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不同的房間,更多的房間,不知道通向何處的走廊,燈光在不同的地方閃爍,卻無法讓人產生明亮的感覺。倫敦中繼器內部正在發生的變化到底是什麽,無人知曉,卻能夠讓身在其中的人們切身體會到一種莫名的恐懼。無論過去經曆過多少神秘事件,都無法適應這種未知的恐懼,一個人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卻陡然意識到,這裏已經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風景。


    那不可捉摸的,充滿危險,卻不知道究竟是何種危險的氣息,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滲進每一個角落,隱藏在每一處陰影中,伴隨每一次呼吸進入自己的身體。這個代號“貓女”的女人,身為網絡球的核心管理人員,已經能夠從這片氛圍所釋放出來的異常感中,對網絡球正在麵臨的危險有所猜測。


    身為精幹的神秘專家,她的直覺從她意識到異常出現的一刻起,就一直拉響警報。要解決問題首先要明白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然而,貓女此時此刻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就在幾分鍾前,巨大的衝擊和中繼器擦身而過,從數據的表現形式來看,可以想象成一股巨大的浪潮拍打在礁石上,盡管巨浪被砸得粉碎,看似沒有任何損傷的礁石,實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警報聲自從那以來就沒有停止。


    首先是標注為“危險”的各類數值在屏幕上呈現出來,隨後就是通訊方式的異常,再之後就連設備的運作也變得不正常起來。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大門的開啟:貓女十分清楚中繼器內部是一個複雜多變的狀態,然而,自從中繼器建成以來,在以常懷恩為首的三柱的管理下,一直都呈現出一定秩序性的表態,讓人們在這裏生活居住都沒有問題,門就像是常識中的門,開門的方式也和常識中一模一樣,推開門後所看到的東西,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變得不同。然而,當貓女無論如何也無法徹底關閉衝擊警報,在無法聯絡他人的情況下,試圖走出房間去通知其他人時,她打開門,就意識到了異常的入侵。


    門,不是推開的,不是常識中任何一種開門的方式,貓女一開始就本能地按照常識方式去開門,但在那之前,門不知何時就已經是敞開地了。就像是記憶出了斷片,她不記得自己有見到“開門”的過程,而她也不認為,真的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隻是轉眼間,一直密封的房間,就變成了敞開大門的房間,當貓女下意識轉頭的時候,那些一直和自己呆在房間裏的工作人員全都不見了蹤影,就仿佛一直都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站在這個仿佛被拋棄了的監控室內,獨自麵對那閃爍著紅光的危險警報。


    雖然一開始感到震動,但仔細一想,卻又並非完全無法接受——從邏輯上來說,所有的情報都指向這麽一個可能性:在倫敦中繼器觀測五十一區中繼器和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對撞時,自身也在承受兩台中繼器彼此撞擊所產生的衝擊,而倫敦中繼器並沒有網絡球所想象的那麽堅固,盡管在外表上沒有任何損傷,但是,實際的傷害已經在產生了,此時此刻所體驗到的任何不可思議的情況,都是倫敦中繼器內部受到損傷的表現。


    是的,從邏輯上,這個可能性完全可以說通。盡管是網絡球的核心管理人員,但貓女也無法真正理解倫敦中繼器有多強,這意味著,在麵臨遠超估計的衝擊時,倫敦中繼器究竟是會受到影響還是不會受到影響,在認知中是曖昧的。


    假定倫敦中繼器已經受到了影響,那麽,繼續呆在原地或許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貓女抱著這樣的想法,離開所在的房間,然後,房間之外的景狀在可以觀測到的範圍內,全麵出現異常的情況,就深深烙印在她的感受中。


    房間和走廊,以及其它構成中繼器內部世界的結構體,全都浸泡在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氛圍中,那不僅僅是用“陰森”可以形容的。在這樣的環境中,貓女完全無法依靠過去的記憶,以及“地圖”之類的指向性工具,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盡管眼前所見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熟悉的感覺,但身為神秘專家的直覺告訴她,這裏已經完全變成了似是而非的地方。


    這次的事態到底有多嚴重啊?常懷恩他們到底都在做些什麽?貓女一邊警惕,一邊在心裏抱怨。強烈的危機感不會因為故作輕鬆的抱怨就有所減弱,她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去篩選最有可能完成聯絡,又能夠從整體上觀測這次事態的人選——毫無疑問,常懷恩是第一人選,之後就是梅恩女士,走火原本也是人選之一,但是,在對中繼器撞擊進行觀測之前,他就已經進入了拋開所有指揮事務的臨戰調整狀態,此時此刻應該仍舊呆在某個容器中,對倫敦中繼器進行適應性接駁的最後調整吧。


    正因為不知道末日真理教中繼器什麽時候會出現,所以,在確認其必然出現的前提下,走火必須保持十二萬分的專注力,以確保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抓住時機,永遠都是狙擊得以成功的要點。


    隻是,大概連走火也沒有想到吧,竟然在距離他解除自身事務職權還沒有多長的時間,倫敦中繼器本身就出現了異狀,貓女覺得,如果走火可以在調整狀態下,可以通過接駁數據的變化,察覺到中繼器的異常,他應該可以及時做出反應,但那種從心底湧出的不安直覺,讓她覺得可能沒有那麽簡單——換句話來說,雖然難以接受,但是,在身為神秘專家的直覺中,“走火不清楚倫敦中繼器發生異變”的幾率其實很高,所以才會在自身將走火列為考量時感到不安。


    “常懷恩!”貓女一邊謹慎地走在那些似曾相識卻實際和記憶不太一樣的過道中,那種仿佛隨時都會從陰影中跳出什麽怪物來的感覺,實在是又熟悉又陌生。貓女十分清楚,這是因為自己為了事務工作,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沒有站在前線的緣故。這種到處都充滿了惡意,到處都充滿了不可思議,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喪命在某種難以猜測的現象中的感覺,一直是被身處解決神秘事件的第一線的神秘專家所能體會到的壓力。


    雖然自己也擁有不可用常識去評估的神秘力量,雖然相對於普通人而言,神秘專家就像是“超人”一樣厲害,但是,神秘就是神秘,在這個概念下,總會出現一些讓自己在當時無法反應過來,亦或者無法做出正確反應的事態,任何一個錯誤,都會讓自己突然間就陷入被絕殺的危險中,原本看似強大的能力,也仿佛被針對了,乃至於被無視了一樣,變得毫無用處。


    “一個沒有弱點的神秘專家突然的,莫名其妙的就死了”這樣狗血的情節,在神秘事件中並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實際上,神秘專家的死亡有時看似有邏輯可循,可以被視為在某一個時間遇到了超出他解決能力之外的危險,自然而然就擁抱了死亡。但實際上,“大多數神秘專家都會在某一刻遇到自身無力解決,也沒有任何外力協助解決的危險,最終死亡”的情況,根本就不是個例,單純從數量上來說,就足以視為某種詛咒般的必然事件。


    所以,才會有“能夠讓神秘專家一直活下去的隻有運氣”這樣的說法。


    未知是無限的,自己所處的環境並不是一個封閉的係統,所以,總會有什麽莫名其妙的可怕的東西存在,宏觀沒有盡頭,微觀也沒有盡頭,這意味著並不存在“源頭”、“終點”和“原點”之類的概念,“萬事萬物必然遵循的基礎”之類的基層視角其實也是毫無意義的——這樣的哲學觀念,總會伴隨著神秘專家的活動,滲透到他的認知中。


    這樣讓人束手無策的未知,總會讓人感到恐懼和疲憊,無論自己變得多強,都會突然就死了,這是何等無聊的下場。


    許久沒有身處第一線的貓女,再一次品嚐到了這熟悉又陌生的恐懼感。


    “常懷恩!”她用拳頭砸了一下牆壁,又一次大聲喊道,但聲音回蕩著,愈發顯得孤寂,就像是整個中繼器內部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可是,這絕對不可能。


    “倫敦中繼器內部絕對不會出現三柱都沒有回應的狀況”這一結論,在中繼器內部人員中反複強調過。並且,也為每一個人都打了思考上的預防針:一旦這樣的情況真的出現了,三柱真的都沒有回應,那麽,應該優先考慮的,不是中繼器出了什麽問題,而是自己出了什麽問題。


    “我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貓女不由得沉思著,“我這個時候,真的是清醒的嗎?其他人和我一樣,也發生了類似的問題嗎?我現在所看到的一切,也是其他人看到的嗎?其他人又在什麽地方?處於怎樣的狀態?”


    “瑪索!超級係!”貓女又叫著其他人的名字:“走火!近江!桃樂絲!梅恩女士!”


    當她叫到“梅恩女士”的時候,她隱約聽到了什麽聲音。無法判斷那是人聲還是別的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但那的確是“聲音”,是什麽物體做出了一些動靜。貓女甚至無法從這隱約的聲音中,分辨出聲音發出的位置,但是,神秘專家的直覺為她指明了一個方向——她下意識向著隱約有所感覺的方向衝去。


    路上仍舊是那陰森詭異的氣氛,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貓女故意加重腳步聲,用自身的存在感去擊垮那從未知和寂靜中撲向自己的恐懼感,另一方麵,她也寄望於自己的動靜,能夠驚醒其他不知在何處的同事們,盡管,這個做法從過去處理神秘事件的經驗來看,並不全都是良性的結果。


    一旦出現“隻聽到聲音卻看不見人,並且連聲音都被惡意劣化”的情況,反而會讓另一方陷入更大的混亂和被動中——無法確認動靜是由什麽東西發出的,這種未知會繼續強化人們的恐懼感。


    然而,貓女沒有選擇。


    她停在一個房間前,從周圍的格局來看,似乎是“梅恩女士接待客人時常用的廳室”,但在此時看來,卻像是在表麵蒙上了一層陰影,格外顯得幽深不詳。這個房間的門,也是不知何時就打開著的。


    也許裏麵的人已經出去了。在貓女的腦海中,不由得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在她的感覺中,這個念頭就像是要勸阻自己不要進入房間一樣。


    即便如此,她仍舊進去了。


    沒有預想中的詭異的攻擊,即便如此,貓女也無法讓自己放鬆下來。之前在似是而非,似曾相識的環境中奔跑,那熟悉又陌生的恐懼感,正在喚醒她身為一個強大神秘專家的素質。就像是本能,就像是用生命積攢的經驗,她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每一塊肌肉,都好似從短暫的瞌睡中複蘇。


    然後,在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像是梅恩女士的女性輪廓,在閃爍的燈光下,在輕紗一樣的陰影中,端坐在沙發上,一直朝著這邊,仿佛在凝視什麽,又仿佛在等待什麽。貓女覺得,她是在看自己。


    “梅恩女士?”貓女微微凝滯了兩三秒,才開口問到。


    “是貓女嗎?”對麵的女性輪廓回應到,貓女聽清楚了,那的確是梅恩女士的聲音,但是,她坐在那邊的景象,讓人有些毛骨悚然,顯得不太對勁。


    “你在做什麽?”貓女再一次問到。


    “……我看到了未來。”那個女性輪廓頓了頓,如此說到。


    “什麽?”貓女稍稍走上前一些,通過視覺角度的變換,去消除光影對眼前人形輪廓的遮掩。然後,她看清了坐在沙發上的那人——的確是梅恩女士,從五官到形體,從穿著到氣質,還有那仿佛天然性的親和與神秘感,都是自己最熟悉的東西。


    然而,梅恩女士的眼睛,隻剩下了兩個黑窟窿,淌著血——她的眼球就像是被挖掉了一樣,沒有了。她的雙腳也仿佛藏在裙子裏般,完全看不到露出裙外,放在地麵上的那一截,地上隻有一大灘還未幹涸的血液。


    貓女的心髒一揪,不由得倒退一步。


    “它,它就在這裏!我看到它了,我看到它了……”梅恩女士機械般發出嘶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哀嚎般的喃喃自語。


    “它?它是誰?”貓女不由得追問到,她的確被梅恩女士的樣子嚇了一跳,但是,也僅僅是嚇了一跳而已。在如此詭異的境況下,梅恩女士會變成這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更重要的在於,她似乎知道更多的線索。


    “我們錯了,我們都錯了。”梅恩女士喃喃自語。


    “什麽錯了?說清楚!梅恩女士,清醒一點!”貓女大喊到,即便如此,她也遏製了自己上前去查看對方傷勢的衝動。


    “真正的怪物,就在我們之中,在網絡球中,在這裏,在這個中繼器裏。”梅恩女士似乎真的清醒了一些,抬起頭,用那血淋林的兩個黑窟窿盯著貓女,以無比肯定的語氣說到,“有一個不幸的消息,常懷恩被幹掉了。”


    貓女隻覺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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