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幕間死亡(十)


    我深深吸了一口與,冰冷的空氣宛如在肺上打孔。我感到胃部好似在痙攣,靈魂好似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恐懼而痛苦,另一半卻異常冷靜。我覺得身邊的世界,每一粒微塵都逃不開自己的感知,就好似連鎖判定的力量正漸漸蘇醒,但正因為如此,才會對黑暗中的異常感到敏麻


    是的,這不正常,有什麽不對勁。我希望這隻是自己嚇自己。


    我龘操縱輪椅繞著被挖掘開的墳墓轉了一圈,試圖找出點端倪來。是誰被埋在了這裏?又是誰為了什麽原因,將她或它挖了出來。不論何時,打擾死者安寧都是不道德的行為,在許多自古相傳的告誡中,這將是恐怖的開端。我身上帶著鏟子,曾經生出過可能需要挖掘墳墓的念頭,這讓我在這個孤獨的夜裏,產生了自己就是挖掘這個墳墓的罪人的錯覺。


    當然,我知道這隻是錯覺,但是當感覺浮現時,你完全錯愕,無法逃避。


    屍體已經不見了,扒開泥土,偶爾可以找到疑似從死者身上扯下的布料,但沒有任何可以證明死者身份的物品。盜屍者是人,而並非其它野生動物,坑挖得很規則,上麵殘留有鏟子的印子。


    我彎腰,細細摩挲著浮土,從過濾器中傳來宛如野獸般的呼吸聲,似乎能嗅著空氣中彌漫著的腐臭味和泥巴味。我想從它們身上獲取哪怕是半絲線索,然而,我唯一知道的是,來人比我快了不止一步。不管是她,還是他,做得可真幹淨,地麵沒有留下腳印,大概是因為那時還有積雪上如今腳印伴隨著積雪一起融化了。


    我用破布將墓碑就著濕氣擦了又擦,結果這隻僅僅是修建墳墓的人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石板形狀的山石,表而異常粗糙,沒有經過切割和打磨,根部還是一個大疙瘩。上麵也沒有刻下死者的身份,沒有名字也沒有墓誌銘,並非有人刻意掩飾,它本來就是這樣石麵的紋理十分正常。


    雖然我不知道油畫中的樹林裏到底藏著什麽但我直覺感到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現在我隻希望寶藏不是藏在這兒。樹林中突然傳來一陣嘩聲,將我從沉思中驚醒。我敏感地轉頭朝那個方向望去,在手電筒的燈光中,那裏隻有一片黑暗、迷朦和死一般寂靜的輪廓。可是我仍舊覺得,適才有什麽東西從那裏跑了過去。


    雖然沒有看到,但那聲音和正常的自然聲有些不同你知道的,這是直覺。


    又是一陣聲響從左側掠過,當我轉過手電筒時,它已經不在了。


    我懷疑是野獸雖然來到林中這麽長的時間我一直沒看到半隻野獸。我告訴自己,它先前隻是藏起來了,然而,這種解釋又讓我覺得,自己麵臨的是一個精明而富有耐性的狩獵者。另外也有可能是人,也許是那個盜屍者,如果是巡山的警衛,他們早就衝上來把我抓住了用不著這般故弄玄虛。


    聲響平息了一陣,緊接著又響起來這一下,那一下,就好似一隻敏捷的猴子,不斷在四麵八方攀躍遊走。


    聲響之間的停頓變得緊湊,醞釀著一股強大的氣勢,讓我覺得自己似乎被包圍了。


    我沒有大呼小叫,多年的戰鬥讓我知道,聲音和視線都是會騙人的。無論隱藏在陰暗中的是什麽東西,數量有多少,自己的選擇隻有一個一拿起你的武器,奮力一搏。


    我將手電筒固定在輪椅上,將光圈調整到最大,如此一來,光束能抵達的最遠距離縮短了,但是範圍卻大了一倍。我停止轉動,任由聲響亂竄,我隻是端著弓龘弩注視前方。響動停止了,在我的眼角處,陰暗中浮動的霧氣產生變化,鱗火也仿佛正給什麽東西讓路,徐徐飄向其它地方。真是個好靶子。我裝作沒有發覺,手指卻在板機上摩擦,即將開始的戰鬥預感讓我的精神高度活躍起來。


    聲音再一次響起,迅猛而突然。來了!我對自己說著,弓龘弩已經轉到眼角的方向,在那個輪廓變得清晰前,用力扣下板機。


    弩箭發出切開空氣的聲音,弓弦嗡嗡作響,那陰影般的輪廓頓時倒飛回黑暗中。看得不太清楚,也許我應該讓它撲得更近再射擊,但那樣會更危險。對方的速度太快,我不確定僅憑現在這個瘦弱的身體,如果反擊慢上一步,結果會如何。


    黑暗中沒有發出痛苦的聲音,根據經驗來判斷,它應該被擊中了。是死了,或是更壞的,它正在舔拭傷口,預謀第二次進攻。暫時也沒有它的同伴衝出來,我希望是因為沒有第二個。


    我龘操縱輪椅朝敵人落下的方向開去,十米外是一塊遍布苔蘚和藤蔓的大石塊。我沒能找到敵人的蹤跡,它好似空氣一般消失了。迷霧似乎變得更加濃鬱了,麵罩的護眼玻璃蒙上一層濕氣,我擦了又擦,可是一點都不管用。雖然有些猶豫,但是我還是不得不將麵罩取下來,否則會更加危險。


    潮濕而冰冷的空氣,以它原來的味道和感覺侵入我的呼吸道中,好似鼻腔都要冒出水來,有些令人窒息的感覺。我似乎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水花聲,這個地方有水源?這個念頭隻是在腦中盤旋了一下就散去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擊緊離開,卻不知道回去的路該怎麽走。


    我倒退回去,在地上尋找來時的痕跡,就這般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一邊警惕黑暗中可能產生的任何異狀,一邊調整著蓄勢待發的狀態。


    退出鑄火包圍的範圍,漸漸地再也無法從迷霧中看到它們了。樹上有水滴落下來,打在落葉、殘枝和石塊上,發出叭嗒吧嗒的聲音,宛如哪家的水龍頭漏水一般。不一會,有些水滴打在手背上,讓我再次升起異常的感覺mm一似乎比之前的溫暖?我看向自己的手背,赫然發現那竟然是快要幹涸的血一般的深紅色。


    我的心髒頓時收縮起來,舉起弓龘弩指向頭頂。視野中的景象讓我幾乎停止了呼吸在重重的霧靂中,遮天蔽日的樹影裏,蹲踞著一隻隻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怪東西,充滿侵略性的猩紅目光霎時集中在我的身上。它以人形的輪廓出現,可卻能讓人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人,也不是猩猩或猴子,不是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人形生物。


    是怪物是惡魔是說不出名字,也不需要名字的恐怖。樹林在夜風中發出驚濤駭浪的聲音,宛如一個信號,它們一躍而下。


    我立刻就扣下板機,然而一隻弩箭隻能躬穿一隻怪物。它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對我的攻擊沒有半點躲避的意思也許它們的智慧足以讓它們知道,我隻是一個人,而且缺乏應付來自頭頂的襲擊的手段。


    是的,比起它們的數量僅僅依靠手中的弓龘弩所能製造的彈幕太稀薄了。我讓輪椅轉著圈,倒退著行進,不斷換彈夾,射擊,換彈夾射擊。這把特製的弓龘弩可以使用特殊彈夾,但是彈夾一次隻能裝五發弩箭,而這種弩箭的長短隻有正常弩箭五分之一,這意味著準頭、殺傷力和殺傷範圍急劇減小。


    雖然怪物的數量很多但仍舊有弩箭沒有擊中敵人,就算擊中了也不知道對它的傷害是大還是小。因為被射中的怪物就算隻是射中手臂和胳膊這類部位,這些怪物就會如同煙霧一般散去。輪椅退後的速度很快,不平整的地麵時刻影響著我的瞄準,但至少讓我暫時脫離了怪物跳落的範圍。這些怪物一落地就追著我跑,並沒有立刻發動攻擊,隻是集中在左右兩側,仿佛隻是防止我逃出它們的包國圈。


    這些該死的東西,它們在戲耍我。我感到身體發燙,血液好似不斷被加熱,差一點就要沸騰起來。我呼出沉沉的,帶著熱量的白霧,將射光弩箭的弓龘弩朝一隻撲上來的怪物砸回去,緊接著掉轉輪椅的方向,朝左側的怪物們衝去。


    我看不清這些怪物的長相,隻是覺得它們有一張痛苦表情的臉。


    它們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反而更凸顯出這種痛苦和折磨的力量。在那麽一瞬間,我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麵,在一件件的刑具中,那些人不斷被折磨,死亡,再折磨,再死亡,慘叫聲仿佛穿越時空鑽進我的耳中,試圖讓我切膚感受這種巨大的痛苦。


    我張開嘴巴大叫,可是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身體更熱了,仿佛有一把火在五髒六腑中燃燒,似乎平一刻自己就要變成灰燼。


    呼吸進鼻腔的迷霧和濕氣也變得灼熱,我嗅到了硫磺的臭味,燒焦的臭味,分不清到底是什麽被焚燒了,更像是一切都在燃燒。石頭也好,樹木也好,草根也好,藤蔓也好,就連迷霧也變成了在火焰中蒸騰的光暈。


    我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我不知道這幻覺是怎麽產生的,也許來自霧氣中的毒素,也許來自我曾被注躬的迷龘幻藥“樂園”,也許是這些怪物所擁有的力量。可是它卻如此真實,這簡直就是地獄,地獄的業火在包圍著我。


    這些來自地獄的怪物,身上充滿了濃鬱的血腥味,仿佛被錄了皮,還遍布著紅黑交加的傷疤。它們就像猴子一樣,一會直立奔跑,一會四肢著地,將這個異常的世界變成了自己的地盤。好吧,我必須承認自己身臨絕境,但是詭異而絕望的戰場,我可經過不止一次!


    我按下輪椅上的發射機關,“蜂針”如同雨灑一般噴出,怪物們如同泡影一樣變成灰燼或霧氣散落。我龘操縱輪椅躲閃它們的撲擊,當它們太過接近的時候,我便抽出鐵刀揮砍。不過,即便它們和我近在咫尺,我仍然看不清它們的五官。


    我已經無法確定輪椅行進的方向,隻知道殺光眼前的一切,逃向任何可以通行的地方。然而,我漸漸發現,無論我殺死了多少,它們的數量似乎都不會有任何減少。


    我的心髒快要抽搐了,我開始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我的手臂又酸又累,所有的彈龘藥都已經射光了那些怪物仍舊不依不饒地追上來。它們攻擊我,又被我殺死,如此反複。


    它們的攻擊是如此單調,也不學不會如何躲避攻擊。但正是這種前仆後繼的,明明可以全部一擁而上,卻偏偏給人一絲希望的攻擊方式,讓我知道了它們是如此憤怒,這種憤怒、戲耍和不顧一切的氣勢讓我隻能麻木地揮動雙刀。


    我很疲倦想要躺一下。可是我的神智仍舊清醒,不,我不知道自隻的神智是否清醒,隻是我還能想一些事情。


    例如這一切都是幻覺;例如該如何才能擺脫這該死的幻覺。我知道自己還在掙紮,自己沒有放棄。


    隻要還沒有放棄,還沒有死亡,那麽一切都不會結束。


    輪椅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還沒能生出“糟糕了”的感歎,身體就被重重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在依稀的手電筒光暈中,輪椅不遠處就是一個凹坑。輪椅被打翻後,輪子飛旋著發出嗚嗚的聲音。在這崎嶇的山林之地,現在才被拌倒可真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我的頭、肩膀、手肘、大腿、膝蓋等等地方,不是被石擦破,就是被磕出於痕來,總之沒有一處不疼的。一把鐵刀掉在不遠處,另一把沒看到。我的腳早就不聽使喚了,我這個殘廢人隻能掙紮著向前爬,將鐵刀僅僅抓在手中。這一刻,有風聲朝我背上落來。我不管三七二十……轉身揮刀,幾乎落在身上的怪物被攔腰劈斷,整個身體霎時間化作灰燼或煙霧的玩意散開。


    也許是被我的攻擊震懾住了,也許它們還沒有玩夠,誰知道呢?直到我氣喘籲籲地撐著鐵刀坐直身體,這些怪物也隻是包圍著我,沒有再度發動攻擊。


    一隻隻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我,我毫不畏懼地和它們對視,氣氛一時間沉默而凝滯。


    很快,我發現它們並非是主動想要停下來,因為它們給人一種遲疑和恐懼的感覺,似乎在畏懼著什麽。


    不知道什麽時候,周圍的景致又恢複正常了。不再有大火,不再有燃燒,不再有飽受折磨的慘叫,隻剩下呼嘯而過的夜風,浪濤般搖擺的樹林,以及濃鬱的迷霧。我小心翼翼抹了一平鼻尖,除了濃重的濕氣,再沒有嗅到那種血腥和燒焦的氣味。


    撕破沉寂的是一陣嘶啞的叫聲。


    一嘎啊,嘎啊,嘎啊。


    我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它出現在這裏,讓我油然感到一種宿命般的不可思議。


    那是烏鴉的叫聲


    翅膀在撲騰,一個全身烏黑的鳥兒落在我頭頂的樹枝上。迷霧中,那個輪廓側著頭,似乎在打量那些怪物們。


    它的目光所及之處,怪物們仿佛看到了天敵似的,一個接一今後退,一直退入迷霧深處,跳上陰影重重的樹冠,如同來時的倒帶一般,隱入其中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身體如同秤駝一樣,重重向後倒去,握刀的手因為太用力了,反而無法鬆開刀柄。


    我躺在林地中,仰頭看那隻靜靜呆在枝頭的烏鴉。


    “是你嗎?誇克。”


    一嘎啊,嘎啊,嘎啊。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說不清這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心情,我隻是用手掩住臉,瘋狂地大笑起來,笑得直咳嗽,好似要將肺都咳出來似的。


    我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仰望著天空,夜的寂靜環繞在我身邊,可此時已經沒有了來時的恐怖。我不知道那些怪物到底是什麽來頭,可是我就是覺得,隻要誇克在我的身邊,一切都會萬事大吉。我遍體鱗傷,但這一身都是我摔出來的,那些怪物可沒能在我身上留下點紀念。


    廢物!它們都是廢物!你能行的,高川!在迷霧籠罩的樹林中,我大聲這麽對自己說。


    我爬起來,每一寸骨骼,每一塊肌肉都在隱隱作痛。我已經沒閑心去掩飾戰鬥的痕跡了,該怎麽就怎麽吧,不過到了白天還得為這一身傷找個能口,沒關係,這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將輪椅推起來,嚐試自己爬上輪椅,失敗了兩次後才成功,但如果你認為這是個好開端,那它就走了。真正的男人,在逆境中總有辦法讓自己樂觀地活下去。


    輪椅沒摔壞,可是電機停下來了,怎麽也啟動不了。我用雙手推著輪子來到大樹下,舉起自己的手臂,烏鴉便撲騰著翅膀落在我的手臂上。啊,我想起好幾個月前,仍然生活在那個城市的日子。從那時候起,我總是帶著它,一起遭遇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有好的,有壞的,一些人離開了,一些人在等待,隻有它……以及我的江,始終留在我的身邊。


    我很高興,我真的十分高興,也覺得自己十分章運。我對自己這麽說著,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我好想念過去,好想念那些人:


    真江、咲夜、白井、森野、席森神父、桃樂絲、瑪索、八景、係色·……還有歡樂頌小隊的諸位以及更多的人們。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推著輪椅朝某個方向前進。


    盡管,我的未來就如此時的道路一樣迷惘,但是我一點都不失敗,一點都不氣餒。因為現在我不是成功活了下來嗎?盡管滿身狼狽,卻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像這樣,就像過去,就像現在,一步步地前進,總有一人……


    一定會回去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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