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皇不在,陳家小院與老齊籬笆院已荒廢兩年半,朱九陰先將屋舍修繕一番,拔了牆角的荒草,擦去桌椅板凳上的灰塵。


    給南錦屏上了三炷清香,朱九陰又扛著鐵鍬來到鎮外桃花林,除了母子二人墳包上的雜草,添上新土,燒了紙錢。


    最後折下兩束燦爛桃花,放在墓碑前,等做完這些,已是日薄西山。


    回陳家小院時,朱九陰於鎮口牌坊樓下,還碰見疾風巷鐵匠鋪的光頭韓嬰。


    五短身材的漢子揮舞著長鞭,趕著馬車,拉了滿滿一車鐵製品,剪子菜刀斧頭,刀劍等,種類繁多。


    應該是要拉去太行山脈外的棲霞府販賣。


    看見朱九陰,韓嬰微微頷首,便算是打招呼。


    朱九陰目送這尊仙王巨頭消失在殘陽下,心頭升起兩個疑惑。


    首先,朱九陰已經得悉了四尊看守自己的仙王巨頭,於小鎮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老柳頭是賣糖葫蘆的,跟著丫頭去周遊列國,修天地正道去了。


    韓嬰經營著小鎮唯一一家鐵匠鋪,至於那位女仙王,則是夏氏食肆女掌櫃。


    最後那個喚作黃倉的道士,早些年雲遊歸來,在小鎮擺了處算命攤位,齊慶疾離開以後,成了靜春學堂的夫子。


    第一個疑惑,便是這四人在小鎮生活了無比漫長的歲月,為何左鄰右舍、小鎮居民,一點也不感覺到奇怪?


    四人是沒有改頭換麵過的,如此,便隻剩下一個可能。


    以某種神通術法,修改了所有小鎮居民的認知、記憶。


    連帶著將小鎮居民對朱九陰的認知、記憶都修改了。


    朱九陰猜測,即使自己以真身,也就是四百來米長的猙獰蟒蛇之軀橫行小鎮,居民也隻會當做一片樹葉、一顆石子、一枝桃花那樣,不會感到震駭與驚悚。


    畢竟仙王巨頭,這點手段還是有的,且相當稀疏平常。


    讓朱九陰不解的是第二個疑惑,靈氣複蘇。


    為何要讓靈氣複蘇?


    因為仙王巨頭即將輪回歸來,重走修行路,靈氣不可或缺。


    而仙王巨頭重走修行路,重臨仙王位,重掌仙王權柄,是為了對抗自己。


    可……何必這樣麻煩?


    老柳頭、韓嬰、黃倉、女掌櫃不就仙王巨頭嗎?


    完全可以現在就動手。


    不是怕斬殺自己,下一世身會轉世混沌中,從而脫離天道覓蹤、張百忍監視範圍嗎?完全可以隻斬修為,讓自己永遠停留蟒軀。


    四人可是仙王巨頭,可以輕鬆做到這一點。


    可為何沒做呢?!


    朱九陰想不明白,卻也不可能直接去問韓嬰、黃倉、女掌櫃。


    老柳頭倒是可以問問,可惜不在小鎮,得二百多年後才能回來。


    倒是朱九陰自己有些猜測。


    比如自己今兒被韓嬰斬去一半修為,四百米蟒軀縮水二百米,則明兒自己便自盡身亡,就賭下一世身會轉世混沌中。


    但這個猜想有個很大的bug。


    因為自己轉世這方宇宙,不論哪個隱秘角落,都在天道之下,作為三界六道主宰的仙帝張百忍,心神微動,刹那便能鎖定具體位置。


    自己完全可以隻要轉世宇宙內,便立刻自殺,一次一次又一次,直至轉世混沌,脫離張百忍神識。


    “這條猜測不是太靠譜。”


    朱九陰回到陳家小院,坐在屋門檻上,陷入沉思。


    直至月上中天,朱九陰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罷了,想這些作甚,純屬浪費時間。”


    老柳頭回來後直接問不就得了。


    朱九陰將陳家小院院門落鎖,走出小巷。


    月如銀水,萬籟俱靜,朱九陰沿著青石長街,來到小鎮鎖龍井旁。


    古老的水井,生著青苔,也不知養育了小鎮多少代人。


    井口黑洞洞,連投射的月光都被吞噬了。


    與第一次入井時不同,這第二次井內倒是沒蹦躂出瓷器小人。


    朱九陰頭朝下,以倒栽蔥的姿勢紮入古井。


    很順利,一路沒出什麽幺蛾子,很快便來到古井下方的地下海。


    漆黑、深邃、無垠,連丁點聲音都沒有的死寂地下海,讓朱九陰仿若漂浮宇宙中。


    朱九陰劃動雙臂,來到沉沉浮浮的巨大畫卷麵前。


    山河社稷圖,媧皇極道神兵。


    朱九陰沒有絲毫猶豫,一頭紮進畫內的洞天世界。


    ——


    充滿滄桑氣息的古老世界,雲遮霧繞,很是靜謐。


    朱九陰漫步古戰場上,感覺撲麵的風都散發著腐朽的氣味。


    腳下是鋪滿蒼茫大地的累累屍骸,還有破碎的神兵利器,劍刃刀片裂戟上殘存著幹涸後的血漬。


    天空中沉浮著一顆顆巍然龐大的隕星,帶給人無比強烈的壓迫感,窒息感。


    可惜與那一具又一具龍屍相比,便相形見絀了。


    當一顆無比森然的黑龍頭從雲霧中探出,朱九陰恍惚間仿佛直麵一顆生命大星。


    一片龍鱗便是一方浩瀚大地,兩條龍須便是貫通南北的江河。


    難以想象祂睜開眼眸時會是怎樣一番場景,估計起源大陸的太陽星、太陰星都不及祂的眸光燦亮。


    望著那於萬古歲月前便失去生命氣息,在此洞天世界搖頭擺尾也不知遊弋了多久的一具又一具龍屍,朱九陰內心湧現一股巨大悲愴。


    毫無征兆,突如其來,令朱九陰心頭酸澀,紅了一雙眼眶。


    “再沒有下一世身了。”


    “就今朝!”


    “我必將殺上天庭,弑神誅仙!”


    壓下心頭翻湧情緒,朱九陰開始挑選最強那具龍屍。


    畢竟是要鍛造極道神兵,馬虎不得,也湊合不得。


    光這第一步,便用了春夏秋冬一個輪回。


    轉眼已是魏國元慶十四年春。


    朱九陰終於挑選到了心滿意足的龍屍。


    太龐大了,估計弄出去隻一片龍鱗便能蓋住整座仙罡大陸。


    塔與衣,朱九陰準備先鍛造簡單些的衣。


    正式開工前,朱九陰出了一趟山河社稷圖。


    確定豬皇還未回來後,他重返洞天世界內。


    第一步,先剝下一條龍整個龍生隻能孕育生長出一片的逆鱗,作為主材料。


    第二步,剝下所有龍鱗,當做輔材料。


    第三步,放龍血,當鱗與鱗之間的黏合劑。


    第四步,正式開始鍛造。


    ‘轟隆’一聲,朱九陰張嘴便噴出一口龍焰,將一片黑赤龍鱗吞沒。


    而朱九陰剝下來的所有龍鱗,遮天蔽日一大片。


    放出來的龍血,於大地微凹處形成一片浩瀚血海,一望無際。


    這注定是一項浩大工程。


    ——


    豬皇是魏國元慶十年春抵達北齊的,而今已是十四年春。


    四年過去了,當初猶在繈褓中吃奶的小雷動終於長大了,穿著開襠褲,於雷府後花園蹦躂著捉蝴蝶。


    身旁是柳暖暖貼身丫鬟瓶兒陪伴著。


    “小少爺,當心摔著。”


    萍兒也就十三四歲的豆蔻年華,看著蹦蹦跳跳,兩隻肉嘟嘟的小手不斷揮舞,試圖抓住蝴蝶的小雷動,靈動杏眼裏滿是歡喜與寵溺。


    “唉~”


    似是想到了什麽,瓶兒輕歎一口氣。


    這麽可愛,宛若瓷娃娃的兒子,怎得做爹的就是不喜歡呢?


    相比於小雷動,雷墨明顯對嫡長子雷鳴傾注了七分關愛,剩下的三分則留給了女兒雷粟紅。


    每次雷墨看小雷動的眼神,都讓瓶兒心驚肉跳,那是一種很冰冷,很漠然的眼神。


    仿佛小雷動不是骨血,而是底層賤民之子,恨不得舉起來一下一下活活摔死。


    “老爺與夫人,也形同陌路了,好似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小少爺,別!那個不能吃!”


    瓶兒驚聲尖叫,趕忙衝到近前,伸手將蝴蝶屍體從小雷動嘴裏掏了出來。


    都說小少爺天生憨傻,快五歲的年齡,還從未張口說過話,大哥雷鳴五歲時已能熟背千字經且行雲流水默寫下來了。


    但瓶兒不這麽認為,或許小少爺厚積薄發呢。


    “小少爺,你是不是餓了呀?”


    柳暖暖不在府上,送雷粟紅前往稷下學宮了,這些天一直是瓶兒既當爹又當娘。


    許是聽清了‘餓’這個字眼,小雷動立刻舉起雙手,張牙舞爪便往瓶兒胸前抓。


    “小少爺,我沒奶水啊。”


    “走,咱們去找湯奶娘。”


    瓶兒抱著小雷動離開後花園。


    ——


    一炷香後。


    雷府一間廂房內,小雷動抱著大白兔歡快嘬著。


    作為柳暖暖專門給小兒子挑選的奶娘,湯奶娘今年也就雙十年華。


    不僅奶水充足,論相貌也是千裏挑一,低頭看著眨巴著黑白分明大眼睛的小雷動,神情間充滿了母性的慈愛。


    打趣道:“小雷動,羞不羞呀你,都快五歲了還吃奶。”


    一旁瓶兒用手帕輕柔擦拭去小雷動嘴角溢出的奶漬,“湯姐姐,小雷動已長出乳牙,小孩子也不知輕重,一天喂奶好些次,苦了你了。”


    湯奶娘笑道:“小孩子都這樣,小雷動已經算乖的了。”


    “瓶兒,你這一天都沒用膳吧?別餓壞了,趁空閑快去吃些東西。”


    瓶兒走後沒多久,小雷動便吃飽了。


    湯奶娘將其放在床榻上,柔聲叮囑道:“小雷動,乖乖坐在這兒別亂跑哦。”


    湯奶娘也沒出廂房,隨意用暖釜往黃銅盆裏倒了些溫水,打濕巾布後輕輕擦拭那物。


    床榻上的小雷動忽然扭頭望向窗戶。


    窗外,一物躍上窗台,卻是一隻大貓。


    渾身黑色毛發,偏四隻貓爪是雪白色的。


    很名貴的一種貓,叫烏雲踏雪,是雷墨飼養的。


    小雷動衝大貓伸出小手。


    大貓也認得孩子,當即躍下窗台,踩著貓步來到床榻前,再跳進小雷動懷中。


    突然一聲‘喵嗚’。


    也不知是小雷動撫摸的力道太大,還是大貓心情本就不好。


    毫無征兆暴躁,抬起貓爪就在小雷動肉嘟嘟的臉蛋上留下三道血痕。


    湯奶娘霍地扭頭,嚇到三魂失了七魄。


    就見被抓傷的小雷動也不哭,反而兩隻小手死死桎梏大貓想要逃跑的身子,尖尖乳牙狠狠咬在大貓脖頸氣管上。


    激烈掙紮的大貓三兩下便將小雷動整張臉撓的鮮血淋漓。


    “啊!!”


    湯奶娘被嚇慘了,扔下巾布衝向床榻。


    ——


    半個時辰後。


    雷府大堂。


    湯奶娘跪伏於地,整副身軀都在劇烈顫抖,意識到了自己的結局。


    瓶兒抱著上完膏藥的小雷動,就站在湯奶娘邊上。


    至於雷墨,則負著雙手,低頭凝視桌上被小雷動活活咬死的愛貓。


    “左右,叉下去,亂棍打死!”


    雷墨陰沉著一張臉下令,大堂外,護院武夫正要進來,瓶兒趕忙跪下求情。


    “老爺,湯奶娘可是夫人千挑萬選的,帶進府已經快五年了!”


    “是生是死,還請容夫人回來再做定奪!”


    “再者,老爺您今兒打殺了湯奶娘,小少爺明兒吃什麽?”


    瓶兒是柳暖暖從娘家帶來雷府的貼身丫鬟,縱使雷墨作為雷府老爺,也不能於柳暖暖不在的情況下,輕易懲戒,更甭提打殺。


    瓶兒的話,一定程度上便代表了柳暖暖。


    且雷墨心裏,也並非真的因為心疼小雷動,便要打殺湯奶娘。


    純粹隻是心疼自己花大價錢買來的烏雲踏雪。


    這孽畜,還真他娘狠!


    不滿五歲的稚齡,被貓撓成那樣,竟從始至終未哭過一聲。


    竟將這麽大的貓,活生生咬死!


    看著氣管都被扯出來的愛貓,雷墨心都要碎了。


    轉身看向瓶兒。


    “將他放在地上。”


    瓶兒略微遲疑,最終還是將小雷動從懷中放下。


    小臉蛋塗滿乳白色藥膏的小雷動,眨巴著大眼睛盯著親爹。


    雷墨微微笑了笑,招手道:“兒子,過來。”


    小雷動很聽話,邁著小步子,搖搖晃晃像隻企鵝,走到雷墨身前。


    俯身與仰頭的小兒子對視。


    雷墨眼底劃過一道寒芒。


    忽然抬起手臂,重重一巴掌蓋在小雷動臉蛋上。


    直接將孩子扇飛了出去,小小的身子尚在半空,便已是口鼻噴血,連滿嘴乳牙都被打脫落了。


    “小少爺!!”


    瓶兒與湯奶娘俱是怔愣了一小會,旋即兩女發瘋般衝了過去,將昏厥的小雷動抱起。


    看著懷中孩子淒慘模樣,瓶兒隻覺一顆心碎裂成千百瓣,瞬間淚流滿麵,扭頭惡狠狠盯著麵無表情的雷墨,胸膛劇烈起伏。


    “老爺!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小少爺!!”


    雷墨雲淡風輕道:“做爹的教訓調皮搗蛋的兒子,不是天經地義嗎?”


    “看你這眼神,恨不得將我活吃了。”


    “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


    ps:感謝道友‘獎勵一顆流星’的角色召喚,感謝‘老街坊的莫武山’的靈感膠囊,感謝所有付費禮物,愛心發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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