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北齊這座仙罡十國之一的龐然大物,齊太祖武極與至聖先師是繞不過的兩座巍峨巨嶽。


    迄今四千年前,北齊三十七州浩瀚無垠的廣袤疆域上林立著三四十數的小國。列國之間犬牙交錯,攻伐頻頻,底層百姓水深火熱,那是一段極混亂的血腥歲月。


    就在那黑暗動蕩的戰國年代,齊太祖與至聖先師橫空出世,前者掌兵主攻伐,後者出謀劃策運籌帷幄,兩位誌同道合,肝膽相照的摯友,隻用短短不到二十載便覆滅列國,創建北齊王朝。


    齊太祖駕崩後,新帝齊太宗不喜至聖先師,先師便辭去北齊國師之位,開始人生第一次周遊列國之旅。


    直至齊太宗也駕崩,至聖先師才結束旅程,返回北齊,以一己之力,創建了日後名震仙罡的稷下學宮。


    人間五極中的招搖山、風雪廟、雷澤、佛國,皆屬於遠古傳承,唯稷下學宮,存在於世的歲月,隻有不到三千年。


    招搖山作為人間五極之首,其山主被世人推崇為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卻與至聖先師惺惺相惜,多次邀請先師前往招搖山做客,還曾與先師一同周遊列國。


    十有八九是一尊真正的肉身天仙,從遠古活到現在,本應高高在上俯瞰人間,卻願與至聖先師推心置腹,成為至交。


    可見至聖先師引領稷下學宮登臨絕頂,與招搖山、風雪廟、雷澤、佛國這四尊遠古傳承的龐然大物並駕齊驅,有多麽不易。


    世所周知,稷下學宮古往今來有七十二位大儒,這座人間最具學識的七十二人,皆是先師弟子。


    招搖山山主曾感慨,曰:“天不生夫子,萬古如長夜!”


    也正是因為至聖先師,因為稷下學宮,源源不斷向廟堂輸送人才,北齊這才能穩固搖搖欲墜的基本盤,並最終發展壯大,一躍躋身仙罡最強十國。


    不僅隻是北齊,仙罡諸國皆從稷下學宮處獲了益,這座人間能有今朝欣欣向榮之氣象,至聖先師功不可沒。


    或許也是因為這一點,天道才降下功德,讓至聖先師壽三千餘載時才化道。


    而這一時代,懸於北齊高天的兩輪大日中的一顆,武帝武牧,能有今天成就,與至聖先師亦有著千絲萬縷的幹係。


    武牧作為北齊七皇子,其生母並非世家千金,不過一卑微宮女被先帝醉酒寵幸罷了。


    先帝膝下九位皇子,也就七皇子武牧是個無權無勢,沒有半點靠山的小透明。


    偏武牧尚年幼時,其母還被卷入後宮爭寵風波,稀裏糊塗一命嗚呼。難以想象孤苦無依的小男孩,是如何在雲波詭譎的皇宮活下來的。


    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絕望年月,看不到一點希望的光芒,年幼的武牧一步一步走的驚心動魄,那段經曆,長大以後他從未對任何人提及。


    北齊民間野史曾這樣記載,話說武帝七歲那年,為了活下去,不至於像娘親一樣,不知泡茶的茶水有問題,還是膳食亦或吃嘴的糕點有問題,總之結局糊裏糊塗突然暴死,便做了大皇子的跟班。


    這便導致身為皇後親子的二皇子不喜,某日將從繈褓時起便陪伴武牧的奶娘給抓了。


    二皇子不僅當著武牧麵,欺辱奶娘,還讓武牧站身後推自己屁股。


    後來,二皇子殺了奶娘。


    架鼎烹煮。


    為了活命,武牧將鼎中肉吃了個幹淨,湯也喝的一滴不剩。


    這則野史絕非屎,而是有據可查的。


    先帝九位皇子,武牧登基後找各種由頭全部處決,包括先帝後宮也被肅清。


    隻殺得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奇怪的是,唯獨皇後與二皇子,是武牧親自動的手。


    沒人知道皇後與二皇子是怎麽死的,屍體去了哪裏,甚至於協助武牧的十來個太監,事後也於皇宮中人間蒸發了。


    皇城內曾有流言蜚語傳出,說是武牧逼著二皇子,欺辱了生母皇後。


    再威逼著母子二人吃對方的肉。


    總之,武牧相當幸運。


    先是至聖先師受先帝邀約,前往皇宮作客,看中了武牧武道天賦,將其收為關門弟子,帶去稷下學宮。


    再是於稷下結識了一生中僅次於至聖先師的貴人,白綰綰。


    後來,先帝忽然駕崩,東宮之位懸而無人,本該八龍奪嫡,武牧完全沒資格入局,甚至連攪局都不配,卻因為有了白綰綰家族勢力的鼎力支持,硬生生逆天改命,將大局由八龍升級為九龍奪嫡。


    最後甚至打敗嫡長子大皇子,皇後親子二皇子,絕地翻盤,登基稱帝。


    武牧剛成為武帝那些年,與白帝一起治理朝政,北齊一度迎來中興之象。


    直至那場震動整座王朝的‘上陰之變’後,二帝之間產生了勢如水火的巨大分歧、鴻溝。


    二帝相爭持續了好些年,最激烈時,幾乎要葬送了北齊。


    按理來說,白帝手握自家百萬幽州軍,還有鎮南大將軍魏星淩的三十萬魏武軍,膝下還有一兒一女,皆是武氏皇族血脈,也得到了不少文臣支持,占盡優勢。


    可結局卻是白帝輸了,被幽禁中宮,武帝大權獨攬後,並未一展抱負,勵精圖治,反而聽信讒言,昏招頻出,這些年陸陸續續殘害了不少忠良。


    尤其最近兩三年內,連朝都不上了,將帝皇權力完全下放,幽居西苑,一意玄修,妄圖踏入比之陸地神仙更高層次的境界。


    ——


    魏國伏靈三十二年,三月初二。


    北齊國都,玉京城。


    超級古城池籠罩在暮色裏,猶如一頭史前巨獸匍匐蒼茫大地上,氣象萬千。


    官道上塵煙滾滾,夕陽映照著風馳電掣的一人一騎。


    馬背傳令兵口中厲聲嗬斥道:“邊關急報,速速退避!”


    寬闊大道上,沿途百姓如潮水慌忙避讓,極遠處的朱雀門守衛士兵也立刻翻身上馬入城開道。


    玉京,皇城,西苑。


    莊嚴肅穆的宮殿,明黃琉璃瓦反射著落日餘暉,一片黃金燦爛。


    北齊二帝之一的武帝武牧於殿前長身玉立。


    帝身形清瘦修長,頭戴黑玉上清蓮花冠,身穿玄色繡金千字袍,腳踩黑白條紋十方鞋,儼然一副清修道士打扮。


    春風拂麵,吹起飄逸道袍與帝披肩烏發,他的眼眸如柳葉狹長,兩顆漆瞳仿若幽不見底的寒潭,深邃的嚇人。


    麵色蒼涼如雪,嘴唇很薄,一副薄情寡義的相貌。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帝凝望夕陽,一雙黑瞳倒映著兩點金星,整張臉龐好似一塊萬古不化的寒冰。


    其身後宮殿內相當空曠,隻在殿中央擺放著一口三四米高的巨大青銅煉丹爐。


    此刻,數名宮女正衝著煉丹爐下進風口不斷搖著蒲扇,爐內烈火熊熊燃燒。


    密集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隊太監,自月亮拱門那邊進入西苑。


    為首太監,雙手捧著一隻老大的翡翠玉碗,碗中是十幾顆鮮血淋漓,猶在微微跳動的心髒。


    “萬歲爺,共計十八顆新鮮心髒,全是十歲孩子的,男孩女孩各九人。”


    武帝微微頷首。


    第二名太監翡翠玉碗中是十八顆肝髒。


    武帝還特意俯身湊近嗅了嗅。


    第三名太監盛著脾髒,第四肺髒,第五腎髒,全是剛剛活剖出來的。


    第六、第七……之後太監玉盤中則盛著人參、靈芝等各種百年甚至千年份的稀世藥材,還有許多花花綠綠,顏色各異的藥石,包括蜈蚣、毒蛇、蠍子、壁虎、蟾蜍五毒。


    為了修為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超越陸地神仙,跨進全新層次,帝已無所不用其極,最近迷上了煉丹術。


    活剖十歲小孩心肝脾肺腎之五髒,輔以天材地寶與五毒,這是帝最新研製出來的五神丹。


    煉丹步驟太監們已相當熟稔,用不著武帝親自動手。


    很快,一爐黑糊糊的丹藥出爐了,太監趕忙呈給武帝。


    接過玉碗,看著滿碗的羊糞蛋子,武帝輕輕撚起一顆,看向跪伏腳下的一名宮女。


    “張嘴。”


    宮女抬起頭來,戰戰兢兢張開紅潤嘴唇。


    武帝直接將丹藥塞入宮女口中,並看著宮女喉嚨滾動吞入腹內。


    很快,短短十來息,宮女驀然發出撕心裂肺的淒厲慘叫。


    先是眼睛充血,一片猩紅,將眼白與漆瞳完全浸染了。


    旋即耳孔、鼻孔、嘴巴開始七竅流血。


    最後暴死,橫屍武帝眼前。


    殿內殿外,一幹宮女太監驚恐到毛骨悚然。


    驀地,武帝伸手隔空輕輕劃出一道劍氣。


    宮女屍體腹部立馬顯現一條猙獰傷口,髒腑腸子已經完全融化爛掉,一股渾濁的惡臭液體噴湧而出,流淌了一地。


    武帝麵色無悲無喜,一小會兒後,冷漠道:“繼續煉丹,這次將十歲孩子換成九歲。”


    又是密集腳步聲,急促靠近,於西苑外突兀消失,是負責守衛帝的禁衛軍。


    高亢洪亮聲音自西苑外響起,“啟稟聖上,邊關急報!”


    被擾了煉丹雅興,武帝麵色泛起一絲不悅,“哪座邊關?幽州的劍門關?”


    “回稟聖上,是鳶州的載星關!”


    武帝蹙眉,“載星關?那個死胖子又幹了什麽惡心我的事?!”


    “呈上來!”


    當從太監手裏拿過信封,拆開後摸出信紙。


    看著上麵寥寥十六字,武帝的眸光,前所未有的陰沉。


    “我回來了,我將弑帝,臘月初七,不死不休!!”


    武帝喃喃,在場太監宮女們或許不知誰回來了,可他清楚。


    “當年天道落了那麽多刀,斬你千載壽元,這麽久了,竟還沒死!”


    “弑帝?哼!”


    武帝冷哼一聲,“當年我能將你耍猴一樣玩弄於鼓掌,而今我看你仍是看爛泥,揉圓搓扁還不是任由隨意!”


    “既然回來了,那就別走了,送你下地獄與你那群學生團聚!”


    武帝狠狠握拳,掌中信紙直接被攥成紙屑。


    “馮謙!”


    “爺,您吩咐。”


    武帝嘴角勾勒出一絲微妙弧度,“去坤寧宮,告訴皇後,就說齊慶疾回來了。”


    ——


    夜幕降臨,月上柳梢頭。


    皇城中宮,坤寧宮。


    作為北齊,甚至是仙罡古往今來,開天辟地第一尊女帝,白綰綰曾得到除愛情之外的一切。


    她一度以為,為了權力,自己可以舍棄所有,承受所有。


    可當真正成為那輪高懸北齊青冥下的大日時,白綰綰又後悔了。


    她又想要愛情了,不再每日麵對堆積如山的奏折,不再經年煩惱處理不完的事務,不再焦慮權力的分配。


    與愛的那個人相濡以沫,春來賞花,夏日納涼,秋時登高,凜冬觀雪,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琴瑟和鳴,永不分離。


    光是想想,便覺得美好。


    哪像現在,權力是有了,可精神卻貧瘠痛苦。


    奈何這世間沒有後悔藥,時光不會倒退,今日孽果,昨日惡因。


    坤寧宮內很靜謐,也很昏暗,白綰綰白衣如縞素,跪坐佛龕前,左手轉動佛珠,右手一下一下輕輕敲擊著木魚。


    即使已四百來歲,歲月卻未能在白綰綰臉龐上留下任何痕跡。


    她亦如豆蔻年華時那樣,驚豔世人。


    “九幽陰靈,諸天,請保佑思琪,願我兒來世投胎好人家,一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思琪,武思琪,武牧與白綰綰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


    武牧作為陸地神仙,這座人間的絕頂,與肉體凡胎的女子,是生不下孩子的。


    也就白綰綰同樣為陸地神仙,二帝才能生兒育女,誕下後代。


    作為嫡長子,武牧對武思琪這個兒子相當喜愛與寵溺。


    白綰綰生下武思琪當天,得知是男孩後,武牧便直接冊立武思琪太子。


    武思琪滿月後,白綰綰給取了名字。


    正因為這個名字,令武牧暴怒,覺得白綰綰心裏還在惦念那個姓齊的。


    許是骨子裏就有著暴虐因子,武牧竟當著白綰綰麵,直接將親兒子活活摔死,摔成了一灘肉泥。


    武思琪之死,才是白綰綰與武牧決裂的最根本原因,而非世人所猜想的‘上陰之變’。


    “娘娘~”


    宮殿外,響起武帝貼身太監馮謙的聲音。


    佛珠依舊在轉動,木魚聲聲。


    白綰綰嗓音冷冽道:“你個閹人,稱我什麽?”


    ……


    “聖上~”


    “什麽事?”


    “啟稟聖上,載星關急報,國師回來了。”


    木魚聲戛然而止。


    ‘啪’的一聲,串線驟然崩斷,顆顆佛珠劈裏啪啦滾落一地。


    頃刻,白綰綰那一潭死水的心海,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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