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蒼雪回到小鎮。


    並未回家,也未去疾風巷,而是走過廊橋,來到學塾夫子的籬笆院前。


    籬笆院柳樹樹蔭下,青衣癱在藤椅上,沉浸《九尾龜》中無法自拔。


    “咚咚咚。”


    少女輕輕叩響院門。


    “進來吧。”


    少女行至近前,輕聲道:“夫子……”


    青衣冷淡道:“死了。”


    “夫子,學生此來,並非為了萱兒。”


    青衣放下書卷,露出麵無表情的臉,“你師父又有惡心事派你告知我?”


    少女輕搖臻首,內心甚是疑惑。


    師父曾言,於他能稱得上朋友的,隻有學塾夫子一人爾。


    可長居小鎮近十年,少女從未見到過兩人促膝長談,把酒言歡。


    甚至同框都不曾有過。


    或許有過,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夫子,學生想借幾本誌異類的小說集。”


    “你看?”


    少女如實相告道:“師父看。”


    青衣挑眉道:“為了讓你師父有事可做,不至於形單影隻,好像一隻孤零零的可憐鬼?”


    少女一時語塞。


    “回去吧,那隻白毛鼠來的比你勤多了。”


    “我收藏的各類書籍,都快被你師父翻爛了。”


    “還有,”


    青衣不鹹不淡道:“你師父遠比你想象中的更為強大,不論修為還是內心。”


    少女呆立了好一會,才小聲道:“叨擾了,學生告辭。”


    “與其養你,南燭還不如多養幾隻白毛鼠。”


    行至院門口的少女,身形忽地一僵。


    凝滯數息後,漸行漸遠。


    ……


    烈陽高懸天心。


    小鎮疾風巷鐵匠鋪。


    “姑娘,我們掌櫃的不在。”


    蒼雪好奇道:“去哪兒了?”


    鐵匠師傅往西邊指了指,“看見那座山了嗎?”


    少女點頭:“看見了,越山。”


    “韓大哥去越山作甚?”


    鐵匠師傅搖頭:“不知道,或許是為了去祭奠他那三根剛出生便夭折的頭發。”


    少女:“……”


    ……


    約莫一個時辰後。


    蒼雪攀上越山山巔。


    昨兒還蒼翠欲滴,植被茂盛的山巔,此刻已是光禿禿一片。


    一座茅草屋依崖而建,屋前坐落著熄火的劍爐。


    “你咋來了?”


    上身寸絲不掛的韓嬰從草屋內走出。


    少女從衣袖裏摸出一塊玉佩,遞給男人,“韓大哥,這是定金。”


    韓嬰接過玉佩,蹙眉道:“這不是臥龍巷唐老爺隨身係掛的那塊和田玉嗎~”


    少女:“韓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韓嬰收起玉佩,不悅道:“真麻煩,還得跑一趟棲霞府銷贓。”


    少女岔開話題道:“韓大哥,我的刀啥時候能鑄好?”


    韓嬰回道:“不知道,或許兩三個月,或許兩三個年,或許二三十個年。”


    少女吃驚:“這麽久?!”


    “雪丫頭,你可知那兩塊鱗片為何物?”


    少女:“龍鱗。”


    韓嬰:“既知龍鱗,凡火豈能將之融化?”


    “龍鱗不融為液,我又怎能塑出刀坯?”


    “你是想拿兩柄神兵利器砍人,還是想拿兩塊鱗片?”


    少女誠實道:“神兵利器!”


    “可是韓大哥,你也用不著來這兒吧?莫不是鋪子太小,容不下你這短手短腳~”


    韓嬰幽幽道:“當我捶打刀坯時,你就知道為什麽了~”


    ……


    轉眼已是夜幕降臨。


    叮叮當當聲中,疾風巷鐵匠鋪主人一手拎著斧頭,肩上背著數十柄寒光爍爍的寶劍,走過小鎮牌坊樓。


    月光映照著男人幾無寸毛的光頭,反射出一大片如霜欺雪的冷光。


    一刻鍾後。


    男人走過廊橋,遠遠望了一眼亮著燭火的籬笆院。


    “齊姓小鬼,再敢於神木林刨刨挖挖,休怪老子將你與它們埋一塊。”


    五短身材的男人深入神木林。


    饒是月華,也無法穿透繁密樹葉。


    一棵棵高高矗立的參天巨樹,恍若一尊尊靜默的遠古巨人。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林間,隻有男人腳踩腐葉的聲音。


    葉子的破碎聲,聽起來格外瘮人。


    “咯咯~”


    靜謐林間,突然響起一聲輕笑。


    直令人毛骨悚然。


    腳步聲戛然而止。


    韓嬰冷著一張糙臉,低頭看去。


    卻見散發腐朽氣味的潮濕土壤裏,赫然嵌著一張女人的慘白臉龐。


    那雙死灰色的眼睛,空洞而麻木,泛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性。


    嘭的一聲悶響。


    韓嬰手一鬆。


    數十柄寶劍摔落於地。


    男人隨手拿起一柄。


    瞄準女人微微裂開的嘴巴,狠狠插下。


    “啊~”


    淒厲慘叫聲中,女人臉龐連帶著長劍隱沒於地底。


    “疾!”


    男人右手食指與中指並列,朝天一指。


    嗖嗖嗖的破空聲中,數十柄長劍扶搖直上。


    “鎮!”


    男人再次輕吐一字,指劍斜斜劈下。


    數十柄劍尖朝下的懸空寶劍,刹那如條條銀河落下,直刺入林地極深處。


    恍惚間,一道道慘叫聲縈繞林間。


    男人神色平靜,來到一棵神樹麵前。


    神樹被小鎮居民喚作‘剮死鬼’,極不受人待見。


    冷冷盯著剮死鬼樹軀上,那張猙獰痛苦的老人麵龐。


    韓嬰自言自語道:“這座人間,也唯有神樹作柴,引烈陽之精為火,方可燒融那兩片龍鱗。”


    “姓鐵的柳公雞,你一向斤斤計較、一毛不拔。”


    “我求爺爺告奶奶,為你討來了仙旨,你卻連一串糖葫蘆都不舍得免費予我。”


    “我也不多砍,將這枝枝杈杈全部修理幹淨。”


    “如人禿頭~”


    男人將斧頭別在腰後,身形靈巧如猿猴,三兩下便上了神樹。


    旋即跨騎分叉枝幹處,抽出斧頭,高高掄起,重重砍下。


    ……


    翌日。


    周山崖台。


    朱九陰盤坐洞窟入口處,手裏還撚著那片龍麟。


    “韓嬰究竟意欲何為?”


    “丫頭於山河社稷圖的洞天世界內,望到的那一具又一具龍屍,應是我的一世又一世。”


    “玄門三大天尊,仙帝張百忍,還有……女媧,乃至於萬仙。”


    “這些人是殺了我一世又一世,苦於無法徹底湮滅,所以才將我鎮壓。”


    “還是早就被鎮壓,一世又一世進化為禁忌,掀翻周山,再被殺死,重新鎮壓。”


    “韓嬰此舉,應是警告~”


    “警告我老老實實待在洞窟內。”


    朱九陰劍眉微蹙。


    苦於蟒軀才堪堪一百三十餘米,根本無法開啟更多深藏於血脈深處的傳承記憶。


    腳步聲由遠而近。


    朱九陰收起龍鱗。


    很快,丫頭上到崖台。


    收回望向山崖邊的目光,詢問道:“師父,豬皇叔叔還沒出關嗎?”


    朱九陰無語道:“一品倒海境進階陰仙境,即是天人。”


    “你豬皇叔叔前天夜裏才閉關,這都不到三天,哪那麽容易被放出來。”


    丫頭笑而露齒,“既如此,那師父您來做我陪練吧。”


    朱九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懶懶道:“春困夏乏秋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為師疲了,找你雪娘姐姐去。”


    少女眯眼,“師父,徒兒覺得豬皇叔叔說得對,你連他指甲蓋裏的一粒汙塵都比不上。”


    朱九陰噌的一聲,彈射起身。


    “劍鞘給我!”


    少女狡黠一笑。


    長劍出鞘。


    劍歸少女。


    鞘歸朱九陰。


    “師父,還請全神貫注,全力以赴,徒兒可不會手下留情。”


    幾息後。


    “啊!”


    淒慘叫聲,驚起燕雀一片。


    夏去秋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


    不知不覺,已是伏靈十四年春。


    魏素兩國所簽訂的十年不戰之約,隻餘短短半載。


    少女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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