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惡心完了許秀文,兆向龍向四老虎獻出了耍鬼子憲兵司令的計。


    四老虎的司令部在金鄉城南的張家大院裏。


    張家大院在前是張相鑲家的宅院。


    張相鑲,可是金鄉城赫赫有名的大富戶,光跑在微山湖裏跑的大船,就有十多條,那可是真的大船三根桅杆的撞山倒,糧食能裝十馬車。還有,在濟寧、徐州、南京,這些個大城市,開了好幾家商號,尤其是濟寧老槐樹近前的米糧行,假如一天不開張,小一半的城裏人就要餓肚子。人家那錢多得,三掛大馬車也拉不下。但是,啥事都講個平衡,或者土話說講究個來回點兒,錢多,是好,可不一定命好,就說張家這三進的大院子吧,費了多少多少的銀錢,費了多少多少的時日,建好了沒多久,一家人屁股還沒坐熱窩,天變了,鬼子打進金鄉城來了,張家有錢,惜命,就趕緊地把張家一家的大小,全都嚇跑了,聽說,他們一家先跑到濟寧,後跑到徐州,台兒莊大戰的炮沒歇,就雇了三輛大卡車,跟著戰區司令李宗仁,跑到武漢然後又重慶去,幾個月幾千裏地的,才算在歌樂山下麵站住腳,他張家帶腿兒,能跑,可這大宅院子搬不動,自然地,就繼續的在金鄉城站著,幾經倒騰,現在,這偌大的宅院,就留給了曾經的喪家狗,做夢都夢不到能瞧一眼的,哦,連喪家狗都不如的四老虎,當作司令部享用。


    在這近百間的宅院裏,暖房是最氣派的,彩色磚鋪地,玻璃窗當牆,還有兩隻西洋大沙發,猛一坐上就像喝了二兩,顫顫得暈乎。


    這地界兒最闊,四老虎當然得把這裏當成司令部的辦公室。


    不過,現在的四老虎雖已野鴨子成鳳凰,衣團錦繡,出入寬敞,可這陣子,日子過得不舒坦,甚至說,過得很不舒坦。


    腿子偽軍兵,讓他操的,被八路軍的公安隊打沒了,城外麵的保長鎮長們,被敲的敲,跑得跑,躲得躲,勉強剩下的,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吃裏扒外的,給幹了活兒,接連的失敗,不僅使他損兵折將,在弟兄們麵前丟盡了狗不啃的老臉,就是滿心裏指望他的老龜田,近陣子也不給他熱乎臉了,再在這樣下去,這台麵可就有保不住的危險。


    這些天,他天天地和兆向龍在一起,鑽窟窿打洞兒,翻遍滿地裏的坷垃頭兒找新招。


    兆向龍惡心完許秀才,心滿意足,搖頭晃腦地走進四老虎的辦公室,推開門,就見四老虎蹲在火爐子前,手拿著火鉤子,像廟裏的泥菩薩,呆呆地,像他們村的二傻子一樣。


    兆向龍最喜歡看的就是這兒,這至少說明,他四老虎,眼巴前的,本事不如他,要向他巴巴地掏主意,於是,樂嗬嗬地一笑,“呀嗬,司令是烤地瓜的吧我聞著滿屋子香,咱可是享口福嘍。”


    “你就別瞎咧咧了,”四老虎把火鉤子朝地上猛地一扔,“謔”地站起來,氣得小燒餅臉兒,蠟黃蠟黃的,“你說,他公安隊,打的什麽仗專往咱瞧不見的腚後頭打,算嘛本事”兩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要把兆向龍當狗屎一口吃了,“真他娘的孫悟空,皇軍說的真沒錯,就是羊山上的毛猴子,隻會上不到台麵的瞎鬧騰”


    “司令消消氣,吸支煙。”兆向龍這會兒那個暢呦,狗舔了似的小分頭兒一捋,從馬褲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抽出兩根來,先往自己的臭嘴裏叼一支,另一支,才老遠地遞給四老虎。


    “吸您奶奶個”


    四老虎最見不得小子得意就得瑟的混賬樣,一把奪過香煙來,扔在火爐裏。


    兆向龍的臉,頓時窘成了猴腚。


    小子他雖知道,四老虎殺豬的出身,言語粗魯,呀了的,常掛在嘴頭上,也就是雅人說的口頭禪。


    但是,他兆向龍,尤其是這會兒的兆向龍,是個有身分的人,是一個見過大世麵的人,是一個能掐會算諸葛亮一樣的高人,是一個能滿嘴裏能吐出象牙來的雅人,尤其是新近,新近又立了曹操曹孟德樣的好大好大的功,就覺出,這平常聽順了的罵度數,確實是太高了,還太狠太直了,他的馬刀兒小臉上,頓時覺出了熱,火辣辣的,燒成了猴兒的小屁股。


    四老虎是虎,當然不會顧及他的猴屁股臉兒,繼續著的惡罵出出心頭氣兒,“他公安隊,充什麽能有本事,有本事,掐鬼子去呀,那那,龜田,就在明麵上,有本事,碰去呀,別他娘的買柿子的,專揀軟乎的捏,算嘛本事”


    顯然,剛才獨自的鱉悶,把四老虎悶成了就要爆發的火山口。


    “想叫他們打鬼子還不容易,”兆向龍大學堂出身,能屈能伸,順著四老虎的話音兒細想了下,就沒跟這草根階層殺豬的一般見識,於是,逮住空兒,慢聲細語言地墊一聲,“咱在中間,給他們一棍兒,挑起來不就得啦。”


    他要處處顯出自己是能掐會算的梁山上的吳用,時時處處,比四老虎能。


    四老虎連忙四下裏看看,他被“鬼子”刺的回過神來,也害了怕,上前把門關嚴,對著兆向龍罕見地細了聲兒,“我找你磨磨,咋來的這麽慢,叫鬼掐住腳脖子啦還是故意地裝俊要拿膛兒”


    “那裏那裏,我敢嗎我是在許文書那裏瞧信的,”兆向龍品品四老虎的味兒,剛才的罵許是叫八路這陣子操迷糊了,對自己並沒外氣兒,於是趕忙著上前繼續拍馬屁,“司令,這不難,裏外一轟,給他們挑起來,讓鬼子,老龜田和八路掐,咱站在幹沿上看,皇軍飛機、大炮地一轟,八路還不嚇成泥鰍鑽滯泥”


    小子連腳帶手,吃了花椒粒兒的猴子一樣,顯示著他的能鑽天的能豆子。


    “這招行”四老虎瞪大眼珠子,他現在可是認準了兆向龍是諸葛,是吳用,能穿牆越脊,能呼風喚雨,啥主意過過他的堂,保準會有好收成。


    兆向龍故意的不答四老虎的話,天橋上說書樣的弄玄虛,伸出三個手指頭直到四老虎的鼻子尖兒,像教一歲小孩子學算數,“我看,讓皇軍打八路,有三個好處”


    “一是替咱出氣,二是讓他也嚐嚐八路的甜酸”


    四老虎最煩的就是他這手,歪咧咧的發窮酸,頭一扭地擺擺手,“你就別臭嘬了,說招吧”


    “司令,這招,就是你說的二是,”兆向龍沒白挨那被揪出來時候的頓揍,最明白的,就是饃再大也大不過籠的道理,怕四老虎弄擰了他的意思,趕忙轉為白話文,“重要的是讓八路,也敗敗鬼子的火,咱的隊伍,叫您的,比鬼子的厲害多了,卻還吃了虧,為嘛八路厲害老龜田的那些榻榻米,對八路,更是馬尾巴拴豆腐,提都提不起,可是,鬼子他們還迷著,眯著眼的夜郎自大,總認為自己能得能鑽天,站在幹沿上,比手劃腳了這些年,光敲鑼拿咱當猴耍。不如鼓弄他們和八路過過招兒,如果讓他們酸倒了牙,龜田還不是光捂嘴,能再顧得上罵咱們說不定呀,以後更靠著咱呢。”


    “主意好是好,可咋敲鑼,才叫他們上杆子老龜田,可是一夜能啃三畝地的,老油子了,讓他乖乖地聽咱的,不容易,能不好,這老熊兒,還會對咱呲牙。”


    四老虎還是犯愁。


    兆向龍更是得意洋洋的渾身雞骨頭蛤蟆肉,一副了然於胸,胸有成竹的賤皮子,“好辦,司令,你是知道的,龜田到現在,還沒和公安隊交過手,總認為公安隊就是南京時候的國民黨,湖灘裏的軟泥塊,這是他至今瞧不起咱的原因,倒不如舀瓢涼水激激他,讓八路給他清醒清醒,讓他知道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辦法嘛,簡單,日本鬼子都崇拜武士道,動不動的下戰書,咱就來個照方子抓副藥,借彭琦輝的名字,寫個假戰書,就說皇協軍不是對手,在新河鎮拉開了架子,專與皇軍較量過過招,司令你親自送給龜田,到時候看情形,多扇幾把火兒,最好糊弄龜田親自帶隊去,讓他們拚個魚死網破,反正他們是敵人,沒法子對證去,咱光坐收魚翁之利,挎籃子拾幹魚。”


    “好好好,這個主意忒好啦。”四老虎象象狗頭上被砸了一個臭雞蛋,樂得頓時忘了姓什麽,剛才的陰雲拋到九霄雲彩外,“你快去快去,去和許秀文隔磨隔磨,看咋寫對龜田的心思路。”


    兆向龍一下子陰了臉,這四老虎,眼裏隻有自己的親信,別人都不如那臭書生能,嫉妒火兒燒得他忘了細琢磨,大聲大氣的嚷,“司令,這個許文書,你得防著點。”


    “為嘛”四老虎詫異,眼珠子瞪得老牛樣地望著他。他知道,這拐子,這些天犯魔怔,上上下下地翻八路的探子,裏裏外外咬了好多的人。


    “剛才,就剛才,我在文書室裏,盤了他半天,總覺這個人不地道,不像咱的人。”兆向龍聲大的,快把房頂掀了。


    “你盤出道道了”


    四老虎張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像鈴鐺。許秀文可是他的左右手,萬不可出岔子。


    “沒有,這個人很精,還差點把我繞進去。”兆向龍搖搖頭,有點沮喪。


    四老虎見兆向龍這樣說,一下子放寬心,手王門外麵議會,“你就別瞎動心思了,這個人,江湖,光知道幹活,對咱忠心耿耿。”


    兆向龍嘴裏依舊硬,“不對,司令,這年頭,這世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越這麽清白,越叫人起疑心。司令,微山湖麵上越青的地方水越深,水越深,下麵的魚呀蝦呀就越多。”


    “你就別瞎猜事了,和許秀文琢磨戰書咋寫法。”四老虎當然知道小子犯了妒忌病,完全沒理會他的心事底兒,說著,把頭低在爐眼下,翻看烤熟的黃地瓜。


    兆向龍就是不明事兒,不會把火候,仗著剛才的好點子,得了一點好臉兒,就輕狂得皮癢癢,非要往四老虎的腚上塗眼藥,“司令,咱得規整規整這秀才,千萬不能叫他出了圈。”


    “滾你娘的賣的”四老虎倏地站起來,把火鉤子一扔,暴跳大罵起來,“卷起你國民黨的那一套,你覺得讓皇軍攆到重慶大山窩裏不過癮是不微山湖裏人,江湖義氣頭一招,為朋友兩肋插刀你小王八羔子南蠻子,幹你的活去,敗了我的事,看不剝了你的皮”


    別看四老虎拿他當軍師,其實在心底下,根本沒他牆頭上草的位,他跟許秀文,不是一個檔上的。


    兆向龍嚇得一下子抱住頭,撅起腚,兔子樣,趕緊地往外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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