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有些疼痛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


    謝槿奚對疼痛的敏感度和常人差不多,隻是他習慣了忍著,因此看起來要比其他人更耐痛一些。


    從石桌處起身離開後,謝槿奚的腦內就跟被什麽東西攪著似的,整個人都晃悠著,明明昏沉,卻又被頻頻發作的疼痛痛醒。


    與此同時,胳膊上一直安安分分的金線也痛起來,但這痛楚在頭痛的影響下幾乎沒什麽感覺,謝槿奚也沒有察覺到。


    他交代了圍在房前的一群人,恍惚之下,自己的聲音都似隔著一層厚厚的水麵傳來,叫人聽不真切。


    強撐著回到房間,謝槿奚踉蹌著摸到床榻,翻身一躺,整個人都蜷在了一起。


    他抱緊雙臂,終於遲鈍地感到胳膊處的金線也在隱隱作痛。


    明明不久前才吃過藥。


    「痛死了……」


    杜三七給的藥又吃完了一瓶,謝槿奚煩躁地輕嘖出聲,隨手將瓶子丟了出去,恰好砸在推門而入的南杏落腳邊。


    瓷白的玉瓶滴溜溜滾出去,靠在一雙暗紋流雲的玄色靴邊,又向反方向滾去。


    一雙手將玉瓶撿起來,那裏麵空空如也,隻能聞到淺淡的藥味。


    「把頭砍下來算了,誰愛活誰活,這個比日子一定要過嗎?」


    南杏落快步走過去,雙手將半遮半掩的紗幔一把拉開,露出後麵跪伏在床上,渾身顫抖著,正要吃藥的謝槿奚。


    他身邊的床褥都被抓亂,足以見這張床的主人被疼痛折磨得有多崩潰,或許是因為手抖,玉瓶傾倒在床上,丹藥散落,亂七八糟地圍著中間的謝槿奚。


    “……出去。”


    謝槿奚攏起掌心,正要一把將丹藥吞了,便見床邊立著一個人。


    一個能在他的結界內自由出入,宛如無人之境的人,除了南杏落,還能是誰。


    他斜過一眼,不耐煩地趕人走。


    「倒是把這小子忘了,這都什麽事兒啊……」


    謝槿奚仰頭吞了藥,雖然緩解不了頭痛,但多少能少痛一點是一點,他是真受不了這種剜心剖骨似的痛了。


    長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瑩瑩的腕子,南杏落瞳孔一縮,扯著那隻手翻轉過去,露出皮肉都更嫩的小臂內側,其上一截烙進血肉的金線正一閃一閃發著光,與謝槿奚,甚至是南杏落焦躁的呼吸心跳同頻。


    但他們相擁而眠的那幾晚,他並未在謝槿奚身上發現這個東西。


    “這是什麽!”


    「我要是知道這是什麽還至於吃藥嗎,早打上門了。」


    謝槿奚挪開了眼,鼻息沉重。


    「這種孩子治好了也是會流口水的,算了。」


    “不知道。”


    他搖搖頭,聲音被沙子磨過一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醫門出品的藥藥效發作都很快,謝槿奚感受不到金線帶來的疼痛後,便是排山倒海般襲來的頭痛,他晃晃腕子,疲憊地闔著眼,連話都懶得說。


    “放手。”


    南杏落抓握的五指一鬆,膝蓋蹭著床鋪,更往他邊上去了點。


    “大師兄,你……”


    一句話未完,他的手不受控製地又扣上了謝槿奚的腕子,那根金線似乎對南杏落也有什麽影響,謝槿奚往回一抽,卻發現胳膊並不聽從自己的使喚。


    他瞪大了眼。


    「不是,這又怎麽了?」


    南杏落的手似乎也抽不出來了,畢竟在他明顯表示出情緒不好的情況下,南杏落很少會反駁他。


    他們二人皆注視著,南杏落原本隻是扣著他,沒過一會兒,又直直往前一遞,握著謝槿奚的小臂中央。


    於是剛被藥效壓製住的金線再次翻滾起疼痛,這一次格外難熬,謝槿奚閉著眼一點聲都不吭,嘴唇也抿得發白。


    南杏落連他的心聲都聽不見了。


    而被壓在他手下,烙印在謝槿奚的皮肉裏的那根金線,好似往前竄動了一點。


    僅僅是這一點距離,都讓原本就被頭痛磋磨的謝槿奚渾身猛地一顫,沒過多久,就被汗打濕了衣服。


    太痛了,實在是太痛了。


    可那根金線似乎沒有停下來的征兆,不等謝槿奚緩過這一波疼痛,金線便再次往前挪了一段距離,直到搭在了南杏落的手上。


    刻印在皮肉裏的金線,在南杏落手上卻仿佛被吸收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槿奚抬著沉重的眼皮瞟了一眼,沉沉鬆了一口氣。


    「還好……我受過這罪就夠了,他不痛就行了。」


    心裏放鬆了,一聲痛呼就再壓不住地要往外竄,被謝槿奚強壓下去,就隻剩下不太清楚的一兩聲悶哼。


    反觀南杏落,他非但不覺得痛苦,反倒像被溫泉裹住,暖流推著他,舒適得過了頭。


    他在這種感覺中隻恍惚了一瞬,便迅速回過神來。


    誰在拿回自己的東西時不會覺得舒服呢?


    南杏落已經完全明白這金線是什麽東西了,他用另一隻尚能自由活動的手攬過謝槿奚,手掌輕拍著,安撫他快被痛疼折磨到瀕臨崩潰的神智。


    “沒事的,大師兄。”


    他聲音輕柔,將渾身顫抖的謝槿奚牢牢抱在懷裏,限製著他顫抖的幅度。


    南杏落下巴一搭,抵在謝槿奚頭上輕輕蹭了蹭。


    “最後痛這麽一次,以後就再也不痛了。”


    謝槿奚早已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他周身環境一片昏暗,或者說更類似於——


    一片虛無。


    他在原地迷茫地飄浮著,疼痛漸漸消退,隨後出現的便是一股他久違的,熟悉的氣息,這氣息一出現,連這一片虛空都不顯得多令人害怕了。


    與此同時,謝槿奚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身上有股影響極其微弱的滯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丹田內的舒適感,就像先前銬在他身體上的鎖終於被取下,他終於能在瑣事中喘口氣。


    他試著在虛空中行走,這裏給人的感覺很奇怪,饒是謝槿奚已經可以稱得上一句“準元嬰”,他現在也沒法分清,這裏到底是隔絕了靈氣,還是靈氣濃鬱到已經讓他分不出來。


    謝槿奚抬起胳膊,上麵那截金線已經消失無蹤,他還未做出什麽反應,腦中又有細微的疼痛刺上來。


    但這股痛意被虛空消化掉了大部分,落在謝槿奚身上時,已經微不可察了。


    “——”


    他聽到一個聲音,他被什麽東西托舉而起。


    “莫想,莫憶。”


    他閉上眼,整個人放鬆到一種極致,被某種東西緊緊包裹著,隻有從心底漫上來的,滿滿的安全感。


    “做好應做之事,行你應行之路,其餘煩憂,自有人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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