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字寫得真好。”


    雩娘專注臨帖,沒察覺有人走進胤祥偶爾在此讀書的湖濱小亭,她這才抬起頭來,看見眼前一臉威嚴的男子,卻嘴角露笑地瞧著她。


    “您……”雩娘擱下筆,見這男子一派尊貴,定也是高官顯貴,正打算起身福禮,卻被男子攔下。


    “唉,你坐,讓我看看你的字好嗎?”


    雩娘點頭應允。男子便徑自在書案旁坐下,拿起桌上的宣紙仔細觀摹。


    男子因稱許而輕笑,那笑顏卻讓雩娘心頭一顫,好熟悉啊!


    “我剛進京,順道來探望十三爺。”男子看出雩娘的疑慮,先道出他的目的,但不想說明身份,以免嚇著她,並不是人人都見得到皇帝的!


    “您是胤——十三爺的……”雩娘顧及自己的身份,不好在外人麵前直呼他的名諱。


    “親戚,從北方來的。我姓艾,稱我聲老伯就行了。”


    雩娘直覺眼前的男子雖生得一臉威儀,言談間卻讓人覺得好親切,令她一點也不怕生。


    “老伯,十三爺他人在宮內值守,不在府裏,您要不到廳裏坐會兒,我去替您沏壺茶。”


    “不麻煩了,我沒和十三爺說就自個兒來了,待會就走。”


    “這……這怎麽好呢!您從大老遠的地方來——”雩娘覺得沒替胤祥善盡待客之道,很過意不去。


    “沒關係,我隻是來看看‘兒媳婦’,家裏還有事,我得趕回去。”


    “這樣啊——那——要不我替您捎個話給十三爺?”


    “你真是貼心。”他知道雩娘是體貼他從遠地來,不忍讓他白跑一趟。“你叫什麽名字?你的行書寫得真好,千姿百態,自成一韻。”


    “我叫雩娘,老伯,您過獎了。若您看過十三爺的字,就不會這麽誇我了。”


    “唉,你們是各有千秋。小十三的字渾厚有力,寫顏體極好,若論行書,就少了你那股秀逸之氣。”


    雩娘搖首,執意認為胤祥的字在她之上。不過彈指間,她察覺到了——方才老伯叫胤祥什麽?!


    “老伯,您……”雩娘怔住了,胤祥她曾說不許在人前喚他那個小名的。“請恕雩娘冒昧直說,十三爺不愛有人喚他……那個小名的。”


    雩娘生怕老伯不知,惹了胤祥不高興。


    皇上的臉色沒有不悅,反倒是詫異。“你也知道他的小名?”那是他額娘在世時對他的昵稱。除了他,十幾年來從沒聽其他人再喚過了。


    雩娘頷首。“老伯您怎麽也知道?”


    皇上笑了笑。“當然,我看著他長大的。”


    雩娘眼神一亮,興奮說道:“真的?他小時候是什麽模樣?”話才一出,雩娘便急忙捂住嘴。糟了,一時興奮過頭,失了身份。她小丫環一個,竟向人探問皇子的事。


    她的心思極易看穿,皇上反倒過來安慰她。“沒關係,我不會和旁人說的。你真想聽聽十三爺小時候的事嗎?”


    雩娘一雙美眸熒熒生亮,直點頭。


    “我跟你說,小十三小的時候啊——”皇上的“兒子經”一開口,沒有數個時辰是不會罷休。雩娘一點也不以為意,她從小就聽慣了,老爺也愛這麽談著小姐的,而她永遠是“最佳聽眾”。


    等到皇上收口時,太陽也快下山了。


    “唷,我聊這麽久啦!”看看天色,的確不早了。“我得走了。”他說。


    “小雩娘,你這字送我好不?”


    “老伯您不嫌棄,當然好。”


    皇上仔細收起宣紙,然後從脖子上取下一塊十幾年來從不離身的玉佩,遞給雩娘。


    “來,收下。”


    雩娘看到如此貴重的東西,猛搖頭。她怎能收呢?可是,她忽而覺得這玉佩好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收下吧,不然我怎好帶走你的字。”


    “老伯,真的不成……”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另一層顧慮,胤祥要是知道她戴著別人的東西,會不高興的。


    “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這樣讓我喜歡的字呀,可是你不收我就不能拿。來,收下——”皇上直接塞到她手上。“胤祥要是看到了,就說是我給的,告訴他這玉佩我戴了十幾年都不離身。”


    “嗯。”雩娘似懂非懂,隻好勉為其難收下。


    是夜。


    羅帳內亟待纏綿的情欲燎燒。


    胤祥急著解開她的衣裙。“我好想你。”他低訴道。


    “嗯……”雩娘星眸微合,無限嬌媚地躺在他身下,她已化在他燃起的情火之中。


    他解開肚兜,驚見她白腴胸前的那一隻玉佩!


    “你!”胤祥震驚到啞然了。


    雩娘也被他的驚呼嚇到,急睜開眼,看見他瞠目瞪著她胸前。


    “你怎麽會有這東西?”他回過神來,拿起她胸前王佩的手竟在顫抖。


    “這……這是艾老伯給我的。”雩娘真的被胤祥緊張的神情嚇到了。


    “艾老伯?”除了皇阿瑪,不可能有別人擁有這隻王佩!


    “嗯,他說是你的親戚,從北方來,今早順道來看看你……可是你不在。”雩娘專在看著胤祥的神情,怕他因此不悅。她知道他不會對她動怒,他是悶在心裏——很莫名的。


    “繼續說。”他柔聲道。


    “艾老伯看到我臨的書法帖,執意要用這個玉佩和我換字。”


    “他姓艾?”“愛”新覺羅?他的姓氏。皇阿瑪不是明兒個才回來嗎?真是他?!


    “嗯。他還說,如果你看到他這隻玉佩,要我告訴你,他戴在身上十幾年從不離身。”


    雩娘的話讓胤祥的身體震了下。


    “胤祥……”雩娘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胤祥伸手從衣裏掏出一直掛在他胸前的玉佩。


    “你也有一個?”難怪她一見這玉佩就覺得好眼熟!


    “是不一樣的。我的玉佩上頭雕了鳳來儀,你的刻了凰翱翔。這是我額娘十五歲受幸時,皇阿瑪送她的。是一對兒……”胤祥激動到說不下話,將額抵在雩娘的粉肩上。


    他到今天才明白,額娘真的好傻,皇阿瑪一直將她放在心上啊!情是何物、情是何物……


    雩娘緊緊抱著他,胸前兩隻玉佩相貼為一,她明白他的心事——


    磁碗的破碎聲驚醒了雩娘。她又昏了,昏多久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想起身時,羅帳外的細語聲,讓她又退回被窩裏。她憶起自己一身赤裸,被人瞧見了好羞呢!雖然已經被小荷偷笑過好幾次了。還好布幔是放下的,從外頭看不到她。


    “手腳輕點,別吵到雩娘。”這是小荷的聲音,她刻意壓低嗓子。


    雩娘細聽羅帳外的動靜,猜想她們大概是來為她備梳洗水的,而那磁碗八成是胤祥要她們熬煮的補品吧!希望她別覺得愧疚。


    “小荷,怎麽辦?我把爺交待侍候雩娘的東西打破了!”她是另一名侍女小菊,聽得出她很緊張。


    “沒關係,趕快收拾、收拾,再煮一份就好了,雩娘不會怪你的。”


    雩娘輕揚嘴角,她說得沒錯!


    “你動作快點,要是雩娘醒來看見我們在這兒,她會不好意思的。嘻——”


    哎,小荷又在偷笑她了!


    “小荷,我聽說爺下個月十五要成親,是真的嗎?”小菊低聲問道。


    雩娘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下,她在說什麽?


    “是啊,咱們往後就多個福晉要侍候了。”


    “是誰有這麽好的福氣做咱們十三爺的福晉啊?”小菊難掩好奇心。


    “我也不知道,聽說是親王的女兒。你好了沒?咱們快點出去吧!”小荷催促著她。


    “好了、好了,收拾幹淨了。”


    兩名小侍女一同躡手躡腳地退出房裏,留下兀自怔望錦繡布幔出神的雩娘。


    暢春園


    皇上抽起書畫架上的一簾卷軸,擺放在書案前。


    “胤祥,你來看看,這是朕最近求來的字帖,還特地找人裱褙,是臨摹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寫得好秀媚、棒極了。”


    坐在一旁的胤祥傾身一看,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皇阿瑪求這字帖所費不貲吧?”


    皇上微微一笑。“好說。”


    “這字帖哪值一隻價值連城的鳳凰王佩啊?”胤祥故意挖苦道。


    “嘖,寫這帖子的人可是無價!”皇上回應的技巧更高一籌。“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讓人一瞧就不自覺地想心疼她。挺靈秀的,說起話來又貼心。就是太瘦了,可得多替她補補身子。”


    “我已經很努力了,是她的底子太差啦!”胤祥抿著笑,滿臉溫柔。“謝謝皇阿瑪。”胤祥突然飛來一句話,卻是一語抵萬言。


    皇上懂他的意思,應了聲嗯。


    “婚事備得如何了?”


    “嗯,都差不多了。”隻差雩娘還不知道自個兒就快做他的福晉而已。


    “姻緣事真是難說,原本盼你娶雷老的女兒的,怎知會出了岔子!也好,你心甘情願,總比朕硬逼來得好。”


    “也許是注定的。原以為決定性的一子是正中下懷,下手後才知入了險境,而在逢凶化吉後,竟出乎意料的反敗為勝,是注定非走這一棋不可的。”


    胤祥的虛實棋語,也隻有皇上才聽得懂。一開始的那一盤棋,他走下的那一顆子——


    皇上揚起笑意。“你真是教我急死了,朕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居然一天捎來一封信,朕人在熱河,心卻被你們留在京城裏。”


    “可捎信的又不隻我一個!”胤祥咕噥說道。


    皇上詫異萬分地盯著胤祥,麵露微笑,不斷點指著他。“你這小子——”


    話才剛說,就被外頭的傳應中斷了。“啟稟皇上,大阿哥遞牌子求見。”


    皇上的眼睛極快地閃了下,似乎是意料中的事。胤祥大抵也知道大哥所為何來,已做好了準備。


    “傳他進來。”


    “喳!”


    這時,胤祥起身退到一旁。隻要有其他兄弟在場,胤祥必恪守君臣之間的禮節。


    同大皇子入廳的是四皇子胤。兩人一同拍了馬蹄袖,叩首請安。


    “兒臣胤、胤,恭請皇阿瑪聖安。”


    “起來。”


    “謝皇阿瑪。”兩人起身,大皇子刻意站在胤祥對側,頗有對立之意!胤是聰明人,也和大皇子站同一邊。


    “啥?”


    “胤請皇阿瑪主持公道。十三弟年輕氣盛,自恃學了幾年醫,竟欺到兄弟頭上。”


    “說清楚怎麽回事?”皇上沉聲道。


    “十三弟日前擅闖我府邸,劫了我的客人。”


    “真有此事?”皇上目迸精光,炯炯有神。


    “皇阿瑪,我無憑無據不會汙蔑自己的兄弟。十三弟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用‘七彩香’迷昏我府裏的人。”


    七彩香無色、無味,迷性強卻對人無害,隻消對症解毒,中迷香者便無大礙,七彩香通常是重傷患者在診治時做為麻痹之用。胤祥錯就錯在一時心急,用了七彩香,而這迷香是他師父醫聖從百草中提煉出來,胤祥是惟一會使用的人,因為醫聖並未收其他皇子為徒。


    “胤祥,胤說的可是事實?”皇上麵容嚴肅問道。


    “大哥說的是事實,可是胤祥是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


    “救人?你救誰啊?”大皇子自覺占了上風,竟在皇上麵前放肆起來,一派大哥要教訓弟弟的模樣。


    “救我未過門的福晉。”


    “你在胡說什麽?”大皇子扯開了嗓子。


    “胤,你冷靜一點。”皇上開口製止了大皇子的咆哮。


    “我未過門的福晉就是濟爾親王的女兒。”胤祥冷冷說道,這是皇上於大皇子回京後,在熱河下的旨。


    大皇子一聽,臉色倏地慘白。怎麽會這麽巧?


    “她遠從蒙古而來,因未過門,不便待在我府裏,我隻好麻煩四嫂嫂代為照顧。那天我去見四哥,四哥說因為皇阿瑪和幾個兄弟都到熱河,京城的事他忙不過來,府裏都是四嫂嫂在打理,生怕招待不周,所以隻好拜托剛從熱河回來的大哥,想他府裏妻妾多,也好有人照應。可四哥說,不知怎地,大哥卻沒將她安置在府裏,反倒是把她帶去西郊別府。皇阿瑪您說,我怎能放下心?”


    胤祥語畢,用眼角瞟了瞟胤,生怕四哥拆了他杜撰的台詞。胤仍是沉默不語。


    “胤,這是真的嗎?”


    “我——我——”大皇子一時啞然,急使眼色向胤求助。


    胤知道該他上場了。“皇阿瑪,是我求大哥幫忙的。大哥一聽是兄弟需要幫忙,便二話不說允諾了。”


    胤這忙有幫和沒幫都一樣!


    反倒是胤祥繼續說道:“兒臣是用了迷香,那是怕和大哥的人起衝突。而且,大哥在京城看了不少宅子,兒臣找了又找,加上一時心急,才顧不了那麽多。”


    “胤祥你——”大皇子狠狠瞪著他,說不出他還傷了他的事。


    “大哥,濟爾親王的女兒可是十三弟‘惟一’納的福晉,我理當護著她,若您念在兄弟一場,更不應動了其他的腦筋。”胤祥話中分明別有用意。


    “胤祥,你這是什麽意思?”大皇子滿臉通紅,氣得咬牙切齒。


    “為了我那未過門福晉的清白,我不能說,但大家心知肚明。”


    “胤!”皇上哂然喝道,隱隱含著怒火。


    皇子皆知皇上的脾氣,大皇子腳一蹬,跪倒在地。“皇阿瑪……”


    皇上逼視著大皇子,靜靜道:“若不心虛,何需下跪?”


    “兒臣有錯,理當下跪求懲。”皇子也知皇上賞罰分明,更忌人知錯不認。“兒臣真的不知濟爾親王的女兒是十三弟未過門的福晉。就像十三弟所說的,兄弟一場,兄弟妻,豈可戲?”大皇子真是嚇壞了,語帶哽咽,直覺自己八成是死定了。


    “皇阿瑪,我想大哥是真的不知道,兒臣請托他時,也沒和他說清楚。”這個人情胤是賣定了。


    “你可真會幫腔!”皇上怒斥他,再轉而繼續對大皇子訓斥。“就算你真的不知情,可你也太過沉溺女色,那是會腐蝕男兒誌氣的,古來有訓,你的書都讀到哪兒去了?!”


    “皇阿瑪訓示,兒臣謹記在心。”大皇子泣然叩首。


    皇上深歎了口氣。“好在這是家務事,廳房裏辦辦就成;將來你們都是輔君之臣,難道要為這種事兄弟拆牆麽?胤!這事是你惹起的。”


    “兒臣甘願受罰。”大皇子誠惶誠恐道。


    “好在你有自知之明。我罰你閉門思過一個月,抄謄大學、中庸百遍,別再讓我知道你又想納側室。胤祥留下,你們都下去吧!”


    “謝皇阿瑪教導。”大皇子感激涕零。胤順勢將他扶了起來,一起叩首退下。胤臨走前,嚴峻的臉龐竟別有用意地朝胤祥一笑。


    那笑容,也隻有他們倆兄弟才知悉。


    待人走了,皇上這會兒是真的搖頭歎息。“教訓兒子竟要這麽大費周章。”


    胤祥在一旁卻笑道:“這就是皇阿瑪極具智慧之處啊!隻不過,做什麽利用了我的婚事來教訓人呀?我差點就著了你和四哥的道了。”


    皇上一聽,露齒笑說:“說來聽聽,你是怎麽發現的?”


    “皇阿瑪,是您在回信時露了餡兒的。”


    “真的?快告訴朕是在哪個地方?”


    這個秘密,隻屬於他們父子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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