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沉寂。


    那並蒂蓮花的荷包極其紮眼,又讓人喘不上氣。


    陳濱現下隻覺得脖子上麵懸這一把寒光湛湛的刀,要完了。


    狗屁證據。


    這就是所謂的私相授受?所謂的監守自盜?


    他腦海裏一時閃過越貴嬪陰沉難看的臉,一時閃過顧指揮使殺人不眨眼的繡春刀,然此刻隻在想,究竟要說些什麽才能全身而退。


    荷包是二皇子送給華貴妃的禮。


    紀玉儀到底因為年紀小繃不住,惱羞成怒:“薑女使,你既然知道這荷包是二哥送給貴妃娘娘的禮,先前在殿上為何不說?難不成你是成心想看本公主的笑話?”


    一個奴婢自然主子說什麽就是什麽。


    既然是二哥給華貴妃的荷包,主子問說出來就是,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薑藏月行禮,語氣不卑不亢。


    “五公主並未給奴婢辯駁的機會,奴婢自也不能頂撞了五公主。”


    紀玉儀心慌得不行,事情鬧大了母妃定然是會知道的,她換上刁蠻嘴臉:“不過是冤枉了一個奴婢,有什麽好說的,再說了是越......”


    她還想說,越文君抿了口茶不緊不慢接過話:“如今五公主倒是為了一個奴婢爭吵起來,奴婢有錯罰了便是,就算冤枉了,五公主不再計較也是一個奴婢的福分。”她用護甲輕輕撥弄著香爐裏的香灰,一語雙關。


    “貴嬪妹妹此話不妥,華貴妃冷笑道:“後宮有後宮裏的規矩,有功當賞,有罪當罰,若是將賞罰混淆,將來豈非是帶歪了皇子公主,還是貴嬪妹妹覺得自己懷著龍嗣就當得起這罪名?”


    “那依著貴妃娘娘所言,倒成了嬪妾的不是?”越文君臉色也不好看了。


    庭蕪抱著胳膊在後麵看好戲。


    陳濱現下也隻能不斷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這回是真又惹了一身腥。


    五公主此刻被夾在中間,越貴嬪和華貴妃針鋒相對,她終於後知後覺到自己可能是被越文君利用了。


    眼下處在事件邊緣的反而是薑藏月和紀宴霄了。


    薑藏月眉眼沉靜看著殿中爭吵,那一襲淡薄青衣在這樣奢靡的宮殿中,卻是更加孤寂惹眼。


    就在她思緒發散之時,身側突兀傳來一聲低聲輕笑。


    “師父,你看這樣的嘴臉可是醜陋?”


    薑藏月掀起眼簾。


    “殿下注意言辭。”


    薑藏月收回目光,青年就站在她身側,純白的袍角被風吹拂,似有些太過靠近。


    殿中仍在繼續。


    “貴妃娘娘未免太小題大做了。”越文君抿了一口茶放在桌案上。


    華貴妃看著神色陰晴不定的越文君,隻緩緩道:“此事可大可小,但涉及到五公主,本宮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後宮如今一片混亂,著實有些人在其中渾水摸魚,先前本宮就讓阿秋去稟明皇後娘娘,順帶告知了柔妃,此事究竟如何處理且稍等就是。”


    庭蕪看著眼前情況是真覺得腦子不太夠用。


    陳濱現在能做的也隻能閉上自己的嘴,華貴妃話落下不久,阿秋進來福身:“娘娘,皇後娘娘說秉公處理,斷不能因為是公主就縱容了過去,現下二殿下也到了。”


    正說著紀燁寧挑了珠簾進屋,青年生得俊朗,方一進屋且華光滿堂之感,今日著朱紅緙絲騰雲祥紋煙錦袍,極是風流倜儻:“兒臣給母妃請安!”


    “你今日倒是有空。”華貴妃沒好氣:“公務忙完了?”


    “兒臣想母妃了自然就來了,母妃難道不想兒臣?”紀燁寧衝華貴妃眨眨眼。


    “好了,眼下還有正事呢。”華貴妃打斷他的胡鬧:“這荷包可是你的?”


    “自是兒臣送給母妃的。”紀燁寧痛快承認了:“隻是兒臣吩咐了薑女使晚些拿出來,怎麽現下就到了母妃手上?”


    他倒是有些不解。


    就在越文君和紀玉儀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就在紀燁寧挑眉問話的時候,庭蕪終於忍不住開口:“二殿下,貴嬪娘娘和五公主有言,說薑女使和高公公因這並蒂蓮花的荷包私相授受,穢亂宮闈!”


    “什麽?”紀燁寧一臉震驚:“薑姑娘對本皇子都平常待之,又怎會喜歡高公公?”


    “哎喲,這可真是冤枉咱家了。”高公公也是一臉憂愁跟著歎氣。


    華貴妃沒好氣地斥責:“寧兒!現下在說正事,勿要在一旁胡鬧!”


    紀燁寧雖然紈絝,但腦子是極好用的,一見華貴妃有生氣的情勢,立刻換上撒嬌的口吻:“母妃,兒臣隻是在震驚這件事,若是都如五妹妹所言,這宮中女使和宦官連話都不敢說上一句,自然也就無法更好的當差了。”


    “再說了,薑女使是得了本皇子的令才沒說出去的。”


    眾人目光重新匯聚在薑藏月身上。


    她行禮道:“二殿下特意尋了最好的繡娘繡了這並蒂纏枝蓮花香包準備給娘娘一個驚喜。”


    “先前還交代奴婢不可說出去,若是說出去,驚喜就不是驚喜了,奴婢也沒曾想事情會走到如此地步。”


    大殿中,青衣少女語氣不卑不亢,清淺如風。


    “若五公主當麵問奴婢,奴婢自也會告知,畢竟事關二殿下,奴婢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


    “不過奴婢確實不知五公主跟在奴婢身後。”她朝五公主行了一禮。


    這會兒殿中的人就神色各異了。


    原隻是一件這麽尋常的事情。


    二殿下雖然紈絝,但對華貴妃是有十足孝心的,常尋了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會送進宮,如今以荷包為驚喜也不足為奇。


    紀燁寧再度挑了挑眉:“五妹妹這是什麽意思?是對我這個二哥不滿意還是說背地裏有著別的什麽心思?這無緣無故給別人扣上帽子,豈非是毀了別人的名聲和將來?”


    “五妹妹尚未及笄,心思還是不要太重的好,莫非是誰挑唆了五妹妹?”


    陳濱看了越文君一眼,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似乎碰上越貴嬪總沒有好事,今日更是如吃屎一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眼下紀殿下和華貴妃二皇子連著五公主和通稟的皇後娘娘都牽扯了進來,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越文君跟他保證的事兒比狗屁還不如!


    紀玉儀再也忍不住了。


    明明什麽都安排好了,為什麽事情沒有向著她希望的方向走呢?為什麽連皇後娘娘那邊都被驚動了。


    難不成今日這女使還要全身而退!


    那她呢?


    那日在禦花園,高顯分明接到荷包是那樣高興,又不是他的荷包他高興什麽,眼下越文君也不再插嘴了。


    亦或者這女使早就知道她在跟蹤,故意跟高顯表現出那樣的神情來模糊她的視線,讓她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抓住了把柄?


    那怎麽辦?


    紀玉儀攥緊掌心逐漸發白。


    方才二哥的意思是讓她供出背後之人,可兩麵三刀的人更沒有好下場!


    她不會做這個蠢人!


    “貴妃娘娘!本公主沒有說謊,本公主經過禦花園的時候就是看見高公公和她笑得臉都快爛了!便是不說荷包之事,高公公從前對著誰也沒笑成那樣!她就是和高公公有私情!”她言之鑿鑿確定確有其事,非要把高顯和薑藏月拉下水不可!


    陳濱持續冒冷汗,薑藏月不再出聲,高顯衝著五公主這會兒是真的笑得有些陰陽怪氣了:“五公主,咱家在聖上麵前當差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五公主這樣汙蔑咱家,那少不得咱家要將這事回稟了聖上。”


    “咱家雖是一介閹人,可也是從小伺候聖上的。”


    紀玉儀突然回神。


    她險些忘了高顯是什麽樣的人,那是從小伺候父皇的人,旁人討好都來不及,她怎麽這會兒就被衝昏了頭。


    眼瞧著越文君一言不發,紀玉儀覺得隻剩下自己孤軍奮戰在咬死這件事了。


    可這個女人她不想看到再出現在紀宴霄身邊,她雖然長得幹淨清冷,但指不定背地裏就爬了紀宴霄的床!


    不可以!


    紀玉儀當即哭得傷心欲絕起來,還在指摘:“若是高公公不曾有什麽,那就是這奴婢主動去勾引高公公的,她就是想要往上爬,她不要臉——”


    “五公主慎言。”華貴妃淡淡出聲。


    “奴婢見過五公主。”


    薑藏月再度行禮,那雙幹淨清明的眼與她四目相對。


    紀玉儀雙眼通紅,可這一刻聽到這樣平靜的話,她心裏莫名有些慌亂。


    “奴婢自不會和高公公有私情。”


    她看著少女衣著單薄,身無一物,孤寂而削瘦。浮雲如屑,瓊葉成蝶,珠簾玉幕間,少女站在大殿中央,長風將烏發吹得飛揚,那淺青色的發帶也跟著飄揚,似綿山青黛,點滴微涼。


    “奴婢敢問五公主一句,世間誰不想得圓滿?”


    她隻是陳述了一句。


    “你放肆!”


    “貴妃娘娘,貴嬪娘娘,本公主......”


    “本公主......”


    紀玉儀有些言辭混亂,她從未處理過現在這樣的事情。


    華貴妃神色更冷了一些:“五公主可還有什麽要說的?柔妃就是這樣教導你的?胡言亂語攀咬他人?”


    “貴妃娘娘!”


    紀玉儀這會兒是真的有些怕了,回去定然會被母妃斥責,興許還會禁足罰抄,可這件事分明是越文君起的頭。


    是越文君哄騙著她做下這種事情。


    而且眼下她還將高公公得罪透了,高公公可是母妃都要和顏悅色相待之人。


    她後背一片寒涼,現下要怎麽做?


    她紅著眼看向薑藏月,隻覺惱恨。


    還不都是因為這個叫薑月的女使?她閉上嘴去死不行嗎,為什麽一定要跟她唱反調?


    陳濱看著眼前這一出戲,哪兒還能不明白今日定然是無法善了,隻看被推出來的人就知道是五公主,雖越貴嬪與他有恩,但他也還了。


    一個鎮撫使自是不能指責貴嬪,他拱手朝紀宴霄行禮,終是低頭。


    “紀殿下,此事是暗刑司未曾調查清楚,陳某定會如實回稟指揮使。”


    “被人潑了一盆髒水,可是要洗好些時日,真是讓人憂心,不是麽?”


    紀宴霄輕聲說了這一句,笑容溫潤和煦。


    “原來暗刑司也不是每次拿人都需要理由,我明白了。”


    陳濱一張臉漲成豬肝色:“......”


    完了,又得罪了一隻笑麵狐狸。


    庭蕪也終於找到機會插嘴,道:“瞧鎮撫使說這話,咱們安樂殿的人算不得什麽高官厚職,這人在屋簷下就算被冤枉汙蔑那還不是不得不低頭,髒水隻管往咱們殿裏潑,可這覆水難收啊,真是小可憐......”


    陳濱漲紅著一張臉,實在沒忍住看向庭蕪的方向,別的不說,這小子這張嘴是真的賤!


    他動了動嘴。


    庭蕪盯住他挑眉:“鎮撫使這是什麽表情?殿下說了你幾句你很委屈嗎?你官職在殿下之下,居然還敢給殿下擺臭臉?”


    兩人正待吵起來,阿秋出去了一趟又掀珠簾進殿。


    “回稟娘娘,五公主殿中......”她似有些為難。


    “何事?”


    “五公主殿中貼身女使秋蟬與殿中宦官往來過密,且是搜出不少淫詞豔曲。”


    剛要走的陳濱也後悔自己怎麽不走再快些,這都什麽事兒啊。


    五公主冤枉安樂殿女使與高公公私相授受,後腳五公主自個兒殿中貼身宮婢秋蟬就與宦官搜出些不堪入目的東西。


    陳濱隻能硬著頭皮行禮:“貴妃娘娘,下官帶人去一趟柔妃娘娘宮中。”


    華貴妃沉著道:“那便去,宮中如今是越發混亂不堪了。”


    “那五公主......”


    陳濱看了一眼紀玉儀的方向,猶豫著問。


    “這樣啊。”紀宴霄歎了口氣,彎眸而笑:“陳鎮撫使,五公主自然要去看看的。”


    紀玉儀手都在發抖,隻是梨花帶雨道:“貴妃娘娘,定然是有人冤枉本公主,秋蟬跟了本公主這麽些年了,怎會做這樣的事情!”


    薑藏月眸子淡淡。


    紀宴霄挑挑眉,唇邊笑意溫和:“五公主如何確定她不會做呢?”


    他步履不急不緩邁過何喜宮主殿的大門,白衣拂動,端是溫良無害。


    “五公主這般著急不若早些回宮。”


    “事情總要處理清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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