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方雖然在家裏“不了”,但是並沒有迷失了鬥爭的大方向。在這個問題上施桂芳倒是個明白人,其他的女人有時候反而不明白了。她們要麽太拿自己當回事,要麽太忸怩。王裕貴的老婆就是一個例子。王連方一共才睡了裕貴家的兩回,裕貴家的忸怩了,還眼淚鼻涕的一把。裕貴家的光著屁股,捂著兩隻早就被人摸過的xx子,說:“支書,你都睡過了,你就省省,給我們家裕貴留一點吧。”王連方笑了。她的理論很怪,這是能省下來的麽?再說了,你那兩隻xx子有什麽捂頭?過門前的xx子是金xx子,過了門的xx子是銀xx子,喂過奶的xx子是狗xx子。她還把她的兩隻狗xx子當做金疙瘩,緊緊地捂在胳膊彎裏。很不好。王連方虎下了臉來,說:“隨你,反正每年都有新娘嫁過來。”這個女人不行。後來連裕貴想睡她她都不肯,氣得裕貴老是揍她。深更半夜的,老是在床上被裕貴揍得鬼叫。王連方不會再管她了。她還想留一點給裕貴,看起來她什麽也沒有留。


    十幾年過去了,眼下的王家莊最得王連方歡心的還是有慶家的。除了把握村子裏階級方麵的問題,王連方其餘的心思全撲在有慶家的身上。十幾年了,王連方這一回算是遇上真菩薩了。有慶家的上床之後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骨頭,軟塌塌地就會放電。王連方這一回絕對遇上真菩薩了。一九七一年的春天,王連方的好事有點像老母豬下崽,一個跟著一個來。先是兒子落了地,後是玉米有了婆家,現在,又有了有慶家的這麽一台發電機。


    彭國梁回信了。信寄到了王家莊小學,經過高素琴,千裏迢迢轉到了玉米的手上。玉米接到回信的時候正在學校那邊的碼頭上洗尿布。玉米以往洗尿布都是在自家的碼頭,現在不同,女孩子的心裏一旦有了事,做任何事情都喜歡舍近求遠了。玉米彎著身子,搓著那些尿布片。每一片尿布都軟軟的,很蒼白,看上去憂心忡忡。玉米的手上在忙,心裏想的其實還是彭國梁的回信。她一直在推測,彭國梁到底會在信上和她說些什麽呢?玉米推測不出來。這是讓玉米分外傷懷的地方,說到底命運捏在人家的手上,你永遠不知道人家究竟會說什麽。


    高素琴後來過來了,她來汰衣裳。高素琴把木桶支在自己的胯部,順著碼頭的石階一級一級地往下走。她的步子很慢,有股子天知地知的派頭。玉米一見到高老師便是一陣心慌,好像高老師捏著她的什麽把柄了。高素琴俯視著玉米,隻是笑。玉米看見高素琴的笑臉,預感到將要發生什麽事。但是高老師光是笑,並不說什麽。這一來還是什麽事都沒有了,相當地惆悵人。玉米也隻能賠著笑,還能怎樣呢。要是說起來,高老師是玉米最為佩服的一個人了。高老師能說普通話,她在閱讀課文的時候,能把教室弄得像一個很大的收音機,她就呆在收音機裏頭,把普通話一句一句播送到窗戶外麵。她還能在黑板上進行四則混合運算。玉米曾親眼看見高老師把很長的題目寫在黑板上,中間夾雜了許多加、減、乘、除的標記,還有圓括號和方括號。高老師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一連寫了七八個等於,結果出來了,是“o”。三姑奶奶說:“高老師怎麽教這個東西,忙了半天,屁都沒有。”玉米說:“怎麽沒有呢,不是零嘛。”三姑奶奶說:“你倒說說,零是多少?”玉米說:“零還是有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


    高老師現在就蹲在玉米的身邊,微笑著,臉上的皺紋像一個又一個圓括號和方括號。玉米吃不準高老師的心裏在怎樣地加、減、乘、除,結果會不會也是“o”呢?


    高老師終於說話了。高老師說:“玉米,你怎麽這麽沉得住氣?”玉米一聽這話心都快跳出嗓子了。玉米故意裝著沒有聽懂,咽了一口,說:“沉什麽氣?”高老師微笑著從水裏提起衣裳,直起身子,甩了甩手,把大拇指和食指伸進口袋裏,捏住一樣東西,慢慢拽出來。是一封信。玉米的臉嚇得脫去了顏色。高老師說:“我們家小二子不懂事,都拆開了——我可是一個字都沒敢看。”高素琴把信遞到玉米的麵前,信封的確是拆開了。玉米又是驚,又是羞,又是怒。更不知道說什麽了。玉米在大腿上一正一反擦了兩遍手,接過來,十個指頭像長上了羽毛,不停地撲楞。這樣的驚喜實在是難以自禁的。但是,這封寶貴的信到底被人拆開了,玉米在驚喜的同時又湧上了一陣徹骨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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