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旋轉,一個螺旋,兩個螺旋,三個螺旋……直徑從一百米到一厘米的旋風遍布在席森神父身周,大規模的放電現象在每一個漩渦之中產生,可見的電光就如同一根根絲線將這些漩渦串聯起來,形成一個複雜又龐大的立體網絡。席森神父曾經在這個統治局區域布下的儀式陷阱早已經無效了,他十分清楚,自己如今的所在和原來那個灰霧彌漫的安全網絡節點區域並不完全是一回事,哪怕從物理地址上看起來像是同一個坐標,但是,就如同正常空間和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之間的差別,以及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和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之間的差別一樣,之中存在一定的差異。


    席森神父無法理解這種差異的本質到底是什麽,也無法去完全描述這些差異,若換做科幻一些的說法,他也隻能想到“平行空間”之類的解釋,但是,無論哪一種解釋,在這裏都有明顯無法解釋的地方。席森神父無法從理性和邏輯上,去分析這裏的神秘,但是,身為神秘專家的直覺卻讓他能夠產生一個大概而模糊的輪廓,讓他不至於在思維上走進死胡同。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隻要理解其原理,並擁有應用這些原理的能力,就能夠破解任何已知事物。但是,從神秘的角度來說,已知事物定然被解明原理,反過來說,未知便是無法被解明的,要麵對這些無法解明的危險,所有嚐試去解明的手段都不會有太大的效果,反而,那些同樣無法被解明的手段才是在命懸一線的關頭,對抗無法解明的危險的最及時方法。


    席森神父不是科學家,習慣於用理性和邏輯思考,但又並非局限於這些對正常人而言最為尋常可見的手段,他的哲學,他的真理,他的所有對神秘用的手段,全都存在於他無法理解的未知中。對他來說,生存和力量也是極為單純的——人能夠解決已知的問題是理所當然的,對許多人而言,隻注視已知的領域,使用已知的力量,是最為安全且便捷的手段,因此,對這些人而言,用已知的思想認知去否認未知的事物是習以為常的,也是自然而然的,是一種被動且有效的自我保護方式。但是,對神秘專家而言,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直視那未知的迷霧,無論是用已知的力量還是未知的力量,隻要能夠讓自己在未知中存活,都必須承認其存在。


    獻祭儀式的原理是未知的,四級魔紋的力量程度是未知的,且魔紋本身也是未知的事物,同樣,臨界兵器從效果到原理,再到其存在的曆史,也全都在迷霧之中,愛德華神父所留下的遺產也充滿了不可測度的可能性,再到女巫vv和其它信使,他們所做過的事情也全都被死亡掩蓋。而所有這些未知,全都是為了針對眼前這個無從想象其可怕程度的怪物。


    這個看似普通的美麗女子的怪物——


    席森神父的“風”和“電”形成一個巨大的力場,這個力場又在形成的一瞬間,就被手鐲狀臨界兵器扭曲。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四周,每一個立方米內的氣壓都是不同的。他將自己和麵前的怪物裝入了一個無形而巨大的魔方,並不斷通過四級魔紋的力量,盡可能亂序地扭轉這個魔方,讓自己和怪物盡皆陷入這個殘酷又急劇變化的幻境中。


    他十分清楚自己力量的優勢和劣勢在什麽地方。無論是魔紋超能還是臨界兵器,自己所擁有的這兩者在直接攻擊能力上都有極大的不足,或者說,這並不是一種能夠直接傷害到敵人的力量,而必須通過兩者的調動,產生間接性的充滿破壞力的現象。一直以來,席森神父都是通過已知的知識去理解“氣壓控製”到底是如何完成的,並估測“氣壓控製”能夠造成的種種充滿破壞力的現象,自從三級魔紋使者開始,他就已經將手段鑽研到了“控製大氣微粒”的程度。通過“力”推動“粒子”,形成劇烈的粒子運動,從而釋放大量的能量,以及通過“力”壓縮“粒子”,形成極為堅固的物質——從最常見的電能到連他也不知道是什麽的能量,從可見的到無形的,從單金屬特性的物質到複合金屬特性的物質,再到非金屬物質,從有機物質中汲取對有機體有利的化學反應,從無機物質中提取能夠抗拒多種化學反應的惰性結構,亦或者催發能夠加速化學反應的催化劑等等。


    從能量到物質,席森神父都經曆過不知道多少次的嚐試,從中找出自己最得心應手的反應。這些反應都是可以通過科學方法計算出來的,也都是可以通過科技手段觀測到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們不強大,正常世界的科學可以解釋,但科技無法控製的反應,對他而言隻是“鍛煉了多少次”的問題。


    從微觀層麵去激發的劇烈變化,通過連鎖反應造成宏觀層麵的各種現象,不僅僅會對人類已知的事物產生影響,也同樣會對人類未知的事物產生影響。席森神父已經在過去的每一次神秘事件中,親自證明了這一點。


    他希望自己從過去得到的這些力量,從敵人和親朋身上學到的東西,從死者留下的遺產,能夠在眼前這個名為“江”的女體怪物身上起效。


    席森神父已經深刻理解到了,自己在此時的每一次攻擊,每一次思考,都並非是隻屬於自己的事情。正是有了過去諸多事物的鋪墊,諸多人們的犧牲和贈予,才有了自己此時此刻的可能性,才有了自己此時此刻進行思考和戰鬥的基礎。如果自己竭盡全力也無法解決這個怪物,那麽,就意味著這個世界上,能夠殺死它的可能性已經極小了,而自己也必須如同愛德華神父一樣,去做一點事情,將那最後的一線希望壓在其它的某個人身上,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將其他人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化作那某個人的資糧。


    而這樣的行為,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什麽真理,而僅僅是為了能夠傳遞一種情感:一種非是矢誌不移去追尋真理的情感;一種相對於那宏遠理想更加狹隘和短暫,卻讓人發自內心認為必須傳遞下去的東西;一種證明了自我的存在,證明自我於他人之中的存在,證明人類的個性和共性的證據——它直接證明了,當人類脫離他人而單純存在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人類,因為,“人類”的定義從一開始就是狹隘的,這種狹隘的意義,正是對自身愚蠢的認知和覺悟。


    “人”的謙虛,就在於對“人類”定義的狹隘上,在於對人類必須自我束縛的認知上。“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之類的話,並非是人類嘲諷自身的愚蠢,而是坦誠自身存在的愚昧。人無法想象“全知全能”的偉岸,人無法想象比“全知全能”更偉大的東西,無法想象比“全知全能”更加深遠的存在,盡管人們自己創造了“全知全能”這個詞匯。所以,“全知全能”和比“全知全能”更偉大的東西,無法讓人進步,對人而言,“全知全能”就已經是思想的局限,所以,一旦人將自己定義為“全知全能”,亦或者接近“全知全能”,亦或者帶著一種虛妄的想法去接受這種“全知全能”,就不可能再取得進步。


    反過來說,正因為承認了這些狹隘和愚蠢,將“人”定義在一個狹隘麵上,“人”才能夠更能夠看清楚自己的成長,由此獲得了麵對未知恐懼的勇氣。不知道從多遠古的時候起,便有人明白了這一點,於是,他們開始對人們述說“人”是何等渺小的東西,由此,在人理之中留下一個深刻的概念:越小的東西,就越是有成長性,越是狹隘的東西,就越是有發展的空間。


    人就是帶著這樣的認知和覺悟,向著讓人恐懼的未知前進的生物,但這絕非是為了什麽真理,而是更加樸素的,更加強調自我存在性的衝動。


    隻要是人類,就無法放棄這種衝動,因為,人類的狹隘和愚昧,讓人在放棄這種衝動後,就無法成長,無法存活。反過來說,隻要不是人類,當然可以隨便去看待和理解“人類”這個詞匯。


    問題一:放棄了狹隘和愚昧的自我定義,而超脫這個人類定義之外的東西,其眼中的“人類”定義對人類本身是有益的嗎?


    問題二:你承認自己是人類嗎?承認自己身為人類的狹隘和愚昧嗎?承認這種對自我狹隘和愚昧的定義嗎?


    對這兩個問題,過去的席森神父有著和現在截然不同的答案。但現在,席森神父並不是基於過去的答案做出此時此刻的決意和行動,而完全是以現在已經和過去截然不同的答案,去重新構建了自己思考和行為的基礎。


    對他而言,末日真理仍舊十分重要,讓自己存活到末日真理完全展現的最後,也同樣十分重要,但是,這些重要性已經絕非淩駕一切。盡管沒有動搖末日必然到來的信念,卻已經並不是以這個信念為基礎而行動了。


    信奉末日真理,追尋末日真理,是身為教徒的追求,但是——席森神父此時此刻,存在一個很強烈的念頭,那就是:自己並不僅僅是一個教徒,而且是一個人類。純粹以教徒的身份去追尋真理,或許堪稱是“聖者”吧,如果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的單純,那麽,在身為“教徒”之外還具備何種屬性,還到底是不是人,其實已經並不重要了。反過來說,正因為自己從來都沒有放棄身而為人的想法和身份,並有意識或下意識地,從人類自身的角度去理解事物,去看待神秘,去追尋著末日,所以,才顯得矛盾而古怪。


    終究,自己身而為人的意識,對“人類”那狹隘定義的接受,才是讓最讓自己衝動的源頭,並且,“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呢。”席森神父如此對自己說著,與此同時,那女體的怪物便衝破了層層阻礙,魔紋超能和臨界兵器共同作用所製造出來的魔方式的惡劣環境,在它身上根本看不到半點效果。更甚者,當席森神父已經順從危機本能,在第一時間漂移的時候,那意圖被施展出來阻礙其行動的力量,反倒成了推它一把的力量。


    在席森神父的思維活動產生變化的一瞬間,女體怪物便已經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在它那右眼部位的紅光深處,那黝黑如同深淵的瞳孔中,倒映著的自己的麵孔——一張看似沒有表情,卻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生動,都要像是一個人類,因而充滿了愚蠢味道的臉。


    席森神父所在的氣壓方塊在第一時間發生膨脹,沉重的壓力,爆發的衝擊,激蕩的火花和四濺的電流交織在一起,將席森神父抽打出去。席森神父沒有反抗,凝聚的微粒早已經在他的體表構建出惰性的防禦結構,抵抗了大部分因為這些暴亂現象而產生的破壞力。這個氣壓方塊便在這樣的情況下,變成了一個陷阱——誘餌從一開始就是席森神父自己。


    攻擊並沒有結束,當席森神父向外拋飛的同時,他所劃過的軌跡上所存在的氣壓方塊都開始膨脹,爆發,產生複雜得連席森神父也無法說清的連鎖反應,並沿著這條軌跡逆向湧入率先爆炸的氣壓方塊中。


    所有的爆炸,所有的光現象,所有可見的軌跡和波動,都並非是毫無規則的。也許在一個氣壓方塊中所產生的爆發是混亂的,但是,接合所有在席森神父拋飛過程中爆炸的氣壓方塊來看,卻又充滿了時間和空間上的韻律。那些肉眼可見的光,那些飛揚的物質,那些散溢的氣味,那些在不同頻率傳播的聲音,便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儀式矩陣。<!-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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