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集起了層層黑雲,似乎要壓落到地麵上來,壓抑的感覺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屋簷上的水已經結成了瀑布,嘩嘩的衝下。


    雨,一直沒有停歇。


    “你母妃聽說舞羅公主身患重病,正巧她精通藥理,就悄悄回到江南,找到舞羅公主,替她醫治。當二人見到的時候也著實訝異了半晌,一番診治過後你母妃也束手無策。但是舞羅公主深明大義,不忍拖累你父王,於是懇求你母妃要與她互換身份,你母妃哪肯答應,怎奈舞羅公主萬般哀求,加之你母妃對你父王癡心一片,隻得點頭應允。”陸熙道。


    “那蕭皇後怎麽又說我是私生子?這是怎麽回事?”夏雪寒問道。


    “若說起這事,可就牽扯到當今聖上了!還要聽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陸熙歎了口氣道。


    “皇上?”夏雪寒腦子中一陣眩暈,眼前也是一片模糊,這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驚得他目瞪口呆。


    細細想來,皇上對自己似乎早已超越了對臣子的恩寵,就連太子也沒有享受如此優渥的待遇。如果說自己是皇上的私生子,他心懷愧疚,那也就說得通了。


    “沒錯,皇上本來不是嫡子,是他在先皇病危的時候網羅了太子許多罪證才扳倒了太子,自己登上金鑾寶殿。這些事情以琅琊王的耳目,想必也是知道的。”陸熙輕輕捋著胡須,眼中盡是些蕭瑟的神采,每一個上位者為了到達那個位置,終歸是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皇上的位置來得不正當,這我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夏雪寒揉了揉早已經發漲的額頭,今天聽到的許多事情早已讓他喪失了平時的沉著冷靜,英明睿智,若是現在有人來對付他,他必然會一敗塗地。


    “皇上在登基之前被封為東府齊王,我當時考中進士在朝為官也沒有多少時日,癡長了幾歲,與當時的東府齊王往來甚密,交情莫逆。一日我倆攜遊鳳凰樓,共論天下英豪,當先提起的便是你母妃——彩蝶仙子雲彩萱。因著醉意,我向東府齊王說了我與彩蝶仙子兩家是世交,早已義結金蘭,成為異姓兄妹,他一聽自是喜不自勝,當下便要我引見……”陸熙提到這事,也是一臉懊悔,當年的一時意氣,竟然釀成了這番慘劇。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夏雪寒拳頭緊握,若是不念及一絲舊情,陸熙早已經命喪當場。


    陸熙歎了口氣,道:“至於你的母妃是怎麽用舞羅公主這個身份待在你父王身邊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你父王戰功顯著,而且一表人才,深受先皇器重,封他為琅琊王,並親自為你的父王母後主婚。當然,先皇至死也不知道,他的親生女兒早已經不在了。江湖人士不輕易入朝為官,否則會被江湖同道詬罵,但是你父王為了和愛人在一起,卻早已回不了頭了,於是改名洛雲川,燕翎歌這個名字也漸漸湮沒塵埃。”


    “那後來呢?”夏雪寒恨不得剖開陸熙的腦袋,把他知道的看個透徹。


    “你父王母後成婚不及兩月,先皇就駕崩了,由扳倒太子的東府齊王登基稱帝。皇上登基後,適逢遼國犯境,新皇登基無人可用,於是我就保薦了你的父王,你的父王惜別新婚嬌妻,投身沙場,這一走就是半年。”陸熙說到此處,忽然停了下來,盯著夏雪寒看了好久,眼中盡是愧怍之色,過了好久,才道,“其時我早已知曉你母妃不是舞羅公主,但我們兄妹情意甚篤,就時常邀她來我府上共敘家常,不想那一次卻偏偏碰到了皇上聖駕蒞臨。皇上本就風流成性,你母妃又被尊為天下第一美人,皇上幾杯酒下肚,又哪裏記得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又哪裏顧得禮儀綱常,趁著醉意便出言不遜。”


    “我又如何能坐視,不想皇上卻讓禦林軍把我趕了出來。後來向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打聽才知道,皇上以你父王威脅你母妃,並悄悄給你母妃下了藥,然後……”陸熙話音剛落,隻聽“嘩啦!”一聲,隻見夏雪寒一掌把座椅拍成了碎屑。


    怒吼道:“我去殺了那狗皇帝!”說完就抬腳朝屋外走去,衝到了庭院中間,也顧不得那滂沱的大雨,隻想殺了那個十惡不赦的狗皇帝。


    怪不得皇帝那麽寵愛自己卻始終不曾到他府上,怪不得皇帝賜自己姓夏,怪不得母妃從來不提皇上兩個字,原來,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陸熙也衝出房門,拚死拽住夏雪寒的衣袖,苦苦哀求道:“不要啊,他畢竟是你父王,你不可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啊!”


    夏雪寒一甩衣袖,以他的力道,差點被陸熙掀倒在地,冷喝道:“我夏雪寒此生隻有一個父親,他叫洛雲川,不是那狗皇帝,永遠不是!”


    怪不得父王一代武林高手竟然在四十不到就夭折了,怪不得從自己記事開始就沒有看過父王一個笑臉,怪不得父王與母後幾日也沒有一句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狗皇帝害的!


    夏雪寒斜仰著頭,冰冷的雨拍打在他的臉上,順著臉頰流下,竟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我知道你難受,其實我當年也是想聚眾殺了皇上,可是大錯已然鑄下,你母妃也已經有了他的……”陸熙已經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一身錦袍早被被雨水浸濕。


    “你母妃終究還是恨我的,她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出過王府,我多次拜會她也閉門不見,最後隻派傭人傳了一句口信。”陸熙直接躺在了地上,全然沒有一個一品國相、飽學鴻儒的姿態,地上積滿的雨水快要淹沒到他的口鼻,他卻渾然不覺。


    “什麽口信?”夏雪寒此刻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是殺了那狗皇帝麽?可他終究還是自己的……是放下一切,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麽?他做不到,無法說服自己的內心。


    “淚已凝幹,緣滅長安,老死不相往來!”陸熙躺在地上,緊緊的閉著眼睛,可是那老淚和著雨水止不住順著眼角淌下雙頰。


    “哈哈哈……”夏雪寒和陸熙同時發了瘋似的大笑起來,連天邊濃密的烏雲也被震散了。


    陸熙的笑是無奈,心痛。無奈自己的無能,不能給自己的結義妹妹報仇,還為仇人效命二十年;心痛因自己的一念之差,妹妹離自己而去,還說下了“老死不相往來”的話。


    夏雪寒的笑是迷茫,憤怒。今後何去何從,如何麵對自己的母妃?依著他的性子是必然要衝上金鑾殿殺人的,可是他能嗎?


    “曾經與你的母妃約定,若是將來有了兒女,若是同為男或同為女,就讓他們義結金蘭,若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為夫妻。不想我終是沒等到那一天啊!”陸熙的雙手狠狠的扣著地板,恨不得把手指插進地裏去,但他一介文人,卻哪裏有這份能耐。


    夏雪寒再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說一句話,白衣一閃就沒入了雨中,也不騎馬,憑著一雙腳,仗著一身輕功,朝長安衝去。


    “萱萱,當年你跳的舞好美……”這是陸熙此生說的最後一句話,半個時辰後,老管家尋找,發現陸熙躺在庭院積水裏,雨還在瘋狂的下著,可是他的屍體早已經冰冷,眼角的淚痕尚在,嘴角還有一抹淡淡的笑,似想起了什麽欣喜的事……


    夏雪寒一路施展千裏快哉風奔跑,風雨交加,雷電齊鳴,泥漿濺滿了他的白衣,荊棘劃破了他的肌膚,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散落下來,淩亂的搭在頭上,他此時哪裏還有風華絕代的樣子,誰還會把他當做夏雪寒。


    跌跌撞撞的跑回長安,那滿街的人無不認為來了一個瘋子,那身破爛的衣服早已髒得可以和城北破廟的叫花子相提並論,上麵粘了泥漿、草莖、樹葉。身上那些被荊棘劃破的傷口早已結上了醜陋的痂,丹紅的血染了他一身,披散的頭發早已如枯草一般,掩蓋了他整張臉龐。這樣一個邋遢落魄的人,又有誰會把他和琅琊王夏雪寒聯係到一起。


    夏雪寒跌跌撞撞的來到了琅琊王府門前,剛想抬腳進去,門前那三十六個金甲守衛同時撤出長刀圍住了他。


    “擅闖王府者,殺無赦!”一聲厲喝如同九霄驚雷,震得人頭皮發麻。


    夏雪寒苦笑道:“也許要不了多久,我就真的是擅闖王府的人了!”


    “哪裏來的叫花子,要飯到偏門去,膽敢在王府大門胡言亂語,今日便叫你血濺三尺!”王府侍衛怒喝道,對這樣一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自然生不出好感。


    夏雪寒掀開擋住臉的頭發,沒有說一句話,可是對麵的王府侍衛卻是驚得張大了嘴巴,眼前這人可不就是琅琊王嗎?那個風華蓋世的少年何時落魄成這副模樣了,一張臉比紙還白三分,頭發像一蓬亂草,嘴唇已經幹裂了,那雙深邃的眼睛再沒有半點神采,空洞得可怕。


    “小人罪該萬死!王爺快快入府!”那些侍衛趕忙跪了下來,叩頭請罪。


    夏雪寒沒有說話,搖搖晃晃的走進了府裏,也不顧上上下下仆從訝異的眼神和熱切的問訊,徑直朝王太妃的彩蝶軒走去。


    彩蝶軒也同雪凝雅齋一般,是一個幽靜的小院落,幾間小屋,一個池塘,院子裏是一個花圃,王太妃向來好撥弄些花花草草,每到花開時節,花團錦簇、彩蝶紛飛,縱然是禦花園於此相比,也遜了幾分。


    王太妃此時正在侍女櫻兒的陪同下在給花圃的花兒澆水,那朵白菊已經有碗口大小的花骨朵,想來就在這幾日便要開了,王太妃心裏自是欣喜不勝。


    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跌跌撞撞闖進了園子,也不看腳下,直朝王太妃走來,腳下已經踩死了幾株花草。


    王太妃秀眉一蹙,剛想嗬斥這個冒失鬼幾句,抬眼一看,竟然驚異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扔下了手裏的水瓢,朝夏雪寒跑過來,一把抱住他。


    “寒兒,你怎麽……是誰把你弄成這樣,母妃將他碎屍萬段!”王太妃再沒有平日的恬靜溫和,此時她隻是一個心疼孩兒的母親。


    夏雪寒輕輕把她的手拿下來,用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看著王太妃,問道:“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你……你……”王太妃眼中盡是驚訝之色,兩個“你”字過後,竟然再說不出話來。


    “回答我,我的父親到底是誰?”夏雪寒語氣中多了些怒意。


    本書源自看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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