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靈十四年,三月十三。


    午時許,一身素衣的少女與白衣白發的雪娘抵達棲霞府。


    兩女一人背著一個破舊戲箱。


    連日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不論於軀體還是精神而言,都是極大的折磨。


    “雪姐姐,咱們先去客棧休息兩日,等明兒去馬市買兩匹馬,後天再上路好不好?”


    少女詢問道。


    “可。”


    雪娘言簡意賅。


    兩女在棲霞府悅來客棧開了兩間上房。


    簡單用過午膳後,雪娘回房修煉,少女則上床補覺。


    一覺睡到大日西斜,少女方才打著哈欠走出房間。


    來到隔房透過門縫,望見雪娘仍舊沉浸修煉無法自拔。


    少女獨自一人出了客棧。


    寬闊的青石長街上人潮洶湧,張袂成陰。


    兩側挨挨擠擠全是小商小販支起的攤位,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


    少女走進一家成衣鋪。


    先是給雪娘買了兩身綢衣,再挑了兩雙鞋。


    小巧玲瓏的鞋,底色雪白,刺繡淡淡的青色荷葉與粉紅荷花。


    少女也給自己買了一套衣鞋。


    衣裳鮮紅似血。


    鞋亦如此。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半年後的八月十五中秋夜,少女將褪下素衣,換上紅衣。


    素衣如縞,是為了守孝。


    從小到大,自始至終,少女都不喜穿素衣、白衣。


    少女喜歡極鮮極豔的紅衣。


    每次看到紅色,便會想起娘親。


    ……


    一刻鍾後。


    少女走出成衣鋪。


    正要回去客棧,耳畔忽地響起熟悉吆喝聲。


    “糖葫,葫蘆,賣糖葫蘆嘍。”


    “又大又甜的糖葫蘆,古仙吃了都說好,三兩銀子一串嘍。”


    少女抬眸望去。


    卻見十數丈外的巷口,蹲著一位粗布麻衫的老頭。


    “柳爺爺?!”


    少女微微吃驚,穿過人群,來到老頭麵前。


    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的老頭,順著打落眼前的人影,緩緩抬頭。


    “呦,這不雪丫頭嘛~”


    少女瞪大眼睛,盯著老柳頭寸草不生的反光禿頭,驚愕道:“柳爺爺,你咋和疾風巷鐵匠鋪的韓大哥一樣?”


    “你的頭發都去哪了?”


    老柳頭雲淡風輕道:“不過三千煩惱絲罷了,禿了也就禿了。”


    少女:“柳爺爺,你能待在背陰處嘛,太刺眼了。”


    老柳頭拉著一張驢臉,甕聲甕氣道:“不能!”


    少女:“……”


    “柳爺爺,你咋跑棲霞府來了?兩年不見人,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莫不是小鎮容不下你?”


    老柳頭沒好氣道:“廣袤人間,就許你們年輕娃娃上天入地?”


    “世界那麽大,老頭子我也想去看看。”


    少女:“倒是一位灑脫老男孩。”


    老柳頭:“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丫頭,買兩串吧。”


    “爺爺已有好些時日未去過怡紅……未去過悅來客棧小酌兩杯了。”


    “色……酒癮犯了真難受呀,抓心撓肝的。”


    少女從衣袖裏摸出幾粒碎銀。


    老柳頭咧著大嘴接過。


    從草靶上取下兩串糖葫蘆,少女正欲告辭。


    老柳頭搶先開口道:“雪丫頭,看在三兩一串的份上,爺爺再給你一個忠告。”


    “忠告?!啥意思~”


    少女不解。


    老柳頭神情肅穆道:“此去龍城,風切、流霜不在手,萬不得殺戮。”


    “否則殺人即殺己。”


    少女好看的眉毛微蹙,輕語道:“殺人即殺己~”


    “等等,柳爺爺,你怎知……”


    少女先是怔了怔神,隨即環視四周。


    哪還有老柳頭蹤影。


    風切、流霜乃刀名。


    除了師父與韓嬰,少女再未告訴過任何人。


    連雪娘都不知道。


    “柳爺爺,或許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可怕的多得多~”


    落日餘暉下。


    少女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生即是死,死即為生。”


    “風切、流霜不在手,殺人即殺己。”


    三月十五。


    朝陽初升之際。


    兩女牽著兩匹棗紅色的駿馬,走出棲霞府北城門。


    出城後,兩人翻身上馬。


    快馬加鞭,直往雲州方向疾馳而去。


    ……


    伏靈十四年,三月十七。


    涼州金潼府,下轄桐丘鎮小河莊。


    村落末尾張家。


    屋內土炕上,張慶榮緩緩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咕嚕嚕~”


    五髒廟一陣咕咕響,張慶榮摸了摸幹蔫肚子,兩側肋骨根根分明。


    抬眼望向窗外,天光泛著一絲絲微亮。


    扭頭再看。


    躺在身旁的妻子麵黃肌瘦,即使睡夢中仍是緊皺著眉頭。


    妻子旁邊是剛滿月的小女。


    最後是大女兒,也不知是六歲,還是七歲。


    妻子應該記得,張慶榮早忘了。


    “唉~”


    歎氣聲中,張慶榮掀開縫縫補補的被子,穿上麻衫草鞋,輕手輕腳拉開門栓出了屋。


    男人今年不過二十有三,可背脊已如花甲老人般微微佝僂。


    一手拿著扁擔,一手拎著兩隻水桶。


    張慶榮迎著星月清輝出了院門,往村口水井處緩行而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來來回回大半個時辰後。


    男人總算將家裏三口水缸挑滿。


    “呼~”


    擦去額頭細密汗珠,張慶榮坐在院門檻上反複呼吸良久。


    待激跳心髒趨於平緩,男人又拿著斧頭、鐮刀、麻繩上了山。


    因為家裏生火需要柴。


    因為圈裏的黑豬睡醒後要吃草。


    一個時辰後。


    天光大亮。


    張慶榮從山上回來了。


    背上背著一大捆柴,兩腋下夾著兩小捆青草。


    男人腳步虛浮,幹瘦身形搖搖晃晃,兩鬢間掛著兩條溪流,粗糙臉龐仿若一片被溪水澆濕的黃土地。


    走進小院,卸下柴火與青草。


    大女兒立馬端來一碗水。


    稚聲稚氣道:“囡囡知道爹爹快回來了,提前吹涼的。”


    “囡囡嚐過,一點也不燙,爹爹快喝吧。”


    張慶榮揉了揉女兒小腦袋,死人一樣麻木的麵龐上總算露出一絲微笑。


    男人接過白瓷碗。


    目送女兒抱著比她自己還高的青草,往豬圈走去。


    灶屋內,妻子用腰帶將繈褓中的小女兒,牢牢纏綁在後背上。


    擔心摔了女兒,女人一邊盡力彎腰,一邊騰出一隻遍布細密裂紋的手掌,托著女兒屁股。


    另外一隻手,則握著勺子盛粥。


    “孩他爹,洗手用膳了。”


    女人如是說。


    可低垂著腦袋的男人,卻一動也不動。


    ……


    ps:第二章盡量早更,從明兒起,為子兮、炮哥、人類遊戲三位大佬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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