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裏的男子雖說也是一身紅衣,但是相比關小葵,氣質卻是截然不同,若說關小葵的紅是火焰,那麽他的紅便是正在流淌著的血,染紅了地獄,染紅了天堂。


    楊瀟不由得一陣寒顫,那個人身上散發的殺氣太濃鬱了,殺氣之中又夾雜著死亡的氣息,即使隔著四五丈遠,那凜冽冰寒的氣息也叫人背心冒汗。


    即使是刑場上殺人如麻的屠夫、戰場上手撕敵酋的將軍,也沒有這種殺氣,他甚至不像是屬於人世間的一個人。


    他是地獄浴血歸來的魔,隻有殺了成百上千的人以後身上才能有這樣的殺氣,那個人隻是這樣站在他麵前,楊瀟便有一種在屍山血海沉浮的感覺,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心。


    “紫瀟公子楊瀟?!”


    那個人說話了,冰冷中帶著幾分沙啞,卻是讓人的靈魂不由自主的顫抖,每一個字從他口裏吐出,聽話人的心便像是被一雙大手捏了一把。


    像是在問,也像是一種肯定的語氣,楊瀟竟然怔了半晌不會說話。


    “你……你是血屠公子!”


    高傲超然如楊瀟,這幾個字也幾乎是顫抖著說出來的,四大公子的名號由來並非沒有理由。


    血屠公子,劍指禪心赴蒼茫,血染菩提鬼神殤!


    南仙雪寒公子超然若仙,絕世出塵;北帝逸凡公子高貴雍容,隱逸凡間;西皇軒轅公子沉寂如山,動如軒轅。


    而這東狂血屠公子,一個“狂”字足以彰顯他的脾性,“血屠”二字足以證明他的作風,利劍出鞘鬼神都要殤亡。


    世人看不見他是如何從屍山血海中爬過來的,也不知道他身上披了多厚的暮靄,隻知道屍體和血液是他經過的唯一的痕跡。


    “你是夏雪寒那一方的人吧!”


    又是一句足以讓人血液凝結的話,這次楊瀟卻鎮定了許多,恢複了幾許紫瀟公子應有的傲氣,問道:“你要怎樣?”


    血屠公子頭微微朝關小葵那邊偏了一下,對楊瀟說道:“這個人與我有些關聯,你不能動他。而且……”血屠公子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


    “而且什麽?”楊瀟追問道。


    隻聽血屠公子抱劍冷笑道:“而且你既然是夏雪寒那方的人,那你也沒有必要離開這裏了!”


    “哦?”楊瀟嘴角微微揚起,道:“血屠公子是想留下在下麽?”


    “應該說是讓你永遠留在這裏。”血屠公子依舊不緊不慢,氣定神閑,仿佛他身後的不是五小公子之一,而是一個不會武功的鄉野村民。


    “你很有自信呢,但是我硬是要走呢!”楊瀟有些怒了,這麽多年來還沒有一個同輩敢和他這樣說話,而這個來曆不明的血屠公子居然敢這般輕視他。


    江風吹過,揚起他那血紅色的袍角,依稀能夠聞到一股血腥味兒隨風而來,楊瀟知道他要動手了。


    “不知道你是哪裏來的底氣對我說這句話,不過,這種語氣倒是很讓人討厭呢!”


    他緩緩轉了過來,饒是楊瀟也為之一怔,眼前的這個人普普通通,若是沒有這一身讓人靈魂戰栗的殺氣,把他丟在人群裏也絕對不會引人注意。


    肆意散披著的烏黑的長發,黯淡無神的眼眸,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一起勾勒出一幅死神的畫卷。他的懷裏抱著的那把劍雖然隔著劍鞘,卻有一股森寒的氣息透過劍鞘滲透出來,像是一頭藏匿在深淵的巨龍,隻消一道驚雷便能破空而起。


    更為引人注目的便是血屠公子抱劍的左手,拇指竟然是齊根而斷,斷口處參差不齊,想來不是被利器切斷的。


    關小葵見到眼前那個人也是一陣寒噤,向來多話的他竟然乖乖的朝著血屠公子施了一禮,站到了一邊,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楊瀟提氣聚掌,不敢有絲毫的大意,雖說五小公子同樣傲視天下,但比起四大公子,畢竟是差了一籌啊。


    血屠公子蠕動蒼白的嘴唇,冷冷說道:“若是留下一條手臂,倒是可以讓你回去找夏雪寒求救!”


    楊瀟沒有因著這句話發怒,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冷靜,遇到這個瘋子,他沒有選擇,更沒有任何道理可講,隻有硬著頭皮上。


    不遠處的血屠公子已經知道了他的決定,他像是一道血色閃電,朝楊瀟衝了過來。楊瀟十年江湖,從沒有見過這麽快的劍,哪怕是夏雪寒的浮生袖手劍。


    楊瀟本能的舉起手裏的竹簫迎上去,挽開十六朵劍花,花開朵朵,雖是在迎擊血屠公子,其實卻是在思量退路。


    紅光掠過,隻見血屠公子微微抬起手,劍沒有出鞘,那把透著死氣的劍,並著劍鞘朝楊瀟刺過來。隻刺了十六下,偏偏每一下都刺在楊瀟挽出的劍花的正中心,這般快,這般準,便是江湖中成名數十年的劍術大師也得自歎弗如。


    “嘭!”


    聲音響起的同時,楊瀟卻是被震得退後了幾步,這一刻,楊瀟的臉登時漲得通紅,倒不是因為受了多重的傷,而是氣憤與訝異。


    經此一戰之後他的心裏將永遠有一道坎,不管他曾經如何,不管他將來如何,他那顆高傲的心裏將永遠有一個解不開的結。


    因為血屠公子不僅劍沒有出鞘,而且剛才並沒有擊中他,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楊瀟當做對手,隨心的一擊,像是在推開眼前的一層紗幔。


    “你……”楊瀟隻覺得胸口有一股氣,攪得他頭暈腦脹,忽然喉嚨口一甜,一口鮮血噴射出來,身體也劇烈晃蕩了一下。


    不是受了傷,而是心中那天下英雄舍我其誰的信念被摧毀了,被一個自己認為不相上下的人輕而易舉的摧毀了。


    血屠公子臉上沒有半分神色,不緊不慢朝楊瀟走過去,一步一步,像是雷神之錘敲擊著楊瀟的心。他的步子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但是在楊瀟麵前卻是山崩海嘯一般。


    “四大公子,五小公子,並非是江湖閑人胡謅亂道。畢竟還是有差別的,但是像是五小公子這般的廢物,也根本沒有出現的必要了罷!”


    血屠公子說這話的時候,眉頭都沒有皺半下,那眼神就像是一個屠夫在宰雞殺狗時對那些牲口神色。


    不屑一顧、冷漠,鄙夷……


    “嚓!”


    一聲輕響,楊瀟手裏的紫竹長簫竟然被他生生捏碎,破碎的竹簽子紮進他的手掌,汩汩的鮮血順著指縫淌出,可是楊瀟卻像是麻木了一般,一臉木然,沒有絲毫痛楚。


    “老實說,你現在還不配讓我拔劍!”血屠公子淡淡的說道。


    其實也不是說楊瀟比之血屠公子弱了許多,隻是楊瀟方才根本沒有預料到血屠公子會隨手破了他的劍式,這便讓他亂了爭逐天下的道心。


    每一個天才都是桀驁的,他們允許失敗,但是不能容忍對手以一種不屑的姿態打敗他們。


    一股紅色的內力在血屠公子手掌間縈繞,伴隨著滔天殺伐之氣,牽動萬壑罡風,並吞九幽死氣。血屠公子那斷了一指的手掌沒有任何花哨的姿勢,一掌向楊瀟印過來。


    不說現在楊瀟不躲不閃,便是他抬掌迎接也是來不及了。


    呼嘯的掌風把楊瀟的根根長發吹起,他一雙眼睛依舊漠然,不知畏懼,不知閃避。


    血屠公子手掌周圍仿佛環繞著千萬柄天刀,手掌未到,那凜冽的氣息便割裂了楊瀟的皮膚,他那英俊瀟灑的臉龐出現一絲絲血線,像是被鋒利的刀片割裂一般。


    血屠公子的那一掌有開碑碎石之力,僅僅一個呼吸,便是印到了楊瀟麵前,楊瀟眼神空洞,早已失去了閃避的念想。


    “嘭!”


    一聲重響傳來,楊瀟本該被擊飛的場景沒有出現,血屠公子隻見到在那千鈞一發的關頭,一道灰撲撲的影子閃過來,像一隻撲食的鷹鷲一般,提走了楊瀟,臨了還和他對了一掌。


    血屠公子登時感覺半條手臂發麻,整個人不自禁的退了好幾步,他的眉頭登時緊鎖了起來,一雙漠然的眼睛也有了些神采。


    能在他手下搶走人命的,兩年來,這是第一個。


    “你知道萱萱在哪兒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一個身穿灰衣的老頭緊扣著楊瀟的肩膀,喝問道,他那灰白的頭發散披在頭上,幾乎把臉遮盡了。


    那雙枯瘦的手龜裂開一道道小口子,像是鐵爪一樣刺進了楊瀟的肩胛骨,猩紅的血跡染在了老瘋子的手上。


    楊瀟依舊癡癡傻傻的站著,一句話也沒有說,對老瘋子的喝問更是沒有半絲回應。


    “回答我,你知不知道萱萱到底在哪裏,在哪裏啊……”老瘋子鬆開了楊瀟,顫顫巍巍的退後了幾步,聲音也有些顫抖,“我找遍了天下卻找不到你半絲蹤跡,如果你還在,應我一聲可好啊!”


    老瘋子抓著自己的頭發仰天長嘯,猛烈的音波震得人耳膜發顫,血屠公子試著走進了幾步,提劍在手,細細打量了老瘋子一番,問道:“你到底是誰,敢從我手裏搶人?”


    老瘋子猛的抬頭,閃電般的眼眸射向了血屠公子,隻一個閃身,便到了血屠公子身前三尺處,“我是誰,你告訴我我是誰,告訴我萱萱在哪裏?”


    血屠公子大驚,世間怎會有這麽快的速度,隻一個眨眼便跨過幾丈遠,他剛想說話,老瘋子手一揮,大叫道:“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萱萱在哪裏……”


    “我管你是誰,沒有人能在我手裏搶人,就是閻王也不行!”


    血屠公子話音響起的同時,那從未出鞘的寶劍終於被他撤出,刹那間寒光四射,依稀間有巨龍吼聲從深淵傳來,深邃遼遠。


    一劍之威,竟至於此!


    “魂葬三界!”


    血屠公子一聲厲斥,手裏那把劍和著無盡劍氣斬下。劍指禪心赴蒼茫,血染菩提鬼神殤!這並不是說說而已,在血屠公子身體四周隱隱約約可以見到有血河在流淌,有成片的屍體在倒下,三界鬼神在啼哭。


    這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那一式中夾雜的凶戾之氣擾亂了人的心神,讓人看到、聽到了本不曾出現的恐怖的東西。


    一道血色光芒射向了老瘋子,迅若奔雷,殺氣滔天。


    血屠公子的心突然被巨錘敲了一下,猛然一震,因為麵前離他兩三尺的老瘋子突然不見了,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這麽快,快到連他都沒能看清!


    一劍刺空,他感覺背後一涼,還不等他回身,就感覺一雙枯瘦的手扣在了他脊梁第三節上。


    那是一個人最為脆弱的部位之一,稍受重擊,登時斃命,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樣一個老瘋子怎麽懂得這麽快的身法,怎麽會有如此穩準狠的招式。


    但是血屠公子隻兩年便躋身四大公子之列,也不是浪得虛名,一式分筋錯骨,生生讓自己的背脊骨錯了位。老瘋子手裏一滑,讓血屠公子一個閃身逃了出去,畢竟老瘋子神智不清,也不曉得乘勢追擊,就這樣呆愣在那裏。


    血屠公子縱身一躍,離老瘋子五六丈遠,即使老瘋子速度再怎麽快,一時也到不了他身旁。他自忖老瘋子若是神誌清醒,武功與必然是要高他一籌的,若不趁他現在迷迷糊糊趕緊離去,一會兒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冷冷掃了一眼呆若木雞的楊瀟,那身紅衣一搖,朝遠方奔去,關小葵也是緊跟著他離開,兩道紅色的光芒一前一後,片刻就不見。


    楊瀟見血屠公子離開,也木然轉身走進蘆花蕩,不管那鋒利的蘆葦葉割破他的肌膚。


    現在隻剩老瘋子一個人站在江邊,江風吹起他灰白的頭發,讓他露出了常年隱在白發下的臉龐,豐神如玉,俊美絕倫,卻是如紙一般雪白,被光陰刻出了許多歲月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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