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不簡單。”蘇瑾的五感有獵人王加持,本又是鑄胚境武者。


    虞姓與呼姓,作為一個飽讀詩書之人,蘇瑾也不可能判斷不出二人身份。


    可那又怎樣?


    來活了!趕著趟兒送經驗,上好的觀眾可不就來了!


    蘇瑾不動聲色跟著掌櫃的與三角來到後台,就跟回自己家似的。


    他要做主演!誰都攔不住!


    《忠魂歎》,昭之烈昭丞相的戲份,得由生角來唱。


    這其中精髓,技巧雖也重要,但關鍵還是要把控昭丞相那股子文人之氣,寧死不屈,經國天下卻難挽天傾的悲愴與無奈之感。


    這些經曆,蘇瑾卻在讀書人副職業中有過類似記憶。


    他自信,憑自己現在的戲劇功底,與身上這股子書生氣,以及讀書人成就帶來的那段記憶,該是能演好《忠魂歎》。


    “快!上妝!備衣!得趕緊登台!”小老頭指揮著,眉頭皺起。


    有錢賺當然好,他不會拒絕,雖然這錢賺的有些膈應。


    給北匈奴演《忠魂歎》,這味兒太衝了。


    “樂隊的老兄們一會可別出洋相,這次的客人賞錢給的足,可別砸了我萬量樓的招牌!”


    “那個!陶三兒!趕緊的,客官要茶也要酒!


    對!你緊著貴的上,這錢不賺白不賺!”


    一番安排下來,小老頭這才發現,蘇瑾沒走,正淡定坐在後台演出間,看著自己和煦的笑。


    “這位公子,您也看到了,現在來了客,老頭子我暫時招呼不了您了……”


    “掌櫃的,我想唱昭丞相那段戲。”蘇瑾仿佛沒聽懂掌櫃的話。


    “這不行啊……這……”掌櫃本能拒絕著。


    “掌櫃的你看,你家生角狀態有些不對,他那模樣上台唱戲怕是要出事。”蘇瑾指向遠處雙腿打顫的生角。


    他本是打算和那生角溝通溝通的,如今情況,看來是不必了。


    便見得本該唱主角的小生,臉色煞白,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給他上油墨的師傅,都掰不住對方顫抖的臉。


    “完了!我怎麽忘了這出!”掌櫃的一巴掌拍在額頭。


    他手下這生角是從北方逃難來的,據說是親眼見過北匈奴屠城,一城的人被砍的殘肢遍地,內髒堆滿,血把城牆都染得通紅。


    這生角僥幸逃得一命,從此就留下陰影,看到北匈奴心尖子都發顫。


    別說今日要演出昭丞相的風骨,就算正常唱個配角都難!


    “您真有把握?可這《忠魂歎》的詞……”


    “我方才背好了。”


    “這……”老掌櫃還在猶豫,一旁當家花旦說話了。


    那媚眼就差勾了芡,看看蘇瑾,又瞪向不爭氣的生角:


    “掌櫃的,您還猶豫個啥?這公子方才唱那段《山河亂》,您又不是沒瞧見!


    再說,這個節骨眼上,您還去哪找替台的?”


    ……


    鑼鼓聲起,金鏘樂鳴,唱喏聲罷,角色粉墨登場。


    觀戲首領二人,一人喝茶,一人飲酒,各懷心思。


    這出戲,對他們而言本不算戲,而是兩國之間的博弈;也是戲,一切都在戲裏。


    稱臣,納貢,朝拜,自降為北匈奴子國,你大齊願不願意?


    不願意,這戲中大乾的下場,便是你大齊的下場!


    咿咿呀呀間。


    醜角上場,演的投國的賊:


    “那國是虎我是羊,聖上何不投可汗?”


    “非是老臣求苟且,天下蒼生亦想降!”


    “非是老臣甘做狗,這世道亂啊……亂!做狗亦比做人強!”


    ……


    卻是正好,演那即將亡國大乾君王之人,便是之前的生角。


    他沒詞,就這般端坐,瑟瑟發抖!


    都不用演,就被坐下凶神惡煞北匈奴玩味看著,胯下都止不住想尿出來。


    本色出演,將角色刻畫的入木三分。


    這出戲甚是壓抑,中原國力頹敗,異族兵臨城下,滿朝文官武將,大半投降。


    民間雖是義軍遍野,反抗胡虜;江湖亦有草莽群雄,勢如燎燃。


    奈何,斷了脊梁的,是那大乾,是那中原之主。


    呼姓男子越看越起勁,這對他而言,可不就是爽劇?


    招招手,喚來貼身侍衛,接過好大一把金豆子,開懷大笑:


    “好!好!演的好!當賞!”


    言罷,輕輕一拋,金豆子漫天花雨,沉沉砸在戲台上。


    砸在那醜角身上,砸在那滿臉煞白扮演君王的生角腳下,咚咚作響。


    “來!我匈奴健兒們切莫小氣,覺得這戲台班子演的好,盡管打賞,全算我的!”


    呼姓男子飲著酒,朝著身後自己侍衛們呼喊。


    引得眾人大笑,跟風而上,銅錢碎銀兩不要命朝著戲台拋,剛出場的花旦還未開腔,額角卻被一塊碎銀子砸中。


    臉上即便上了彩妝,額角也明顯腫起一塊包來。


    險些沒驚叫出聲,忍著淚,也隻能繼續唱。


    “北方胡人似豺狼,陛下切莫再用強……”


    唱到此處,花旦淚也下來,是怕,是疼,也是屈辱。


    她的戲份是奸妃,也來勸天子投降。


    戲子下九流,演什麽做不得主,得看客人點什麽。


    今天錢賺到了,多的嚇人;戲子本也沒尊嚴,不是角兒,冷眼根本少不了。


    可為什麽,這般屈辱?這般無奈?眼淚好難忍得住。


    唱腔便帶了哽咽:


    “陛下切莫再逞強……刀鋒之下無商量……”


    “天下丟了又何妨?投了異族……您還是王……”


    ……


    這一段劇情,對大齊百姓而言,算是最憋屈,最憤恨的地方。


    咬牙切齒同時,又有莫名快意。


    因為這勸天子投降的奸妃,在大乾滅亡之後,淪為異族玩物,當街赤裸遭人淩辱致死,慘絕人寰。


    可這快意,無論如何又都含著悲涼。


    但這劇情,對北匈奴人而言,已然到達高潮,一時間,汙言穢語不斷,間或夾雜意味深長哄笑。


    可是,最高潮的環節還沒來!


    呼姓男子為何特意選了個小戲館?


    小戲館的戲子沒見過大世麵,腿根子也軟,演出時自然容易受到影響。


    方才他慫恿手下拿錢砸人,氣勢洶洶,就是要將這些戲子嚇破膽!


    而如今,氣氛也烘托的夠了。


    且看看那醜角,滿頭汗將妝都花了。


    再看看那天子,腿抖得站都站不直了。


    而那花旦,額頭腫的烏青,淚眼婆娑模樣,隨時都要哭出聲來!


    可這些,都不是呼姓男子最想看的。


    這次來中原談判,他要的很多,這件事辦的越漂亮,父汗便會越看重他!


    故而,他的每一步布局,都有深意。


    談判,就是先聲奪人,以勢壓人,還沒談先喪了敵方的膽!


    《忠魂歎》不是號稱允劇一絕麽?


    昭之烈不是號稱中原第一名臣麽?


    那今日,他就要打爛這所謂第一名臣的臉!


    他要讓扮演昭之烈的那名小生,瑟瑟發抖,哭爹喊娘將這出戲唱完!


    中原?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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