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神、異化右江、四天院伽椰子、諾夫斯基和中繼器瑪索相繼登場後,我一直都很在意的愛德華神父終於也有了登場的意思。他選擇出現的時機十分微妙,從現有狀況來看,唯一可以阻止他的人隻有我了。


    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意思,他所述說的,關於沙耶病毒和黑水的聯係,其實我也早就有所猜測,此時也不過是被印證而已。隻是,在他那微笑而放鬆的神態中,所表現出來的冷漠卻讓人冷徹心扉。


    在他的口中,這個中繼器中死掉的人就如同戰利品。其實我也明白,對許多神秘專家來說也是如此,隻是真正將整個中繼器世界的人都視為原料,並采取行動的,眼下就隻有他和四天院伽椰子。我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麽會這麽想,也可以為他們的種種行為找出站在他們的立場上的合理理由,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認可這樣的想法。我承認,當我不認可的時候,主導的並非是理性,而幾乎全都是感性和下意識的否定。


    因為,倘若站在末日幻境的角度,就可以這麽理所當然地對待中繼器世界,那麽,站在病院現實的角度,不就可以用類似的態度對待末日幻境了嗎?誠然,末日幻境中沒幾個人知曉病院現實的存在,然而,這並不是認定末日幻境是現實,就可以徹底否定中繼器世界的理由。


    至少,我無法承認這樣的態度,倘若我承認了,就如同是在否定我在末日幻境,在中繼器世界中的努力。


    我早已經無法分清,現實和虛幻的分界線到底在什麽地方,因為。在我的故事中,它們彼此糾纏,彼此影響,彼此反饋,就如同魔比斯環的兩麵,就如同一條充滿暗示的咬尾蛇。在許多時候。我也無法判斷,那些極端而殘忍的手段,從多個世界交互影響的局勢來說,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


    但是,唯獨有一樣,我是一直堅持的。倘若殺了人,就必須背負起這份責任,而不能將對方視為虛幻的存在。正如在這個中繼器世界裏所發生的情況,四天院伽椰子將這裏的人化作黑水。這一行為在聯係到末日幻境乃至於病院現實時,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我無法準確評斷,但如此做的時候,她並非將這些人視為真正的人,這樣的態度才是讓我最難以接受的。如今,放在愛德華神父的態度上,我也是同樣的想法。


    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當自己也一度有過“在有可能讓這個中繼器世界崩潰的後果下。重構整個中繼器”的想法時,當自己也曾經在至深之夜中,借用末日真理教的某些道理,對聚集地的居民進行傳教,以在絕望中給予他們慰藉時,當時的自己究竟和末日真理教有什麽差別。


    末日真理教視終末為真理。從理念上來說,或許並非完全是錯誤的;他們或主動或被動地草菅人命,推動末日,也許從病院現實的角度來看,可以視為這本來就是他們存在的理由。理性上無法稱之為錯誤。我也有過同樣極端的想法,用過類似的手段,在那些絕望的環境中,必然趨向末日的征兆中,在永無解脫般的痛苦中,任何負麵情緒的滋生,我的許多做法,也都可以視為不擇手段。


    可是,對待“人”的態度,正是末日真理教和我之間的差別。


    撇開現實和虛幻的概念,盡可能將自己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視為人,是我一直堅持的底線。哪怕是麵對末日真理教的那些瘋狂信徒,我也一直用最大的努力,將他們視為一個人,或是一個絕望而瘋狂的人,或是頑固而迷信的人,或是自暴自棄的人,將他們的行為用人的行為學去分析,將他們內心的變化用人的心理學去理解,將他們的生命,以“殺人”的概念奪取。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很少將他們視為虛幻的存在。哪怕稱他們為“怪物”,但這個“怪物”的概念仍舊是以“人”的概念為基礎。


    除了“最終兵器”之外,任何被稱為“怪物”的存在,對我而言,也不是人的異化和延伸而已。


    但是,我或許太過習慣這樣的底線而忘記了,其實有許多看似人的東西,並不將自身當做人來看待,也有許多堅持信念的人,並不將他人當做人來看待。


    無論是此時現身的愛德華神父,還是之前的四天院伽椰子,至少都是第二種人。他們或許有自己的理想和堅持,有自己必須去做到的事情,但他們也會因為這些理由,而將人視為純粹的“資源”,而並非是和自己一樣的生命。


    我突然想明白了,在這個末日幻境中所出現的統治局遺址的故事,所暗示的並不是將人當做原料這一行為,而暗示的是一種態度,將人當做原料製造灰霧,所產生的灰霧技術,僅僅是在這種態度下的行為表現而已,而並非是本質。


    而我所看到的,所經曆的,發生在病院現實、末日幻境和中繼器世界中,那些正漸漸趨向於末日的命運曲線,那些充滿了既視感的情節和結果,之所以有一種“世界線全部收束到同一個終點”的感覺,正是因為,那些慘劇的背後,無論有多少理由、陰謀和巧合,都並不是最本質的原因。真正導致這一切的,正是不把自己視為人,也不把他人視為人的態度,也許,這種態度的產生,可以用種種理由去解釋,然而,理由總是很多的,但促使結果產生的,一直都是某種態度下的行為。


    在病院現實中,“病毒”讓人異化病變,病患者構成了“末日幻境”,末日幻境往複輪回,在某個階段,產生了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又以此誕生了中繼器和中繼器之中的世界。這個過程,暗示著病變惡化的過程,暗示著身體異常、人格裂變和生命自救的本能,但是。其實這些變化之中,最本質的推動力,正是思想和態度上的異化。


    末日症候群患者會在一個緊接著一個,不斷深化,不斷絕望的處境中,因為生理和精神的惡化。而產生思想和態度上的異化,這才是讓他們無法從身體上得到解脫,也無法從精神上得到解脫的根源。


    末日的症候群,會產生各種並發症,但這些並發症或許難以治愈,但真正讓人感到末日臨頭的,其實正是這些病症中所逐漸產生的思想和態度變化。生理上的疾病或許還有藥可以醫治,但是,內心的異化卻是難以挽回的。


    “病毒”真正可怕的地方。並不在於它會讓人身體崩潰,讓人產生各種精神病症,讓人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無藥可救。也不在於它的傳染性、潛伏性和無法觀測的特性,而在於,當人麵對“癌症”之類的絕症時,尚可以用堅強的內心去麵對,可以不將餘下的生命。視為末日般絕望。而“病毒”發作的時候,末日症候群患者卻難以做到這種事情。反而,那些看似堅強的意誌和倔強的信念,仿佛都會成為絕望的源頭,成為內心異化的動力。


    我不知道,“病毒”究竟是以怎樣複雜的方式,推動著每一個病患者都覺得“末日臨頭”。但這種絕望的心態,和異化的結果,幾乎在每一個病患者身上都有所體現。而比起大多數病人,“高川”不僅僅是在身體上,也是在心理上也堪稱特殊的那一個。


    當我想明白了這些事情。我已經無法述說自己此時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我覺得自己的內心猶如平靜的湖麵,但在這湖麵之下,正在劇烈地暴動和翻滾著,因為太過渾濁,太過灼熱,而分不清精細的東西。我隻是沉默,壓抑而沉默,麵罩遮住我的臉,遮住我的內心。


    我從來都沒責怪過任何人,也不去怨恨任何人,在更多的時候,我隻是單純的憤怒,單純的悲傷,單純的不認可某些人和事。但是,這樣態度,大概在其他人麵前,隻是一種傻氣吧。


    四天院伽椰子和愛德華神父的行為和態度,讓我憤怒,但是,更讓我感到悲傷的是,我的想法僅僅能代表我自己罷了。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也隻有我自己才會認同。我將他們視為人,在視為人的基礎上,視為“怪物”,但是,在他們的眼中,除了自己之外,或許連自己也一樣,都隻是一種實現欲求和理念的“資源”罷了。這種思想和態度上的差異,才是我無法融入他們,而他們最終也在排斥著我的原因。倘若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會變成這樣,那麽,無論是末日真理教還是nog,無論是推動著末日還是拒絕著末日,僅僅是行動的方向和手段有所不同,但促成行動,引導行動的本質,其實都是一樣的。


    因此,不僅僅是末日真理教,是推動末日的重要素材,nog和其他神秘組織,神秘專家們,也都是推動末日的素材之一。所以,從過去到現在,各方神秘組織的互動,各種看起來不錯的努力,其實根本就不可能阻止末日,反而更讓人覺得,自身的行為反而是在推動末日,由此深陷於絕望的異化之中。最終,nog的神秘專家,也會成為末日真理教的一員。


    原來看起來仿佛十分複雜的情況,突然間就變得清晰而有條理,仿佛過去所看到的,所遭遇的那些無法理解的,極為神秘的情況,已經失去了遮掩的麵紗。


    愛德華神父看不穿我心中的憤怒和悲傷,他似乎對我的沉默產生了某種誤會。


    “和你打個商量。”他說:“你什麽都不要做,就能讓我和四天院伽椰子變成敵人。你也知道,沒有人會甘心吐出到嘴的肥肉,何況,都已經將這塊肥肉吞下去了,還被人從肚子裏挖出來。”


    雖然說的仿佛有道理,但其實在我聽來,反而是和他相識以來,他所說的最白癡,最毫無意義的廢話。的確,黑水的價值足以引發雙方的對抗,然而,既然他們的思想和態度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妥協與合作的可能性反而是最高的。相反,和他們從根本上對立,甚至可以說是格格不入的我,最終仍舊會是他們合力針對的敵人。


    愛德華神父奪走四天院伽椰子的一部分黑水,和四天院伽椰子獨自占據所有的黑水,哪一種情況更加糟糕?相比起他們必然會相互促進的共性,黑水所導致的衝突反而是微不足道的。


    我一點都不希望愛德華神父得到黑水,哪怕他是從四天院伽椰子口中搶食,算計了五十一區。況且,他之前說,四天院伽椰子已經脫離這個半島,這個情況是否事實還有待商榷。就連月神都會被禁錮的地方,四天院伽椰子哪怕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戰鬥力,也不意味著會被輕易放行,而她本身的能力,真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半島嗎?


    愛德華神父出現的時機和目的都很微妙,而這種微妙,也未免不是刻意製造出來的。他所帶來的情報,到底有多少真實,根本不是我能肯定的,此時此刻也無法去一一印證。我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也十分簡單,就如同最初的決心那樣——無論是誰上來,全都打倒,也隻有全部打倒,才能完全計劃。如此一來,無論是誰先上,目標是哪一個緊接著哪一個,其實都不重要。


    對付四天院伽椰子是打,對付愛德華神父,當然也不可能隻用一張嘴就能解決。愛德華神父想要隨便說兩句,就讓我坐視他吸收這些黑水,這樣的語言、想法和行為完全顛覆了我以前積累起來的關於他的印象。


    我覺得,席森神父就不會說這樣的話,當然,如果說了,也隻能看作是,他的確受到愛德華神父很深的影響。


    我沉默著,大地上的黑水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中,仿佛在孕育更可怕的東西,但是,它的消停,也是我將刀刃轉向愛德華神父的機會。


    我將刀身豎起來,端在胸前。


    愛德華神父見狀,便歎了口氣,說著“用暴力踢開石頭,腳也會疼的呀”,身體猛然就膨脹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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