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靈二十年,五月初九。


    大日漸西斜時,韓香骨拎著一隻錦盒,自中軸主道拐進平寧街。


    錦盒中是一斤雨前龍井,價值三百兩白銀。


    “寧府~”


    韓香骨微微抬頭,看著那塊鎏金匾額。


    “師父。”


    “何事?”


    被韓香骨藏於袖中的蛟鱗散發血芒。


    朱九陰清泉流響的聲音回蕩青年耳畔。


    “師父,你說得對。”


    “若非齊師這層關係,莫言一斤雨前龍井,饒是一百斤,我也絕無可能見到寧軒豫。”


    “古往今來,多少寒門子弟苦讀聖賢書,一心為民請命,匡扶社稷,可惜終其一生,連廟堂的門都叩不開。”


    韓香骨苦澀一笑,“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廟堂更甚呐。”


    看著那兩扇血一樣的朱紅色大門,韓香骨深吸一口氣,上前數步,抬手拍響。


    “咚咚咚。”


    “嘎吱。”


    大門開了一條縫。


    門後探出一張尖嘴猴腮的臉。


    “請問你是?”


    韓香骨從袖中摸出齊慶疾親筆信,“在下韓香骨,想求見州牧大人。”


    “這是北齊稷下學宮七十二儒之一,齊慶疾齊儒親筆介紹信,煩小哥交予寧大人。”


    仆人眉頭一挑,“北齊?稷下學宮?大儒?”


    略微沉吟,仆人並未接信,而是伸出右手,大拇指與食指輕輕搓動。


    目的性很明確,要錢。


    韓香骨細長眸子不禁微眯。


    這是眼前仆人自作主張,還是寧軒豫授意?


    韓香骨更傾向於後者。


    ‘莫非這是寧軒豫對我的考驗?’


    這錢,給還是不給?


    若是給了,寧軒豫會怎麽看自己?


    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醃臢小人?與肮髒沆瀣一氣,不能堅守心中的信念。


    韓香骨傳音入密,詢問道:‘師父,你說是給還是不給?’


    朱九陰:‘你身上還有多少銀子?’


    韓香骨:‘一貧如洗。’


    朱九陰:‘那就不給。’


    韓香骨:‘聽師父的。’


    “小哥,麻煩了。”


    韓香骨裝作看不見的摸樣,愣頭青般將介紹信懟到仆人臉上。


    “哼。”


    仆人冷哼一聲,滿臉嫌棄翹起蘭花指,捏住信封一角。


    旋即‘咣當’一聲,將大門重重合上。


    ——


    兩個時辰後。


    日薄西山。


    平寧街口,在韓香骨望眼欲穿的目光中,逛完街的雪娘與小旋風可算來了。


    “快,風姐姐,給我些銀子。”


    蹲在雪娘肩頭,形似白貓的小旋風伸出一隻爪子,於雪白毛發間一陣摸索。


    很快將一隻錢袋拋給韓香骨。


    “奶奶滴,鼠鼠剛偷的,還沒捂熱呢。”


    掂量著鼓鼓囊囊的錢袋,韓香骨微微一笑,“多謝風姐姐,回頭抓兩隻大貓給你吃。”


    雪娘與小旋風守在街口,韓香骨再次來到寧府前,叩響大門。


    “咚咚咚。”


    “嘎吱。”


    還是那張尖嘴猴腮的臉,淡淡瞥了韓香骨一眼,道:“我家老爺午休還未醒呢,你且再等等。”


    韓香骨摸出一粒碎銀,笑意如春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仆人掃了一眼,冷笑道:“打發叫花子呢?這點銀子,怡春院連一壺最便宜的粗茶都點不起。”


    韓香骨再次摸出兩粒,合計三粒四五兩銀。


    仆人:“小子,賤民家的看門狗,那就是狗;七品縣令家的看門狗,那就是異獸;而我家老爺的看門狗,那就是神獸。”


    “懂否?”


    韓香骨劍眉微蹙,直接自袖中錢袋抓了一大把。


    足有三四十兩。


    “這還差不多。”


    仆人窄袖輕揮,韓香骨手中三十餘粒碎銀陡然消失無影蹤。


    速度之快,以至於五品境的韓香骨竟完全沒看清。


    仆人並非遊戲紅塵的高人,就是一普普通通的肉身凡胎。


    ‘這手竊銀術法,當真驚仙泣神~’


    ——


    夜幕降臨。


    明月東升。


    於寧府後花園一隅,韓香骨總算見到胡州州牧寧軒豫。


    男人著飄逸綢衣,做中年儒士打扮,此刻正借著星月清輝下棋。


    棋是圍棋。


    男人與自己對弈。


    仆人恭恭敬敬道:“主子,人來了。”


    寧軒豫:“知道了,下去吧。”


    仆人很快遠去。


    寧軒豫沉浸棋局中久久未抬首。


    韓香骨靜靜等待。


    直至月上柳梢頭,中年儒士才扭頭,一眼一眼,細細打量韓香骨。


    “沒什麽想與我說的嗎?”


    韓香骨搖搖頭。


    “晚輩韓香骨,字太平,見過寧前輩。”


    “前輩~”


    寧軒豫笑了笑,“沒向我告下人的狀,還行,坐。”


    待韓香骨坐於中年儒士對麵。


    寧軒豫拋出第一個問題,“可知我為何要讓府中下人為難你?”


    韓香骨正欲開口,耳畔突然響起朱九陰聲音。


    ‘閉嘴!’


    頓了頓,韓香骨搖頭,“晚輩愚笨,請前輩賜教。”


    寧軒豫指了指韓香骨,又指了指自己。


    “太平,咱們的初衷是一樣的,都是為了魏國貴族階級口中的賤民,能吃飽穿暖。”


    “為百姓謀取福利不重要,為百姓謀取福利的過程中,一定會侵犯到貴族階級的利益很重要。”


    “太平,可知何為財權九一?”


    朱九陰傳音入密,‘答。’


    韓香骨:“財富與權力的十分之九,總會流向那極小的一撮人。”


    “另外一大群人,隻能共分那少得可憐的十分之一。”


    寧軒豫:“水往低處流,這是自然運行法則,而財權往山巔流,這是社會運行法則。”


    “太平,廟堂百官為大鬼,地方官吏為小鬼。”


    “此刻,群鬼夜行。”


    “你我斬鬼之人,絕不可做那長夜中的燈塔,妄圖溫暖照亮於死海中苦苦掙紮的底層百姓。”


    “你我要不忘初心,身披鬼皮,與鬼混為一體。”


    “要時時小心謹慎,刻刻如履薄冰,暗中積蓄力量往上爬。”


    “直至爬到最高最高處,再以菩薩心腸,行金剛手段。”


    “將群鬼斬殺殆盡,還黎明蒼生一個天朗水清。”


    韓香骨:“前輩……鬼,是斬不盡,殺不絕的。”


    寧軒豫愣了愣神,隨即笑道:“你倒是比我更認得清現實。”


    言罷,中年儒士指了指黑白棋子雜亂不堪的棋盤。


    “太平,官場就如這棋盤,二色棋子糾纏不清。”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有些初入官場的雛鳥,自詡兩袖清風,對財權交易深惡痛絕。”


    “不接受別人賄賂,也不會去賄賂別人。”


    “這樣的人,可敬,卻愚蠢,莫言當一輩子官,就算一百輩子,也不過原地踏步。”


    “這還是好的。”


    “如今這世道,不是說你小心翼翼,不得罪人便能安安穩穩戴你的烏紗帽。”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貪了,你才能往上爬,不貪,他們會要你的命。”


    “太平,記住,人間是條食物鏈,不論民還是官,不往上爬就是死。”


    “左右是地獄,身後也是。”


    寧軒豫語重心長道:“太平,一定要學會接受賄賂和賄賂別人。”


    “古今往來,隻有底層百姓才覺著財權有罪。”


    “貴族階級,從不會在意這一點。”


    ——


    ps:還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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