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三井塚夫三人講述了我的想法,並嚐試用話術去影響他們的判斷。在正常情況下,三人的心理學知識和人生經驗,都想必能夠避開話術的影響吧。但現在他們沒有太多選擇,環境的壓力已經快要超出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麵對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的困境,三人再具備專業的心理調整能力,其自身所能達到的極限,也就隻是普通人的極限而已。


    我判斷,自己有八成的可能性,能夠對他們造成影響。實際情況,也一如我所想的那般發展。他們對阮黎醫生的實際情況並不十分了解,大部分是道聽途說,而在抵達半島前的一路上的相處,對他們的影響也更大。我闡述阮黎醫生的優勢,但也沒有隱藏劣勢,而僅僅是依靠話術,將優勢凸顯出來而已。這是最簡單的心理學應用,但在此時的效果卻一如所想的好。


    盡管三人都為研討會工作了幾天,但是,他們對研討會的了解,仍舊浮於表麵,更被其中的黑暗所迷惑。誠然,研討會不是什麽簡單正義的研究者團體,但是,以普通人的視角看待,也並沒有她們所想象的那麽殘酷,其程度也仍舊隻是進行一些禁忌研究的科研組織,而這樣的科研組織,在正常的世界裏其實也有不少。來參與這次研討會活動的人,基本上都應該了解這種組織的特點,並且應該做好了承受的覺悟,問題隻在於,他們將神秘組織的黑暗麵,和研討會混淆在一起了。


    其實,在我看來,哪怕三人真的繼續參與研討會的研究。若非是三井塚夫這般,因為運氣問題而撞中了獻祭儀式,否則,他們大概也隻是一般的研究人員,而不可能和神秘組織產生直接接觸。果然,產生問題的根源。仍舊是偏差效應嗎?我這麽想著。


    三井塚夫三人身上的確有許多疑點,不過,我卻覺得他們本身並沒有什麽壞心思,哪怕有疑點,也最多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三人考量著我的提議,客廳中又是一陣緘默。但我知道,其實在他們沉默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拒絕的理由了。越是以我提供的情報為基礎去思考,就越會得出我告知他們的結論。這本來就是極為正常的,話術的效果也體現在這個地方——並非是讓他們按照說話人的思路走,而是讓他們自行得出說話人想要的邏輯。


    判出nog的“交談者”在這種事情上更加擅長,不過,正如其他人所說的那樣,話術是任何人都可以施展的。其基本條件,不過是一些簡單的經驗和心理學知識罷了。


    半晌後,三井塚夫似乎下定了決心。咬著牙用力說:“我跟你回去。這是唯一的機會,既然不能離開半島。就算呆在這裏,也不會真正安全。這個半島上,根本就不會有安全的地方,如果阮黎醫生能夠庇護我們,就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


    占卜師和健身教練對視一眼,也默默點頭。說:“我們也一樣。”緊接著三人互視一眼,又露出尷尬和苦悶的笑容。他們為了躲避黑暗,求得生存,才逃出了精神病院,但如今仍舊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不得不回去,這當然不會給人什麽好感覺。


    “什麽時候動身?”我問。


    “十小時後,我們也需要休息。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健身教練露出疲憊的神態,“一旦閉上眼睛,就好像是再也睜不開的感覺。”


    不僅僅是健身教練一個人如此,我意識到,三人一直承受的壓力,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大。他們的狀態,的確無法保證他們的性命。回到精神病醫院可不是行動的結束,而才剛剛是行動的開始。在精神病院中,有更多的異常和危險等待著我們。哪怕是我也不能保證,阮黎醫生會在什麽時候聯係上,而在那之前,一切問題都要由我們自己解決。我個人是沒什麽問題,但是,三井塚夫、占卜師和健身教練僅僅是普通人而已。


    目標定下之後,三人立刻解散,各自找了一個棲身之地,躺下就睡。他們不敢分開,也不再回到臥室裏。我眺望著雷雨交加的窗外,用連鎖判定確定三人漸漸入眠。烏雲密布的天空,已經難以辨認白天和黑夜,唯一可以判斷時間的工具,就隻剩下鍾表之類,在這之前,到底經過了幾個晝夜,在我的心中也已經模糊了。在這些時間裏所發生的事情如山高,原本看似沒什麽關聯的小事件,也一一被更多的線索串聯起來,就如同珍珠被串成項鏈,結成一個具體的環狀外型,然後又變成了枷鎖,緊緊拷在這個半島上每個人的頸脖上。


    我看了一下時鍾,如今已經是半夜時分,從窗外的景狀根本就無法分辨。綿延的暴雨讓積水變成溪流,打開窗戶,除了雨聲之外,還能聽到遠處泂泂的流淌聲,若沒有這大片的森林,真讓人擔心會不會造成泥石流。說不定在這個時候,靠近湖泊的地方,已經被擴張的水麵漫過了吧。不時的,我的腦海中,會浮現湖邊木屋的景象——全都隻是我的幻覺而已。


    我仿佛聽到空氣中有人在說話,窗外有某些模糊的影像,像是在窺視別墅,又仿佛有幽靈般的東西穿過牆壁,有那麽一段時間,我所看到的屋內的一切都在變形——這也仍舊隻是我的幻覺而已。


    幻覺,幻聽,仿佛是一些現實存在的東西,被扭曲後的影像,就如同曲麵鏡造成了鏡像的扭曲,而變得有點恐怖。這種情況,我過去已經不知道經曆過多少了。倘若僅僅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問題也就罷了,但我的情況似乎有些特殊,這種幻覺的出現,更像是“江”的問題。


    我在真江對麵坐下,微微傾下身子,抓住她的雙手。真江就像是什麽都感覺不到。無神的雙眼仔細看去,就如同無底的深淵。她還在念叨著那些我聽不懂的話,但也並非全然如此,有時她會提到我,但聽起來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和另一個我述說。她像是在回憶過去。而這些過去,這些過去中我的身份,全都是我沒有任何記憶的。對她來說,那些回憶是美好的,而她就如同精神病人一樣,沉湎在那仿佛虛幻的美好當中。


    我不知道,她在這種神經質般的絮叨中所說出來的內容,是否就真的是“高川”的過去,但很顯然。這個過去和我所知道的全都不同。不過,她的感情,卻又是真摯,乃至於是狂熱的。


    她還時不時發笑,在這種時候,她明明就在我的身邊,但心靈卻像是漂浮在我所無法抓住的另一邊。


    還有一些仿佛涉及了“江”的多人格化的秘密的言辭,這時的她又像是在梳理人格網絡的管理者。顯得嚴肅而認真。


    真江是多變的,捉摸不定的。比我更像是精神病人。哪怕是我,也無法知曉,在她的精神世界中,到底有什麽正在發生。我有時會想,也許我此時所有的記憶都是錯的,反而是這個樣子的真江所無意識透露出來的東西。才是正確的“高川”的過去。


    不過,也就隻是想想而已。


    因為,不是精神太過於失常的人,都不會將自己親身經曆,並從中了解的一切都當作虛幻。反而將一個精神病人的囈語當成是真實吧。


    唯一讓我感到高興的是,哪怕是在真江的囈語中,那截然和我的認知不同的“高川”的過去,也仍舊是和真江在一起,如親人一般親密。


    我們的關係,就像是無論正常或不正常的情況,都無法斬斷。


    隻是,這種非同尋常的親密而熱切的感情,也如同岩漿一樣,有時也會將我灼傷——我撫摸著左眼,無法忘卻真江挖出我的眼球,而將自己的眼球塞入我的眼眶中的景象。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像是在舉行了某種神秘的儀式,在我的靈魂中刻寫了一種比夫妻更深刻的羈絆。


    不過,我很早以前,就不為這種事情鬱悶了。她是深愛著我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而我和她之間的羈絆,也遠比旁人看來的更加不可動搖。


    隻要有愛,哪怕是有點兒血腥,有點兒恐懼,有點兒讓人迷惘,也全都不是問題。


    我安靜地沉浸在一種無言的溫馨中,而隻有在這種時候,腦子裏想的一切,全都隻有眼前的真江。平時那被迫思考所帶來的各種雜念,仿佛被真江的身影徹底擠出了腦海,乃至於身外那些浮動的幻覺所帶來的恐怖和危機感,也變得失色而蒼白,再沒有半點威懾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真江的手突然動了一下,她掙脫我的握持,雙手捧起我的下巴啊,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龐。她帶著深邃、滿足而又灼熱的目光,手指從我的眼角掠過,讓我下意識一陣戰栗,仿佛她就要挖出我的眼睛。


    不過,她僅僅是在我的左眼停留了片刻,發出神經質般吃吃的笑聲。


    “阿川,我的阿川……”她歎息著,在這一刻,她實實在在地瞧著我。


    “江。”我說著,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仿佛一切感情都隻用對視就能傳遞,而無法用語言來述說。


    我的左眼開始瘋狂地抽搐,劇烈的痛苦,仿佛在預示著什麽。


    這一刻,所有的幻覺和幻聽如潮水般退去,暴風雨的閃光照亮了客廳。我感受到一絲詭秘而危險的氣息,不由得戰其身來。三井塚夫、占卜師和健身教練完全陷入無知無覺的沉睡中,就像是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都無法喚醒他們一樣。我直覺上去推了推他們,果然正如感覺到的那樣,他們還活著,但沒有半點動靜。


    危險已經悄然到來了。


    我環顧左右,連鎖判定籠罩了整棟別墅。不知道什麽時候,積水已經滲進大門,要知道,這棟別墅的門檻要比地麵高上三個台階。從窗外看去,地麵的積水雖然很多,但絕對連一個階梯都沒有淹沒。此時滲透到門內的積水,顯然是不正常的。


    仿佛我的觀測,激活了積水本身的異常,這些水頓時沸騰起來,一般翻滾一邊冒泡,每一個泡狀物都有雞蛋大小,當它破裂的時候,就有無數不知道是什麽種類的怪異甲蟲從中給鑽出。這些怪異甲蟲的數量,於一個呼吸間就增長到幾百隻。


    我將真江抓住,放在背上,又抓起三井塚夫、占卜師和健身教練,一腳踹開窗戶跳了出去。


    落在地麵上,水花濺開,一如我在屋內看到的那樣,連腳背也無法漫過。我轉身去看正門處,也同樣沒有看到漫過三個台階,並滲透到門內的積水,反而看到了堆積在一起,以讓人惡心的形態蠕動著的甲蟲群。


    真正的敵人在什麽地方?還沒等我找出來,門外的甲蟲立刻鋪成地毯般,不斷向我湧來。而旁邊本來仍舊亮起燈光的房間,有人影閃過,並怒罵了一句,那怒氣衝衝的聲音顯得陌生又粗魯。在我開口之前,對方已經撞碎了窗戶,帶著一身甲蟲翻滾在地上。


    “混蛋!竟然放出了這鬼玩意。”聽語氣,他似乎知道這是什麽,而他的真實身份,似乎也是一名神秘專家。他朝我看了一眼,大叫道:“快過來幫忙!”大概是因為情況危急的緣故,命令式的語氣充滿了焦躁。但是下一刻,他就被身上的甲蟲啃成了一個血人,大片的皮膚從臉上脫落。如果用速掠的話,還是可以救下他的吧。但是,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其實並不友好,也許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他躲藏在旁邊的別墅中,就是為了觀察我們的情況。


    我遵循著直覺,眨眼間展開速掠,帶上所有人朝更遠處奔馳,對身後憤怒又悲哀的嚎叫充耳不聞。因為可以用別墅區作為參考,定位其他的地方,所以目標所在地,已經在腦海中建立了坐標。


    不管發生了什麽,前往精神病院都是最優先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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