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森神父宛如置身在燃燒的地獄裏,從天而降的火星如同雪花般飛舞,它們的軌跡是如此複雜又是如此的形象,就像是組合成一個輪廓,又像是避開一個輪廓,這個輪廓正漸漸在他的視野中清晰起來。那是不定形態的某種東西,席森神父比之前所有時候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萬物歸一者。


    席森神父在無比的痛苦中祈禱著,沒有人可以聽清他到底在嘀咕些什麽,就仿佛那劇烈的痛苦讓他連正常的聲音都無法發出。這一切變化在他的眼中是漸變的,但是,當他從那燃燒的地獄中爬出來的時候——並不是真正物理上的攀爬,而更像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超拔”,或許對過去的他而言,對大多數信徒而言,“超拔”這個詞匯所具有的意義和感覺都是模糊的,未曾體驗過的,隻是一種對自己認為存在,卻實際無法找到證據的變化,嚐試進行盡可能形象的描述,但是,此時此刻,席森神父覺得“超拔”這個詞匯真的是再恰當不過了——他覺得自我超拔,有一種類似於陡然從噩夢中蘇醒的感覺,最初茫然看著分處兩側的最終兵器999和義體高川,就像是在這“超拔”中所消耗的時間都是不存在的。


    一切瞬時開始,又瞬時結束,但是,自己已經煥然一新。


    和過去所擁有的力量相比,更加真實也更加強大的力量在自己的體內煥發,就如同春雨過後茁壯成長的野草,那些仍舊在他眼前飛舞的,不知道是真實還是虛幻的火星,已經無法點燃這些“野草”了。那仿佛由火星勾勒出來的不斷變換的輪廓,那個無定形態的萬物歸一者就像是被套上了“野草”編織而成的枷鎖,變得不在那麽虛無不定。


    自己可以控製它,可以深入它……可以變成成它。席森神父的心中生出了這樣一種明悟。


    於是,他這麽做了。


    無論在他自己發生如此變化的過程中,到底消耗了多長的時間,又到底為什麽最終兵器999仿佛什麽都沒有做,他也不能再僵持下去了。敵人看起來不做任何事情,隻是因為自己無法觀測到敵人所做的事情,並不意味著敵人真的什麽都沒做,末日真理教那隱藏在視線之外的手段是如此的讓人深刻,無論最終兵器999是由何種方式變成的,但它就是“最終兵器”,是編號“999”沒錯,這意味著,末日真理教那隱晦深邃的手段同樣為她所擅長。


    而自己這邊的僵持,則是真的什麽都沒做,什麽都做不到——在敵人不斷推動自己計劃的時候,自己等人卻什麽都不做的話,輸掉這場戰爭就是唯一的下場。


    所以……


    所以——


    所以!


    千言萬語,萬般思緒,極端的痛苦,已經那不可遏止的情緒,讓席森神父張開了雙臂。他的身體就這麽硬生生地在義體高川的觀測中解體。義體高川在得到腦硬體傳遞而來的信息前,就有一種衝動的感覺,覺得自己能夠明白席森神父在做什麽。視網膜屏幕中的數據在流淌,那構成“席森神父”這個存在的每一個微小的結構都在解離,在擴散,這些變化給人一種極度混亂的無序感,可是,正是這種無序感擴散勾勒出了一個仿佛始終存在於他身邊的另一種無序的運動。


    可以觀測到的結構消失了,但是,那由數據喻示的,由感覺所體驗到的無序運動卻沒有消失,反而正在擴大,清晰,給義體高川以越來越強的存在感。


    席森神父接受了遺產,運轉了遺產——這就是義體高川此時唯一的想法,那在感覺和可觀測到的數據中顯得規模宏大的無序運動,是否意味著“席森神父”這個存在的死亡?是否喻示著這個人類已經徹底變質成某種可怕的非人之物?義體高川不想去判斷,因為,無論如何,這都是席森神父的選擇,也是眼下唯一可以帶來希望的光芒。


    那無序的運動是不造成任何可見光現象的,但是,在義體高川的心靈中,席森神父的綻放是如此的耀眼,讓人動容,恨不得讓自己也尾隨而上,去釋放出自己的光芒。


    不管席森神父是為了怎樣的目的,投入到了這場戰鬥中,對義體高川而言,此時此刻的他完全負荷自己對“英雄”的定義。


    義體高川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渴望和衝動,遏止那沸騰的思緒和情感,不讓它們成為第一推動力,他知道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麽,自己所肩負的重擔,不能如此輕率地做出行動。那對“英雄”的憧憬,那浸染心靈的感染力,始終沒有動搖他那如同鋼鐵般堅固的責任感。這一刻,義體高川也是痛苦的,但他隻是用沉默應對的,不,應該說,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默,就像是要變成一種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東西。


    席森神父,一定可以運用愛德華神父留下的遺產,開啟女巫vv在死亡前的掙紮所留下的後門,為直麵“江”創造機會——義體高川比任何人都更加相信這一點,相信席森神父,相信女巫vv、愛德華神父乃至於其它可能也為這一切提供了某種助力的信使,哪怕雙方從來都不站在同一陣營上。


    要對付的,不是女巫江,不是最終兵器999,而是“江”本身——去吧,席森神父,撬開那包裹著這個怪物的任何表現形式,隻要有那麽一瞬間,桃樂絲和近江的手段就能用上。正如他信任著為這場戰鬥創造了奇跡的席森神父和新世紀福音,也同樣信任著桃樂絲和近江等人。


    的確,說起“愛”,大概自己這個高川是不如“少年高川”愛的那麽純粹熾烈吧,但是,唯獨“信任”,他自信不輸給任何人,不輸給任何“高川”。


    “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也不是,我們都不是!無論何種形式,無論何種掙紮,無論是何種的因緣際會,這些無數形式的掙紮都匯聚到了這一刻,奇跡就要上演,必須上演!哪怕這個奇跡也仍舊在劇本中也無所謂。”義體高川朝著那混亂又仿佛空無一物的大地和天空高聲叫喊,“我們要前進,我們要前進,我們要前進!就算前方就是地獄,我們也要前進,去和那讓我們下地獄的怪物見麵!”


    讓我看看,一定要讓我看到啊,看到用這份信任編織出來的,超越了這個末日幻境各人立場的奇跡。席森神父!


    無序的擴散的運動已經徹底將這片廢墟包裹,義體高川可以感覺到,數據上也顯露出一些線索:徘徊自己身邊的運動正在衰弱,而環繞在最終兵器999周邊的運動開始變得強烈,那無可名狀之事物似乎也正在被某種力量幹涉,從無法觀測結構逐漸呈現出一個隱約的結構。


    義體高川甚至可以想到,這正是“席森神父”——也許不再是他——和最終兵器999在自己這邊無法觀測到的某個層麵上的戰鬥。


    一直都被視為“大魔王”和“怪物中的怪物”的敵人,使用的竟然是秩序化的力量,而奮力抗爭的“英雄”使用的卻是邪惡的無序的力量——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不是嗎?但是,義體高川卻能夠大體上明白和理解。


    因為,任何病毒展現自身能力的方式都不是無序的,反而是有序的,足以嵌入到人體的正常運轉機製中,讓這個運轉機製因為加入了新的機製而發生變化,造成病痛。從最理性的角度而言,它從來都不是“混亂邪惡”的,甚至從許多角度而言,最終造成的結果也很可能不是“壞”的,而是自有其理罷了,是機製和秩序的改變罷了。


    反而是席森神父運用遺產,最終造成的這種無法理清頭緒的無序運動,擁有的是義體高川所見過的最純粹的對秩序的破壞,對任何需要秩序才能存在的結構而言,它所帶來的結果絕對隻是“壞”的。


    然而,這就是義體高川所能等到的唯一奇跡。


    在秩序和無序的交戰中,義體高川完全插不進手,也不知道該如何插手。萬物歸一者所表現出來的對“結構”的摧毀性,哪怕是這具被改造得強大的義體,一旦被選作目標,也會在極短時間內被摧毀結構吧。義體是物質性的,其結構乃至於結構的運動機製被摧毀的話,那便是徹底從物質層麵上的崩潰了。對義體高川而言,那便是等同於“死亡”。


    真是可怕的戰鬥啊。義體高川哪怕無法追尋其中的細節,也無法觀測到足以判斷優勢劣勢的線索,但是,他仍舊親身體驗到了這超乎尋常的戰鬥擁有著何等的偉力,又是何等的詭異——這種戰鬥和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戰鬥不同,和中繼器的戰鬥也不同,它體現出來的並非是物質性的宏遠,也不是意識態的深邃,而是物質性和意識態同時具備的更加概念性和本質性的東西。


    無論是刀子還是原子彈,都可以殺人,哪怕隻有拳頭和牙齒也可以。摧毀一件事物和一個存在,可以從物質性令其崩潰,也可以對意識態進行顛覆,所有可以觀測到的扣人心弦的現象,足以讓人膜拜傾倒的力量,都大都從物質性和意識態中體現出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唯有物質性和意識態是最根本也最強大的——義體高川目睹到了這一切,他無法描述自己所觀測到的一切,他覺得自己正在觀測的,是一場相對於“物質性”和“意識態”這兩個概念之外的另一種變化,唯有“變化”這個用詞,稍微可以形容這場戰鬥的邊角。


    最終兵器999看起來什麽都沒有做,什麽行動都無法做出來,就像是被束縛在了那無序的運動中,但是,義體高川仍舊不由得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哪怕他已經沒有“流冷汗”這種生理活動了。


    對抗是無形的,但是,也正在於一種有序的侵蝕中,逐漸演變成連肉眼都能觀測到的現象。大量的火星就像是“血”一樣,從渾濁的空氣中噴濺出來,天空正在變成“紅色”——既像是流出鮮血般的紅色,也像是被灼熱的火焰燒紅了。


    大地正在龜裂,被卷入的物質變成塵土,複又填補在那些裂縫中,凝固成無比堅硬的構造體色澤。在可見的範圍內,仿佛萬物的存在形態都在向著“構造體”形態發生變化。就連空氣,空氣也……義體高川看到了視網膜屏幕中的警報,這個區域已經不是正常人可以生存的環境了。


    一不小心,就連義體都免不了被這種變化卷入,讓義體也成為這個區域性構造體的一部分。義體高川的腦硬體已經判斷出來了,阻撓自身變成這個巨大構造體一部分的因素,正是義體本身和過去構造體的不同——它或許和統治局中的構造體十分相似,但說到底,仍舊被近江添加了某種獨門的技術,讓其從根本上和統治局的構造體有了區別。


    這些區別是讓義體強大的原因,也是抗拒著此時被同化為相同構造體的原因。單單從結構而言,近江所製造的這個義體,甚至有著她自己的冠名:超構造體。


    “超構造體的義體化高川”——這個描述就像是受到了眼前席森神父和最終兵器999的戰鬥的刺激,終於從義體高川的腦硬體中解封,就像是近江要在這場可怕的難以理解的戰鬥中,繼續保有本人的存在感一樣。


    超構造體也免不了被萬物歸一者的力量解離,但是,僅僅是被那力量附帶的現象波及,卻不足以撼動這個義體的強韌堅固和獨立性。


    換做是曾經的義體,勢必早就成為了這片區域滋生的巨大構造體的一部分了吧,結果,隻有自己的義體得到了改造,才讓自己能夠繼續等待時機——這很巧合,不是嗎?對義體高川來說,眼前的境況是缺少了任何一絲因素,包括新世紀福音、席森神父、自己、“江”、最終兵器乃至於末日真理教、納粹、統治局本身和nog等人在內,隻要稍有差池就不會成立的。


    但是,正如他所堅持的那樣,哪怕這就是劇本的一環,也要走到盡頭,才能接觸那最深沉的幕後。<!-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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