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淪的心髒之所以沉淪,是因為曾經愛過一個人,也恨過那個人。


    在季灼時的記憶裏,沉淪是遇見,是喜歡,是深愛,是分離,是絕望。那麽不舍彼此的心,卻遭遇巨大的打擊,想過遠離了,遺忘了,便不會再見了。


    可笑命運的捉弄,終歸,還是躲不掉眼前人。


    太熟悉的眼眉,太熟悉的鼻梁,太熟悉的身影,太愛太愛的人。


    往事的場景在心裏一遍遍重現,淚流的,都如此疼痛。


    她多想立即離開,卻發現腳步早已站定,邁不開一步。


    他往她這邊走來,逐漸臨近的輪廓讓季灼時看得更加清楚。和從前的少年的身影重疊,一樣的,又不一樣。


    怎麽會一樣呢。


    他的肩膀比以前寬闊了,身姿愈加挺拔俊逸,周身卻帶著清冷與疏離。


    清冷嗎?是恨她離開五年罷?


    一步步的靠近是心跳的加速。該說什麽?好久不見?還是我回來了?


    他已經走到她麵前,僅僅,隻隔一個擁抱的距離。


    “季小姐,這是我們的頭牌平麵設計師,鍾梌,”年輕男人已開口,“鍾梌,這是今天來麵試素描工作的季灼時小姐。”


    鍾梌略略點頭,微微俯身,聲音清淡到極致:“你好。”


    你,好?


    心髒像被狠狠刺了一刀,抽搐,劇痛。


    五年不見,出口第一句話,竟是你好?原來他連一聲稱呼,一聲“季小姐”也不願說出了麽?


    從前整日不離耳邊,一聲又一聲的“灼時”,到頭來,都成了最陌生的“你好”。


    她強忍苦澀的淚意,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那麽不堪一擊,微微轉眸說道:“你好。”


    “季灼時小姐剛從意大利回來,素描方麵很有經驗。”


    他抬眼掃過她,語氣中帶著極度疏離的距離,像在回答又像在問她:“嗬,是麽?”


    季灼時與他眼神對撞,那雙曾經那麽溫柔,那麽溫暖的眼睛裏,此時盡是淡漠與陌生,滿滿的,都是無謂。


    年輕男人看兩人都沒說話,一時覺得尷尬,便笑道:“鍾梌,如果你沒有什麽事,那我就帶季灼時小姐去參觀參觀事務所了。”


    “等等,”他打斷,“我想,我現在正好需要一個助理。”


    季灼時不明所以地看他。


    他也看向她,嘴角漫出一絲笑意,卻又帶著輕蔑:“季小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被聘用了。”


    “什麽?”


    “我的平麵設計工作需要素描功底非常紮實的人來當我的助理,而季小姐,不是正好從意大利回來?”


    他的語句裏,分明,加重了後一句問話。


    正好,正好。


    是啊,就是這麽正好。


    年輕男人一臉詫異地看他:“鍾梌,我記得你以前不是不需要助理嗎?怎麽”


    鍾梌瞥他一眼;“程暈,你是越來越多話了。”


    叫作程暈的男人攤手:“ok,當我沒問,但是你要聘用季灼時小姐,也得先問人家同不同意。”


    季灼時望向他深邃的眼眸,片刻後點頭:“當然可以。”


    鍾梌淡淡道:“既然如此,那麽以後我的設計圖會常常需要季小姐來進行修改,工作量不會太大,季小姐可以提要求。”


    “就你這工作量還不大啊,當你的助理肯定要整天整天的寫寫畫畫,一會兒又要跟著你這兒一趟,那一趟兒考察,一會兒又要加班加點的趕設計圖你就別折磨別人了。”是程暈的聲音。


    他不以為意:“季小姐聽到了嗎?我的工作日複一日,會常常出去考察,也會加班,但是現在隻缺畫素描的工作,季小姐真的確定要這麽辛苦?”


    大學的時候,季灼時就一直知道鍾梌畢業後想當平麵設計師,隻是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工作會如此辛苦。


    這五年,喬榆也曾在電話中給她說過,他現在是g市最年輕優秀的平麵設計師,很可能會向外進一步進軍發展,如果長此下去,甚至可能進入行業的頂端。


    當時她並不是特別在意,可是現在,程暈的幾句話就讓她了解到,他這五年是有多麽拚命,才到了現在這樣。


    想著想著,眼底就有淚快要流出,她用力點頭:“我確定,這樣的工作鍾梌能堅持,我隻是一個助理,為什麽不能。”


    這樣艱難的五年他可以堅持,那麽五年後重逢的歲月,她為什麽不可以?


    季灼時沒有注意,她剛才的話語裏,第一次,在五年後,說出了他的名字。


    他聽到了。


    盡管隔了五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還是這般令他不能平靜。


    嗬,季灼時,原來,你還記得我叫鍾梌。


    他薄唇微抿,壓抑住心中積壓五年來的各種情緒,冷冷開口:“那麽說定了,季小姐便不要反悔了。現在,程暈你,”他轉頭,“快速安排季小姐的桌椅和她畫素描需要的所有用具,給你10分鍾,搬到我的辦公室。”


    程暈一聽完,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鍾大設計師,我是人,不是神!”


    “那你是鬼。”


    “厲鬼?”


    鍾梌:“我沒心情跟你繼續開玩笑,你還有9分鍾時間。”


    話畢,程暈立馬往遠處跑去。


    季灼時默默看著,覺得,有點無語。


    ————


    9分鍾後。


    季灼時看著程暈以高效率準備好的桌椅用具,禮貌微笑道:“謝謝你。”


    程暈擺手:“哪裏,季灼時小姐現在是鍾梌的助理,以後工作會很辛苦的,這點忙小意思。”


    她點頭,片刻,複又開口:“其實,你叫我灼時就好了。”季灼時小姐真的聽著很別扭的。


    “呃,好的,灼時你好,你也可以叫我程暈。”


    “嗯,程暈你好。”


    鍾梌冷眼默默看著,語氣凜冽:“程暈,你可以出去了。”


    程暈扯過一張紙擦了擦額頭的汗,沒好氣道:“行,現在出去,立馬出去。”


    “知道就好,”鍾梌毫不客氣的繼續命令自己的搭檔,“把門帶上。”


    程暈很自覺地帶上了門。


    一時間,寬敞的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季灼時不知如何開口,隻略略抬頭環視他的辦公室。


    原木的畫板稿紙,原木的文件櫥櫃,暗色的桌凳和小沙發。


    他還是,喜歡這樣簡單的原木係列。


    安靜的空氣裏,兩人都無言。


    良久,對麵傳來他冰冷透骨的聲音:“季灼時,你沒有什麽話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


    她抬頭,與他疏遠的眼眸對視,低聲道:“對不起。”


    他冷笑:“你這麽千裏迢迢的回來,隻是為了道歉而已?”


    胸中的痛心與難過令她無力,心上劃過一道又一道血流,傷口深得,想要控製不住的痛哭。


    “對不起。”


    再次重複的三個字,點燃了他最後的底線。


    他的眼中有憤怒,有無奈,有悔恨,有嘲諷太多太多的情緒都掩飾不住他五年來的壓抑:“季灼時,你是什麽意思?當年你一句對不起,走五年;現在呢?兩句對不起,是不是要走十年?!”


    他的憤怒已經壓抑了太久,此刻爆發,聲音大得,像要震碎胸腔,震碎,糾纏不分的,彼此的心髒。


    眼底的淚再也止不住,一顆一顆的淚珠劃過她白皙涼意的臉龐。


    “我這次回來沒想過再走。”


    “所以呢?”


    “所以,現在的道歉,隻為我們能有一個了斷。”


    鍾梌輕笑,玩味這兩個字:“了斷?”


    “我們已經糾纏太久,早該放過對方。”她的聲音安靜而堅定,可是堅定的,令她感覺那麽不真實。


    季灼時,說了這句話,就要真的了斷了,這是你想要的嗎?


    他冷眼凝視她,沉默許久,終於,他冷漠如常的開口:“季灼時,這是你說的,別後悔。”


    “對,不會後悔,我們現在隻是工作關係,”她靜靜任由淚肆意的落下,看向他悠遠的黑眸,“甚至,連朋友也不必了。”


    鍾梌微微一凜,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個人,就這麽彼此看著。


    許久許久,他走近她,沉聲冷得不能再冷道:“季灼時,你夠狠心。”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摔門而去。


    季灼時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感覺像被完全抽空,心疼得麻木了,最終無力的蹲下身來,淚流滿麵。


    記憶的彼端,是他溫柔堅定的話語,溫暖而又真摯:“季灼時,我鍾梌不會狠心扔下你一個人,這輩子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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