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這個城鎮停留休息了幾天。


    柳長歸對華怨的態度一直不冷不淡,看起來比兩個偶然同行的陌生人還不如。


    華怨倒是跑前跑後地做些小事,他知道柳長歸早已不食五穀,卻仍然固執地每天早起去買兩份早飯,柳長歸晨起後看也不看桌子,隻讓華怨把他的那份也吃掉。


    計謀得逞的華怨就會一個人高高興興地吃兩份早飯。


    柳長歸不是不知道他耍的這些小聰明,隻是不願意多說罷了。


    華怨幹活手腳麻利得很,每次柳長歸交代點小事下去,華怨都能做得很好。


    比如跟小二商量熱水要多給他們房裏一倍,或者是去幫他收集點現在人世間的消息,又或是去采購一些吃食,好在這客棧的掌櫃對他們也很是客氣,聽說柳長歸讓華淵做什麽,也會幫著置辦。


    因此,柳長歸也不介意在吃穿用度上對華怨好一點,畢竟是他自己答應的人家管吃管喝。


    柳長歸答應下來的事,很少會食言。


    三四天後,柳長歸打算帶著華怨繼續上路了。


    臨行前的第一件事,是給華怨改名字。


    華怨原本是不想給名字的,他覺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然連名字也一樣。


    柳長歸偶爾會有點困惑,明明據華怨自己所說,他從小長大的村子裏是沒有夫子這種人的,華怨本人也表現出一種從來沒讀過書的樣子——不會寫字也不認字。


    但華怨在常識道理上卻又不那麽像沒讀過書了,柳長歸想起第一天來住客棧的時候,華怨表現出的那種熟練的模樣,忍不住問了一嘴。


    華怨正坐在椅子上,桌上擺著柳長歸挑選過,寫下來的相似讀音的字,華怨看不懂,翹著兩條根本碰不到地麵的腿晃來晃去,聽見柳長歸問他,才抬起頭來看過去。


    “那是娘給我念的書。”


    華怨閉了下嘴,把他“然後”“然後”的口癖咽了回去。


    “裏麵就有這種世家公子一起在外試煉,去人間的客棧裏住宿時,被小二和掌櫃的看不起趕出去的橋段。”


    柳長歸聽了還沒幾句就知道是無聊的話本子,他沒什麽興趣地嗯了一聲,又繼續問華怨。


    “選好名字了嗎?”


    華怨頭疼地看著白紙上奇形怪狀的字,從裏麵挑了一個長得最順他眼的。


    他指著“淵”字,對柳長歸說。


    “就這個吧!”


    柳長歸湊過去看了一眼,倒是有些感歎華怨選了這個字,


    “這個字是淵,華淵。”


    他執筆沾上墨汁,遞到華淵手裏。


    華淵茫然地看了眼柳長歸,“老師,我也可以讀書習字嗎?”


    柳長歸終於知道華淵身上的那股別扭勁兒是從哪裏出來的。


    華淵的配得感太低了。


    先前聽到他一臉平淡地說他娘對於他的怨氣時,柳長歸就有些奇怪了。


    如果華淵是和他一樣的人,那柳長歸還不會多想什麽 。


    但華淵不是。


    他熱烈,滾燙,小聰明總是許多。像一簇即將熄滅的火,柳長歸的那陣風吹過去,它便又借著這陣風,再次燃燒起來。


    柳長歸站在他身後,將華淵握筆的手一起握住,準備手把手先教會他寫自己的名字再說。


    他將靈力薄薄一層蓋在掌心裏,隔開他和華淵的手。


    但華淵不知道啊。


    他身上雖然穿著柳長歸的衣服,這兩天明明天天洗漱收拾幹淨了,可他總覺得自己身上仍然到處都是泥濘,他僵了片刻,在柳長歸毫不猶豫握上他手的一瞬間,華淵更呆滯了。


    他想,柳長歸的掌心怎麽那麽冰?比他在隆冬時淘洗完衣服的手還要冰,果然是高處不勝寒的仙人。


    柳長歸的手帶動他的,在新一頁的紙上緩慢地寫下“淵”這個字。


    “我選淵這一字,是希望你日後學識淵博,福澤深厚。”


    “如淵之清,如玉之潔。”


    這絕對稱不上溫馨的一幕,卻讓華淵記了很久。


    當今人世間稱不上混亂,畢竟大大小小的戰事從來就沒停過,他們臨走之際,掌櫃的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將銀子退還給了柳長歸。


    柳長歸不知他這是何意,便見那掌櫃的撐扶著桌子,姿勢艱難地對著柳長歸跪了下來。


    他不知掌櫃的是何用意,便見華淵兩眼一眯,擋在柳長歸身前攔住了那個掌櫃的。


    “掌櫃的,你這是做什麽?”


    那掌櫃的什麽話也沒說,先哐哐給他們磕了好幾個頭。


    “仙長!我知道我的請求很冒昧,咳、咳咳!我想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咳、我這輩子怕是沒什麽活頭了,您若是能救救他,我下輩子,不!來生來世我都給您當牛做馬!咳、咳咳!咳……”


    柳長歸閉了閉眼,讓正打算質問憑什麽的華淵給他讓個位置,與此同時,一陣冷冽的靈氣將跪伏在地,捂著心口咳嗽到嘔吐的掌櫃扶起來。


    他本就瘦弱,這樣看上去,跟下一秒就要原地升天了一樣。


    柳長歸默不作聲地盯著他看了片刻,末了才冒出一句。


    “家族遺傳?”


    那掌櫃的眼前一亮,若不是柳長歸的靈力扶著他,他又要跪下去。


    “是…是!您果然是仙長!我叫杜庭軒,我弟弟是杜庭文,這是我們祖上就傳下來的怪病了,族裏的青年就沒有活過三十的,都因為這勞什子的癆病!我們不知道看過多少有名的無名的大夫了,卻總是不能根治。”


    “我是真沒辦法了,這邊上也沒什麽人,每個路過打尖住店的人我都會在最後一天把銀錢退給他們,隻求他們有法子找到更有名的醫師,救救我的弟弟。”


    “那天聽到您的弟子在打探現在的國都分布狀況,我就私心多說了點飛南國的事情,咳、我弟弟,咳咳、在那裏。”


    柳長歸給那個總是咳嗽不停日也咳夜也咳的掌櫃抓了一副藥,又將藥方留下。


    “那客棧關了吧。”


    掌櫃的正因為拿到了藥方喜極而泣,無論管不管用,這好歹都是仙人拿出來的東西,聽見柳長歸這話,他詫異地一抬頭。


    “為何?”


    “這客棧應是你家祖傳,祖上犯了錯,報應就降到小輩身上了。”


    柳長歸背著手,抬頭望著正趴在房梁上的眾多小鬼,挪開了視線。


    “推平客棧,就在這豎一片空塚,記得年年祭拜。”


    他不是很想管別人家的家事,也沒必要問那麽多事。


    再說,這家人似乎在以後也和他有所牽扯,現在幫一把,也涉及不上什麽大的因果。


    “輔以那貼藥,一月兩次,日後會好的。”


    杜庭軒似乎糾結了片刻,不過祖傳的家業到底比不上親人的生命,他重重點頭,應下了柳長歸的提議。


    “仙長,你救了我杜氏一命,我日後絕對會報答你的。”


    柳長歸領著華淵踏上了路途,身後的杜庭軒仍然虔誠地跪在地上,大風吹起那件薄薄的青衫,將他孱弱的身形勾勒得越發明顯,仿佛要隨著風一並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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