問,沒有別的……"


    "沒有什麽啦!"海砂轉過身來,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我上來,他就下去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逆光下,透沒有看見海砂的眼角處才被風乾的淚痕。腦袋還沒有複雜到去設想什麽的他,此刻也無心在意這些細節。


    "剛剛零跟我說了一些話,很奇怪,說什麽神是從空中來看這個世界的。"


    "神是從空中來看這個世界的!"


    海砂重複著,沉思了片刻,忽然跑到透的身邊,抓起他的手激動地說:"透,我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他給我們的暗示呀。"


    "暗示?"透還不甚明白。


    海砂指著天空道:"這麽多天來,我們都在地上尋找啟示,說到底,我們都是在用人的角度看聖帝蘭島。要解開啟示的全部,我們需要用神的角度看,我們要到天上去看!"


    "啊!是這樣的!"透明白過來,連忙展開行動,"我這就去找直升飛機!"


    轟隆隆的噪音中,直升飛機從加百利城堡的頂樓起飛,帶著他們由東向西,然後再由南向北行駛了兩個來回。


    四雙不同顏色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但還是沒有一個人發出找到啟示的歡呼。茫然間,雪莉忽然望向天空。今天的天氣是多雲,從早晨開始太陽就一直時隱時現地在雲中躲著迷藏。


    "白癡2號!"


    "啊?"透立刻回應,顯然已經完全認可了這個稱謂。


    雪莉笑起來,道:"你不是問我,我的能力是什麽嗎?告訴你,我的能力是詠歎。詠歎花,它便為我開放;詠歎雲,它會為我而化雨;詠歎這樣陰霾的天空嘛……嗬嗬……"


    雪莉不再解釋,深吸了口氣,將雙唇在天地之間開啟。


    歌聲,是歌劇《卡門》中的詠歎調,在雪莉天籟般的嗓音演繹下,天上的雲朵也動了感情。


    海琴驚訝地看著浮雲在雪莉的歌聲下變薄變淡,隨著風離開,露出碧藍的天空中明媚的太陽。


    雪莉停止了歌唱,看著機艙內三雙齊刷刷瞪著自己的眼睛,作色厲聲地說道:"看著我幹什麽?快看下麵!有了陽光,應該看得更清楚!"


    三個人如夢初醒,原來是這個意思呀。


    "唱得真好!"透感歎著探身出去。


    海琴也正想說這句,但看透說了,加之雪莉又一點都不可愛,便撇撇嘴,什麽都沒說。


    "那邊……"不一會兒,透就發現了什麽,指著西方的pays-bas塔樓,驚喜地大叫,"飛到塔樓上去,那裏,還是那裏!"


    飛機離塔樓越來越近,就在雙塔中間的凹陷處——觀星室的玻璃屋頂上,一個由不同玻璃的不同角度折射出來的圖案,在陽光的照耀下顯現出來。


    圖案,是一朵盛放的花。


    "是鬱金香!這就是啟示的全部?"


    透有些興奮,又有些疑惑。


    "應該是。"雪莉道,"起碼我就已經知道權杖藏匿的具體位置在荷蘭的哪個地方了。"


    透回頭問:"在哪裏?"


    海砂和雪莉一同答道:


    "哥根霍夫,鬱金香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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