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說萬說,小白耗子最終還是同意了。


    謝槿奚召出靈火,絮絮火光便在大耗子身上燃燒起來,劈裏啪啦地,被謝槿奚隔空一揉,漸漸形成了一個半透明的珠子。


    橙色的光倒映在在場所有人眼底,除了時不時嘰嘰哭兩下的小白耗子,沒有人再多說什麽。


    當躍動搖曳的火停歇下來,留在謝槿奚手上的隻有一顆透明的,流光溢彩的,裏麵握著一個大大的白團子,白團子的身邊還臥著五個小白團子,看起來隻是暫時閉上了眼睛。


    它們生活的洞穴裏寬敞了不少,屍體處理完,這裏瞬間就空出來了一大半。


    那顆珠子落在謝槿奚的手裏晃了晃,下一瞬,幾個斷續的畫麵便出現在了他腦中。


    一會兒是長久的逃亡和生存,一會兒是終於有機會開悟而經曆的漫長長夜。


    它終於悟道開了靈性,它感恩當年點化過它的仙師,勤勤懇懇地修煉,以一顆善心對待它碰到過的所有事。


    這片林子原先是它的洞府,後來人間起了戰亂,百姓流離失所,有一批難民逃亡到了這裏,他們不知道這裏有沒有精怪居住,便紛紛對著林子跪了下來,祈求住在這裏的神靈能夠施舍給他們一點地方,讓他們有個得以容身的居所便好。


    它看到這些衣衫襤褸,餓得雙頰凹陷,麵瘦肌黃的難民,想起了自己逃亡時的提心吊膽。


    於是,它給這些難民讓出了一片地方,還在夜晚給他們門口放了些作物的種子,和已經成熟的瓜果。


    雖然這些難民不多,攏共也就十個人左右,但它仍然很高興。


    一直受人點化、受人幫助的它竟然也能夠庇護其他人了。


    它從來沒在這些人麵前露過麵,隻是沉默地臥在深山裏看著他們生老病死,看一批又一批朝代變遷,在它的庇護下,無論經曆多少戰亂與災難,這批人中總有一戶人家能存活下來。


    它隻敢攥著那一點星星之火,生怕他們滅了,又怕他們發現一直崇敬的山神隻是一隻巨大無比的耗子。


    “耗子”這個名號,是它在逃亡的時候聽到那些人說的。


    他們拿著掃把,拿著農具,滿臉嫌惡地向它捅來。


    “可惡的耗子 !肮髒的耗子!惡心的耗子!”


    它身上沾滿了長途跋涉的灰塵,將一身雪白的皮毛完全遮住,它嘰嘰嚶嚶地逃竄,連哭泣都是一種奢望。


    它不是耗子,它也是有名字的。


    它叫“杜君”。


    它不是耗子,也不叫耗子。


    人類是厭惡耗子的,它不願過多解釋,隻是和他們過著互不打擾的生活,它在這裏生兒育女,看著他們一代又一代人在這裏生活下去。


    這樣下去就可以,也很好。


    可是事情總不會一直這樣安安穩穩地發展下去。


    隨著青山城的建立與發展,以及一批接一批征兵的要求,他們這個坐落在青山城邊沿的小村子也被納入了範圍之內,壯丁被拉走,剩下的就隻有一堆老弱病殘。


    空氣中充斥的臭氣也越來越明顯,它看著仍然年幼的孩子們,焦心地考慮著要不要帶著孩子們換個生存的地方,畢竟它們還這麽小,連靈性都未開。


    它猶豫著,直到臭氣越來越近,它不打算再拖延了,打算在今夜就帶孩子們去尋找更廣闊的,更適合它們生活的地方。


    它想到自己開滿鮮花的故鄉,青草像海浪一樣搖擺著。


    那裏有許多杜君,它們在草叢間躍動,嘰嘰喳喳,快活愜意。


    可惜它還沒帶著它的孩子看過。


    想到此,它歎了口氣,正打算叫孩子們回來,出發去尋找新的家園,卻聽見一聲的歡快的嘰嘰聲,它探出頭去,是它的孩子們回來了。


    與往常不同的是,它們的身後還跟著三個人類。


    那是個令人窒息的夜。


    隻是和那三人打了個照麵,它便控製不住地閉上眼暈了過去,還殘存著一絲意識的時候,聽見其中那個年輕的男聲說。


    “大佬不愧是大佬,總結出來的東西就是好用。喂,兩個老不死的,幹活了。”


    他們要做什麽?


    耳邊是孩子們焦急的嘰嘰聲,它控製不住身體,倒了下去。


    隨後的片段又換成了幾隻小杜君的,視角來回切換,看得人格外頭暈。


    謝槿奚靜靜看了片刻,從中得出了當晚的真相。


    那三人剖開了杜君的肚子,偽裝成它們吃了人後又被其他人剖開肚子救出來的假象,至於其他小杜君,自然是要趕盡殺絕,不留後患了。


    最後一隻杜君被那個中年男子抓在手裏時,它扭頭望向了不遠處的灌木裏。


    杜君的鼻子都很靈的,它知道那裏藏著它們之中最小的杜君。


    “嘰嘰……”


    它拚盡最後的力氣,爪子借力一蹬,在他的虎口處咬了一口,卻連皮都沒破。


    別出來,別出聲,別哭,記住我的味道,替我們報仇。


    生命的最後,它瞥見年輕男子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個玉瓶,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說著什麽,接著便一拳揮向了中年男子,毫不留情。


    “爹啊,你就忍忍疼一會兒去找仙長告狀吧,不知道來這裏的是哪個宗門的……哎,如果是上瑤宗就好了,不過他現在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裏,哎……真煩,那個醜東西老太婆呢?過來讓我打兩下出出氣,快點!”


    它在一片哀嚎中閉上了眼,再也沒睜開。


    從珠子蘊含的強烈情緒中抽離,哪怕是謝槿奚也有些步履不穩,微微晃了兩下。


    他站穩身子後,大概跟其他人講了一下當晚的情況。


    小杜君聽得用小爪子捂著黑豆一樣濕漉漉的眼睛,嚶嚶地哭起來。


    謝槿奚深吸一口氣,將那顆珠子用小杜君的毛發串起來,給它掛在了脖子上。


    “我們的敵人是相同的。”


    他在黃泉村的記憶中千挑萬選找出一段不提血腥恐怖的,拿給小杜君聞了聞。


    小杜君鼻尖輕動,不過片刻便相信了謝槿奚。


    它從小被教導著與人為善,哪怕是親眼目睹家人被人類殘忍殺死,也無法完全抹消掉骨子裏屬於“善”的部分。


    畢竟杜君就是這樣的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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