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兒,怎麽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你可不要嚇唬為娘啊!娘的膽子小,實在經不得恐嚇的!”夜色濃重得就是把大太陽都給再請回來,怕是也驅散不去這黑暗的時候,咱娘終於匆匆來了,心不在焉地趕了過來。


    一上來就拿焦灼的手臂撫摸咱的額頭,立刻又釋然了:“沒事兒寶貝兒,頭不熱,歇歇就好了!”一轉頭又即刻吩咐幾個跟到身邊發愣的侍女,“你們都傻站著幹什麽,還不趕緊過去收拾東西,非要大嘴巴子抽你才行嗎?”


    咱娘的話說得咱那個心啊真是哇涼哇涼的,有你這樣當娘親的嗎,好容易趕來了,還顧不著惦記親生閨女的狀況,一味地留心你的東西要緊,那你過來幹什麽,還直接收拾你的東西去。


    “咳咳咳……”可是,咱還是好擔心,如果咱娘這一別而去,真的甩手不來了,咱又如何是好呢。咱的生日就剩下不多的幾個時辰光景了,照著老例,這生日慶典是不能改日的,錯過就隻能等著明年的今天了。為今之計,咱就是裝,就是蒙,也要把咱娘給留下來。咱故意拿手掩了小嘴巴,在那裏使勁地咳咳咳,還故意弄到小腮緋紅。


    “哎呀寶貝兒,真病了不成?”咱娘終於被咱嚇壞了,一個箭步就跨到了咱麵前,滿臉關切地盯著咱通紅的小臉吃驚,不等咱再表演些什麽,埋怨的口氣又出門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生病,我還說今夜黑就給你過個生,怎麽就病了?”


    “過生?你真的給我過生?娘,這次你不騙我?”咱娘的話音剛落,咱就興奮得跳了起來,一抱兒就攬住了咱娘的脖梗兒,就吊在咱娘的脖頸邊追問咱娘。


    “我就說嘛,額頭涼滲滲的,咋會說有病就有病,指定是假裝的!還一個詐就給露餡了!”咱娘難得地咧嘴兒笑了一笑,就是那笑容咋看咋都是虛假的成分居多。


    “趕緊給我過生吧,咱宮裏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再晚些連個玩耍的同伴都沒有了。”趁著咱娘還沒有轉變心思,咱趕緊和咱娘撒嬌討好。


    “唉……”咱娘一聲長歎,想要拒絕,看看咱殷殷期盼求助的眼神,終於不忍心起來,“那……好吧,我叫他們準備去了!”誰都看得出來,咱娘答應得那叫一個勉強,不過,總算應下了。


    “好啊!好啊!我要過生了!”咱徹底興奮起來,不等咱娘還說些什麽,咱就一溜煙兒找咱的兄弟姐妹們報告這天大喜訊去了,幾隻被誰放生的仙鶴被莽撞的咱嚇得噦噦尖叫著躲到路邊。這世道究竟怎麽了,連這些珍貴的寵物都不要了。既然不想要,你當初為什麽要養育它們呢?


    “八姐啊,俺娘要給我過生了,一會兒你記著給我捧場去,有好多好吃的奶酪,你大可以放開了肚皮吃!”離著八姐的家門老遠,咱的嚷聲先推門而進了。


    誰想,那門虛掩著,咱推門進去,才發現八姐的家裏簡直就跟遇過強盜似的,衣物用具亂丟,家具啥的七歪八扭地躺倒在地板上,幾乎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連八姐最愛的洋娃娃也丟在門後的灰堆裏無人過問了。


    咱怏怏地出了八姐的家,一抬頭就是九姐的家門了,咱剛剛丟失的興奮又一次占領了自己個兒的頭腦:“八姐不在家,九姐興許應該在家吧,要論起關係遠近,似乎還是九姐和咱走得更近一些!”


    有了方才的教訓,這次我不再莽莽撞撞了,我一直推門走過虛掩的大門,邁進敞開的二門,已經站定在九姐的閨房門口了,就是還沒有見著九姐本人,連一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見著。


    “怎麽回事,她們都走了嗎?上哪裏去了,為什麽就不給我一個交待,虧得咱們這些年的交情了,這麽絕情!”訪人的不遇,讓咱十二萬分的不快,再去別處看看虛實的勇氣都沒有了。


    “寶貝兒,沒有找著人?”咱娘給神算子似的,迎著咱的腳步就過來了。又不等咱回答,立刻安慰著我,“她們不吃算了,咱們自己吃。你看,娘給你準備的生日宴多麽豐盛,以後說給她們聽,可不眼熱死她們!”


    那桌簡陋到底的宴席能叫豐盛嗎?為首的主菜雖然有鶴群之雞領銜,可惜那雞首偏偏沒有了小腦殼,連成雙成對的雞腿也隻有獨立的那一個,真正孤掌難鳴啊!


    就是那些配菜吧,蘿卜凍得硬邦邦的,還給糠了心,咬一口簡直就和麻繩一個味道;蓮菜似乎挺新鮮,也隻是新鮮而已,新鮮到藕空孔裏的汙泥還沒有清洗幹淨;白菜呢,顏色看著就更加沒有胃口,凍透凍熟了的茄子相似……


    好在咱娘的神通還算廣大,居然在簡陋之中就給咱找來了咱平時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幾樣時令零食——最美味的,自然是有著厚厚外殼的柿餅了;還有硬得幾乎把老虎鋼牙都給崩斷的塊糖,僵硬得好像剛從古墓裏請出來的餅幹,已經有些黴變質的花生蘸,連多日不見的炒豌豆都給請上了桌……


    “寶貝兒,真的不是娘……”寒酸的生日宴使得咱娘的玉臉都皺巴了,搓把著雙手要給咱解釋些什麽,就是幹張著一口白生生的牙齒無法和咱說個明白。


    咱不想聽,咱最大的祈盼不在乎這美食的豐盛多寡,隻要陪咱過生的賓客興旺些、熱鬧些,大家在一起嘰嘰呱呱,你說說你的生日怎樣興盛,你聊聊你外祖母都給你準備了多少新奇的禮物,少不得拿出來一起顯擺顯擺:誰的好看,誰的貴重,誰的更有品味……


    其實,咱最喜歡的,還是講幾個見多識廣的哥姐給我們這些小字輩開講最有趣的故事給大家分享——某某地方的鴨子生命力好頑強,頭都割了,還能滿世界找自己的頭去;聽說了嗎,城東邊的那個村子裏出了個s鬼,最喜歡半夜的時候鑽到某個婦女的被筒裏偷偷把人家睡了……


    然而,就連咱這樣簡單到寫一個“一”的願望,也幾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艱巨任務了——


    “大王說他忙,沒有機會過來,叫你們先吃著!”


    “五表弟沒有在家,姨娘說她要收拾行李,離不開!”


    “七表姐去了遠處的外婆家,舅媽他們今夜黑也要走了!”


    ……


    咱娘派出去請客的隊伍陸陸續續回來了,哪一個也沒有給咱帶來多少的希望回來,不是忙著要收拾離去的行李,就是已經奔走在離去的路途上。


    咱那個高吊在半空中的心思終於吧唧落在了泥地上,還是稀軟的黑乎乎的陳年塘泥——都走了嗎?你們不能等著我的生日過完再走嗎,為什麽這樣著急?


    那個三表哥呢?咱不敢問,其實也不用問,問來問去不就是人家也已經撤到了安全地帶,正開心地嚼過著當地的美食,憨憨地睡著大頭覺呢。也許,人家雕梁畫棟的小榻榻旁邊,還有水靈靈粉嫩嫩的小姑娘認認真真地伺候著——至於咱,人家怕是連腳趾頭底下都沒有放過呢。


    “都來!都來!今夜黑咱不論主子下人一起都坐在席上,熱熱鬧鬧地吃,大吃!”咱娘大約很能窺破咱的不愉快,不等咱的眼淚豆兒撲簌簌落在地上,先熱情地招呼下人侍女都合桌圍坐了。


    空曠的桌子總算稀稀疏疏地坐了幾個心不在焉的食客,總算把這孤寂的生日宴席捧出了屑小的人氣,也多少表明了咱這是喜相相的生日宴,不是孤零零的給鬼送行的野宴。


    可這能叫熱鬧嗎?平素裏咱陪著咱爹吃個便飯,那人口也比這宴席多上幾倍有餘,而且這些被咱娘拉郎配似的捉來的食客一個個尷尬著麵皮緋紅著,心思根本沒有放在這些粗製濫造的食物上麵。就是食物再豐盛些,怕是他們也沒有心思享用吧。


    咱娘讓了好久了,唾液都幹巴的時候,他們才誠惶誠恐地抓起來冰涼了許久的筷子,遲疑著往單薄的菜盤裏沾了一沾,頂多沾些沒滋沒味的菜湯,又快速放回嘴裏。


    這頓咱正大光明的生日宴,吃得咋越來越沒有滋味,還不如一個人獨自喝杯涼白開,也許還更有味道些。不是食物的陳詞濫調,更因為每個人的心裏有不安的鑼鼓嘣咚嘣咚敲得厲害。


    “拿酒來!”坐在上首魂不守舍,總往宴會廳門口看了又看的咱娘,終於收回了無助的目光,終於發覺了宴會的冰涼和冷淡來,大聲吩咐隨侍的侍女取些酒品出來。


    醇香撲鼻的好酒自然沒有了蹤影,殘存在酒窖裏的這些殘酒,鬼才知道什麽時候遺忘在那裏的。不過這樣挺好,能夠麻醉驚恐的神經最好!


    幾杯涼酒下肚,宴席的氣氛終於熱鬧起來了。每個謹慎的下人侍女也忘了近在眼前的恐懼,隻管大口大口地喝酒,繼而興奮地高談闊論了……


    夜深,宴席匆匆散去的時候,遠處,似乎有人群的鼓嘯喊叫,還有戰馬的聲聲嘶鳴和哀叫……等你留心傾聽的時候,卻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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