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不害怕“江”了。即便這個被病毒侵蝕的身體會對“江”的動靜產生激烈的反應,但是,單純以我這個高川的人格意誌來說,我並不害怕這個有可能會將一切弄得一團糟,乃至於當作食物般吃掉的怪物。我也不會再對自己身上,因為“江”而產生的異化感到驚訝,即便,那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變化。


    盡管,腦硬體依舊在抑製著諸如“害怕”和“驚訝”這樣的情緒,但是,現在的我之平靜,和由腦硬體抑製時截然不同——就算失去腦硬體,我也能如此平靜。


    視網膜屏幕中,我看到自己的腦波示意圖穩定而沉重地跳動著,仿佛無論什麽情況,都再不會讓它加快或減慢,這個波動就如同烙印在古老岩壁上的紋章。我一度混亂又沸騰的思緒,宛如冷卻的岩漿,變成一塊塊堆疊起來,仿佛擁有某種韻味的石頭。在這平穩的思緒和心跳聲中,我似乎可以聽到血脈在奔流。


    那不是血液被心髒擠壓出來,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而是一種更加概念化的,仿佛穿越無數時空重新在這個靈魂中複蘇的東西。


    “那麽,高川,你打算怎麽收集情報?”銼刀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無論末日真理教也好,席森神父和走火他們也好,榮格也好,他們都在這個地方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我們在這裏毫無基礎,想要自行獲得情報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神秘,就是在這個時候才能展現力量。”我這麽回答道。


    “哦——”銼刀審視地眯起眼睛,盯著我說:“我很好奇,做給我看看吧。”


    “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看到。不過,咲夜應該沒問題。”我說著。向後仰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說:“雖然不能告訴你原理,但是,過程大概就是……做夢,一場危險、詭異又充滿了穿透性的噩夢。”


    “這可真是沒聽說過。”銼刀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大概是我的思緒正在主觀和腦硬體的控製下。迅速放緩的緣故,她的聲音似乎在遠去,“也就是說,隻要你醒來就完成了?”


    “也許,如果幸運的話。不過,我不覺得可以一次就成功。”我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於是閉著眼睛對兩人說:“可以了,你們連接過來。”


    此時,在腦硬體的控製下。“自我”的主觀意識好似不斷加重,開始浸泡在一種深層而黑暗的感覺中,慢慢下降。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下降”也好,“浸泡在黑暗中”也好,都無法完全描述此時的感受。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自己又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想要進入境界線”這樣的想法,產生了“想要主動進入境界線就必須這麽做”的理所當然的感覺。


    這種感覺。也許是出於本能,又或許是來自“江”的暗示。沒有“江”的力量,我應該是無法進入“境界線”的。所以,這麽做,相當於“主動和‘江’進行聯係,告訴她把我扯進去”的概念。


    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這麽主動地和“江”產生聯係。


    我不知道這種方法是否真的可行,不過,既然這是類似於本能的答案,我就必須相信它——在神秘的世界裏。遇到不可知的因素而無法行動時,相信自己的感覺,向來是最通用的做法。


    外界的物事好似被這片深層而黑暗的東西隔開,說起來,它就像是一片湖水,對外界的感知而產生的信息,好似霧氣一樣漂浮在湖上,而“自我”像是一顆石頭,正漸漸沉入湖水中。於是,正常情況下,應該相互接觸並產生化學反應的“霧氣”和“石頭”漸漸疏離,以湖麵上下為分界線,變成了兩種互不幹擾的東西。即便如此,我仍舊依稀感覺到了,銼刀和咲夜已經通過數據線和灰絲與我進行直連。


    有一種被x入的感覺,但是,不是正常情況下來自於頸後的感覺,而是這片由“湖水”、“霧氣”和“下沉的石頭”這些比喻性的概念所構成的世界,被另一些同樣是概念性存在的東西滲透了。在這種狀態下,身為“異物”的概念其實比x入身體的刀子所造成的感覺更加清晰,或者說,更加讓人敏感。


    說實話,不太舒服,與在正常狀態下和她們進行直連的感覺完全不同。那種概念性的“異物”的入侵雖然沒有帶來危險的感覺,也不會讓人疼痛,但是,就像是“礙眼的東西”一樣,讓人下意識想要抗拒它的深入。


    不過,在我意識深處那個“嚐試將她們帶入境界線”的想法,正在嚐試阻止這種本能的抵抗反應。


    似乎太過用力了,“石頭”在湖水中變得輕了一下,出現上浮的跡象——我知道,如果這個由“自我”化作的“石頭”真的浮出水麵,再一次和湖麵上漂浮的霧氣接觸,那麽現在做的一切將前功盡棄。


    我嚐試了好幾次,都無法在維持“石頭”下落趨勢的情況下,將那些應該代表了“銼刀”和“咲夜”的概念性“異物”引導到湖麵下的自己身邊。當代表“自我”的石頭不斷加重,沉默到湖麵下的某個距離時,這個本就隨著潛入距離越長,就愈加模糊的意識,徹底如斷了線般,一下子溶解了。


    是的,“溶解”了,我隻能這麽形容,在那一瞬間,我感到原本是“石頭”的自己,變成了一灘水,成為了這片黑暗又廣闊,不知道深淺的黑暗湖水的一部分。


    當我再次醒來時,應該說,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時,並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就像是本該連續的畫麵,出現了關鍵性的斷幀,前後變得不太流暢。我不知道自己在“溶解”後是否遇到了“江”,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溶解”。但是。身體的虛弱、重負和痛苦的感覺,以及下意識扶上牆壁時,從手掌肌膚傳來的金屬冰冷而堅硬的感覺,讓我確定,自己已經再一次進入“境界線”。


    大概是主動配合的緣故,或者已經逐步適應。又或是“江”對境界線的控製力又增強了,無論是處於什麽原因,這一次進入境界線的過程比起前兩次更為緩和。雖然仍舊給人一種做噩夢的感覺,眼前的景物也仍舊失真,到處都是意義不明的噪音,身體也仍舊虛弱,但是那種頭暈目眩的現象卻削弱了許多。現在的這個狀態,就算不扶住牆壁也能順利走動了。跑步的話,似乎也沒有問題。我再一次觀察自己在光滑如鏡的金屬牆麵上的倒影。確認相貌和之前兩次沒什麽區別後,用力握了握拳頭。


    虛弱,但是,並不是沒有力量。我不知道,這份力量是否來自於我心中燃燒的火焰,但是,我很肯定,現在的自己和之前兩次到這裏來時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既然這裏是最接近潛意識的世界,那麽。有所覺悟的自己,和之前那個隻有告訴自己要有覺悟的自己,當然不可能完全一樣。


    意誌有多強大,出現在這裏的自己就有多強大嗎?雖然我希望是肯定,不過,這種想法應該是片麵的。應該還有更多的因素桎梏著我在這個地方的存在模型——“現實”的狀態、人格意識的完整度,意誌的強大與否,以及“江”的影響,應該都會在存在於此處的“我”的身體上呈現出來。


    所有這些對於境界線中的自己這個模樣的猜測,僅僅是猜測而已。


    但是。我的確感覺到了,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的差別,在這個境界線中,一切都是如此直觀。正常世界中被腦硬體壓製的情感,此時好似岩漿一樣翻滾著,釋放著灼熱的力量,正在往我這虛弱的身體注入力量。好似奔流一樣湧動聲越來越巨大,漸漸壓倒了那令人煩躁的噪音。


    嘩啦——嘩啦——嘩啦——


    沉靜地奔騰著的聲音,在血管中循環。


    我張開嘴巴,一口白色的熱氣噴出來,那灼熱的感覺,似乎已經化為實質,連進入境界線後,身體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的痛苦,也被燒成了蒸汽,隨著呼吸噴出體外。


    燃燒和奔湧,正在漸漸取代疼痛、虛弱、暈眩和噪音。


    我再一次抬起眼睛,看向金屬牆壁上的鏡像——那個紅色左眼,碧色右眼的少年,哪裏還有絕症晚期病人的模樣,那在眼眸深處燃燒的意誌讓這具瘦弱的****仿佛蘊藏著一股狂暴的力量,隨時會撕碎自己?***恕?br/>


    這就是……現在的我嗎?


    “咲夜!銼刀!”我猛然轉開視線,在空曠的環形走廊中喊到,而回答我的,則是一陣陣回音。


    我曾經覺得上一次進入境界線時看到的咲夜,是因為她在正常世界中與我直連的緣故,像是湧動的水流衝走木塊,也會帶走泥沙一樣,在連她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情況下,一部分潛意識被“江”的力量扯入這個境界線中,並重組成我所見到的幽魂一般的那個咲夜。


    為了證明這個想法,我做了一些設想中的準備工作,但是,似乎並不成功。


    不過,沒有關係,雖然有些寂寞,但是,也許這才是最好的。境界線的環境太過詭異了,誰也不清楚到底會出現怎樣的危險,會給自己造成怎樣的負荷性傷害和意識創傷。


    在境界線中沒有腦硬體的抑製,也沒有義體化的冰冷,在這宛如源於靈魂的燃燒和奔流聲中,我也不再被那如付骨之蛆的痛苦、虛弱、暈眩和噪音困擾,在這寂靜無聲的空曠走廊上,我感受到了寂寞和平靜。


    我不再說話,這並非是正常狀態下,一切都被腦硬體量化而無需多說,而是因為,我享受著這份沉默。這份寂寞、平靜和沉默,讓我覺得自己真正成為了一個人。


    盡管,在這個境界線中,我仍舊是個身軀瘦弱的病人,但是,我卻覺得這個自己,要比正常狀態下的自己,更擁有一種純粹的強大。一種能夠讓“高川”跨越時間和空間,跨越生與死的界限而傳承下去的力量。


    如果,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那便是“核心意誌”。


    外在的**模型終將會毀滅,“現實”中的**是如此弱小,在末日幻境中的身體無論多麽強大。能力多麽高絕,在人類補完計劃實現之前,對於“現實”也毫無意義。但是,意誌卻不一樣,意誌可以穿透一切,貫穿科學和不科學,虛幻和真實,正常和異常。


    我想,過去一個多月的自己真是愚蠢。腦硬體也好,義體化也好,各種超乎想象的神秘和兵器也好,無法傳承下去的力量,對“高川”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生理上的殘缺,人格的不完整,認知的誤差。又有什麽好遺憾的呢?一個真正堅強的意誌,絕不會在意任何“缺陷”。也隻有不為“缺陷”所幹擾的意誌,才是真正堅強的意誌。


    “高川”終究是會死的,但是,讓“高川”無懼死亡的,讓“高川”重新成長,一路走到現在的。不是任何在末日幻境中的強大能力,僅僅是一份意誌而已。


    我夢想成為的“超級高川”,被過去的高川們所憧憬,所寄以厚望的“超級高川”,如果沒有一個個“高川”攀階梯式的努力。沒有這份核心意誌的傳遞,也絕對不會有誕生下來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為什麽過去的自己是如此焦躁,即便擁有腦硬體的抑製,擁有無比強大的義體,但是那種被逼迫的感覺卻從來都沒有消失。所要麵對的環境之惡劣,自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是,絕對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各種缺陷讓我覺得自己一旦死亡,就會如會塵灰一樣消散,再也不存於任何一處,終將被人遺忘,被下一個高川取代,所以,不得不逼迫自己做得更好,做到讓人無法忽視,無法遺忘,甚至,在自己這個高川的時代,就結束所有的噩夢。


    明明說著“高川不會死亡,一個高川死去,將會有無數的高川站起來”這樣的話,但實際上,卻一直都沒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以及這句話隱藏的高川本質。


    身為“高川”中的一個,這份意誌本就在我的體內,所以,就算我這個高川在此時死去,下一個高川也會延續這份意誌。我的身體,將化作塵埃,而這個火焰般的意誌,將會傳承下去。


    為什麽過去一直都忽略了呢?


    即便,**的潛力,已經被挖掘殆盡,即便,人格擁有各種缺陷,但是,死亡之時,並不是什麽都不會留下。正因為總會留下什麽,所以,不必畏懼,不必焦躁,自己的死期將近,無論“現實”還是這個“末日幻境”都時間緊迫,有太多尚未完成的事情,有太多希望做到的事情,有太多看似無法做到但卻必須做到的事情,但是,這一切並非由自己而終:一個高川死去,將會有無數的高川站起來,而且,會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站起來。


    這才是“過去出現過數不清的高川”的真相——在人格意識的世界裏,以一個絕對堅固的意誌為核心,新的人格意識誕生並成長的速度,其實是以思想的速度作為比值的。而對於新誕生的高川來說,無論“末日幻境”是否更新,劇本是否重寫,對他而言,都是一個新的世界,因為,他傳承的隻是意誌,而並非記憶。


    也正因為如此,像我這樣整合了百分之六十的高川資訊的“高川”,才顯得特殊。而這個特殊性,也同樣可以作為“超級高川計劃”正式展開的信號。


    剩餘尚未整合,也無法被動整合的,占據總量百分四十的“高川資訊”,隱藏著“超級高川”是否可以誕生下來的秘密。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心態,我之前沒有按下確認鍵,真是太好了。


    這樣,我就可以在自己死亡前,將意誌磨礪得更加堅強。而這份意誌,也將見證我曾經的存在和努力,成為“超級高川”的一部分。


    我猛然從失神中驚醒,但是,和過去不同,不再有那種患得患失的疑慮。當我醒來,便覺得自己變得更加純淨。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誌在這些思緒中成長,在走向“超級高川”的道路上,這些思緒就像是一步步踏實的階梯。


    如今,這個境界線中的身體,再也沒有任何虛弱的感覺,我行走於此,便如同隨波而動,在這一瞬間,我似乎直接穿透什麽,並非單純的景物,而是更概念性的東西。當我念頭升起,抬起目光時,自己已經來到了環形通道的盡頭,眼前那是一扇造型熟悉的門。


    這是休閑設施服務中心的大門。


    “阿川。”身後傳來咲夜的聲音,不過,我已經不再為此感到奇怪詭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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