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外。


    「公子!」


    「進來。」聞人霽月不慍不火的聲音自門房內傳出。


    羅似岩依令推門而入,佇立一旁,靜候埋首於案桌上的聞人霽月吩咐。


    待手上的事告一段落後,聞人霽月抬起頭,斜娣了羅似岩一眼問道:「人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羅似岩恭敬地作揖應答,「目前全安置在擎風枋,枋外且命大批的守衛看守著,如無公子手諭,任何人皆不得進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稟告。


    沉吟半晌後,聞人霽月再次將注意力移到案桌的文卷上。


    「把人交給姬向晚。」他不曾抬頭地冷淡命令,「除了禁止他們離開霽雪樓外,其它的不必理會。」


    ※※※※


    姬向晚半躺在臥榻上歎息。


    自那一次昏睡後,姬向晚在風雲閣內的身分更加曖昧了。


    整座風雲閣上下沒有人不知道她姬向晚已經上了聞人霽月的床,這全拜司徒夜嵐之賜!


    專心點,姬向晚!現在的她,不該為眾人口中姬向晚與聞人霽月之間的關係費神,應該認真思考,要如何才能帶著這好不容易自聞人霽月手中得到的參王離開風雲閣。


    猶記得那時,當聞人霽月漫不經心的將參王交到她手中時,她驚訝愕然,不知所措……


    嗅聞著空氣中飄散的藥香,這是千年參王的味道!


    顫抖地接過藥盒的瞬間,「給我?!」真的嗎?她不是在作夢?


    她原以為自己必須更加賣力才能得到的參王,聞人霽月居然就這樣交到她手中!


    「沒錯。」聞人霽月爽快的道。


    他完全沒有刁難的意思,反而令姬向晚不由自主的蹙起眉頭。


    她居然這麽輕易就拿到參王……她不禁對聞人霽用的用心起疑。


    「你有何目的?」她戒備的張大看不見的雙眸瞅視著他。


    「目的?」聞人霽月輕笑一聲,笑聲中卻感受不到昔日的嘲諷與冷酷,「如果你不想要,大可直說,我不介意收回它。」


    「不!我要!」深怕他真的把參王拿回去,姬向晚本能地將藥盒緊抱在懷中,「那……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她得盡快回到臨曦的身邊才行。


    突然,一陣靜默。


    他不言不語,令姬向晚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想離開?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如果,你能完全不顧及令弟的安危……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離去前,聞人霽月丟下這麽一句威脅性十足的回答。


    對於她的要求,聞人齊月雖然沒有正麵回答,但他的態度明確的表示出他的想法--不準!


    所以,參王雖然已經到手,她卻仍舊動彈不得,被困在風雲閣中!


    她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聞人霽月放她走呢?她不斷地問自己。


    其實答案已經清楚地擺在眼前。


    隻是,這太過於明顯的答案,讓姬向晚禁不住嘴角又揚起一抹苦笑。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一聲輕喚將她拉回現實世界--


    「姊!」


    ※※※※


    「臨曦?!」姬向晚訝異的低呼。


    她呆愣了好半晌,回過神來的一瞬間,她無法自己的渾身顫抖。


    「天啊!臨曦……」她驚訝地雙手捂唇,激動得差點落淚,但她不願意在胞弟麵前顯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麵。


    隻是,為什麽臨曦會來到風雲閣?為什麽?


    「姊?姊?」


    見她一臉愕然,姬臨曦不斷地喚道。


    雖然臉色慘白、雖然氣色虛弱,但至少姊姊還活著,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仍然活著!對姬臨曦來說,這就夠了!


    姬向晚雙眼失明,看不出自己的臉色變化,但每次姬臨曦見到她,便發現她的臉色一次比一次的慘白,彷佛快要離他而去……


    麵對他一次次的詢問,姬向晚總是以淡然的語氣帶過,但卻撫平不了他內心深沉的憂慮,擔心哪一天她曝屍荒野卻無人發現……


    「臨曦,你……」她伸出素白的纖手,心慌地試著起身。


    「別起來!姊,你大病未愈,需要好好的休養。」迅速地來到姬向晚身前,姬臨曦伸手製止她。


    姬向晚激動地伸手向前,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差點跌下床,幸虧姬臨曦眼明手快的接住她。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她關心地一徑追問,根本不在意自己差點跌傷。


    「別說話!」他自懷裏掏出她為他特別煉製的救命丹藥,遞到她的唇邊,「有什麽事等把這藥吃下後再談!」


    隻要仍有一口氣在,不論多嚴重的病況,他隻要吃下這丹藥,便能再苟延殘喘一段時日。


    「臨曦……」搖了搖頭,姬向晚不願這救命丹藥浪費在已經無藥可救的自己身上。


    她還想說些什麽,卻再次被姬臨曦所製止。


    「先別說,這藥,你趕快服下!」不理會姬向晚的拒絕,姬臨曦固執的道。


    「你的身體還好嗎?」不理會遞至唇邊的丹藥,她十分關切幼弟的病情。


    早摸透姬向晚的弱點,他故意什麽也不說,隻是一徑的將丹藥遮上。


    除了體質較常人虛弱外,姬臨曦早已是一位卓然獨立的男子。


    他聰穎、機智而且有擔當,不再是當年那名被姬向晚護在懷中的幼小孩童。


    「唉~~我吃就是了!」拗不過姬臨曦的執著,姬向晚隻得屈服了。


    直到親眼看見姬向晚將藥服下,姬臨曦才鬆了口氣的道:「我的身體很好。」


    「真的?!把手遞給我,讓我為你把脈……」


    「姊,你別忙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沒事的。再說,若我們姊弟倆有哪一位需要醫治,那個人也應該是你。」


    他巧妙地閃避姬向晚的要求,不願姬向晚為自己的病體擔憂。


    瞧著姊姊為了醫治他而受盡風霜、蒼白病弱的模樣,姬臨曦的心底有說不出的歉意。


    隨著年歲漸漸增長,他深刻的了解姊姊贖罪、自虐的心態,拖著一身病弱的身軀,四處不停地奔波,就隻為了他這藥石罔效的病體。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願意苟活殘喘,留在世間拖累姊姊。


    但他清楚地知道姊姊自那一夜後,若非為了他,她早就隨著姬家數百條人命同赴陰司了。


    「可是……」


    「啊!因為不知道你需要什麽,所以,我將劍蘆內所有的藥材全都帶來了。」


    不想再增添姊姊的罪惡感,姬臨曦故意將話題帶開,「你看看還欠缺些什麽?」


    「尚欠一條人命!」


    聞人霽月低沉冷然的嗓音突兀地傳入兩人耳中,在姬向晚與姬臨曦心中投下一顆威力十足的炸彈……


    ※※※※


    姊弟倆同時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仍日是一身森冷、殘酷氣息的聞人霽月。


    姬臨曦悄悄地看了姊姊一眼,姊姊異樣的神情令他心頭莫名地湧上極深的敵意。


    這名男子是誰?


    他和姊姊之間又有何糾葛?


    是敵?是友?


    「何出此言?」姬臨曦忍不住先打破沉默。


    直覺告訴他,聞人霽月話中所指的人命,極有可能就是姊姊的命!


    不!他非得阻止姊姊的愚行不可!絕不能再讓姊姊為他犧牲了。


    「你不知道嗎?」挑起劍眉,聞人霽月口氣十足嘲諷的朝著姬臨曦道:「令姊打算拿她的小命當藥引,煉製丹藥。」


    「你……你怎麽知道別」霎時,姬向晚分不清心底的感受,是訝異聞人霽用的知情、焦急秘密泄漏了,還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唇畔噙著笑意,眼底卻閃著寒芒,聞人霽月笑比不笑時更教人畏懼。「姬向晚,你不會以為全天下隻有你知道九轉續命丹的藥引是朱淚吧?」


    唇畔不帶笑意的彎度隨著話語逐漸拉平,而眼底的寒意即凝結成霜。


    「就算你想自戕,也該先問問你這條小命的擁有者──我同不同意,否則,後果絕不是你能承受的!」


    「他所說的是真的嗎?」姬臨曦情緒激動地攫住姬向晚纖細的肩逼問,「回答我!」


    她緊咬住下唇,怎麽也不肯出聲,心卻沉到穀底……


    房內陷入一片寂靜,姬臨曦緩緩地收手。冊需言語答複,姬向晚的沉默已給了他答案。


    她真的打算以自己的性命……


    姬臨曦呆住了!


    「放心,她暫時死不了。」不具絲毫溫度的聲音冷冷地打破室內的沉寂。


    當著姬臨曦的麵,聞人霽月伸手強迫姬向晚抬起麵孔,直瞅著她傷痕累累的容顏,一字一句冷酷地道:「至少,在我尚未同意前,她絕對不敢死!」


    「你……」姬向晚想開口說話,卻被硬生生的打斷了。


    因為聞人霽月竟然肆無忌憚的伸手探入她的衣襟,羞愧的紅潮瞬間湧上她的麵頰,她閃避地向後縮,卻驚覺自己無路可退!


    「把手拿開!」姬臨曦氣急攻心,不顧一切的將聞人霽用的手扯離她向晚的胸口,「你居然……」瘦弱的手不自量力的揪住聞人霽月。


    「我怎樣?」任由姬臨曦不具任何傷害力的揪緊他的衣襟,諷刺冷笑浮上他的嘴角,「侵犯了她的名聲嗎?」笑著甩開衣襟上的束縛,「她還有名聲嗎?她全身上下早就被我看遍,摸遍了。」


    「不會的……不會的……」姬臨曦不能置信地顛躓後退一步。


    聞人霽月的話像利刀般傷了姬臨曦,也同時刺痛了姬向晚碎弱的心。


    她慘白著一張臉抬起頭來,帶著悲戚的笑容麵對姬臨曦。「反正……在那群狂徒肆虐下……我還有清白嗎……」唇畔綻放一抹比哭泣更加傷痛的笑容,令人望之心痛。


    「我的清白早在家毀人亡的那一夜已經不存在了!」姬向晚含著淚,赤裸裸、血淋淋的揭開往日醜陋的回憶,那段她努力想遺忘,卻夜夜折磨著她的噩夢。


    他真的這麽恨她?非將她羞辱、淩遲致死,方肯罷休嗎?


    究竟要到什麽時候,她才能自這悲哀傷痛的命運中逃脫啊!


    「姊……」姬臨曦瞠目結舌,他一直不知道姊姊居然是這麽看待自己的!「不!你仍是清白之身啊!」


    他立刻感受自他們投射過來的強烈注視,姬臨曦頓了頓,繼續說道:「那一夜……賊人並沒有得逞……你至今仍是清白之軀……」


    「怎麽可能?」突然得知這項事實,姬向晚不禁呆住了,「我……」


    「當年,無路可逃的你一心隻想以死守住自身的清白,所以,你趁賊人一不注意,縱身一躍,盡全力撞向牆柱,昏倒在地。原本賊人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你,但因火勢實在蔓延得太快了,致使他們隻褪除了你的衣衫,並無多餘的時間做其它的……」


    「我……」她仍是清白之身?!


    此刻回蕩在她腦海中的是當年賊人闖入姬府時所說的話--


    「賤人!你以為世代書香就了不起嗎?」緊抓著姬向晚的小臉,嚴重漢狂妄淫邪的道:「居然膽敢拒絕嚴大少我的求親!搞清楚,我嚴大少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你算哪根蔥?既然得不到,我就毀了你!不單是你,我還要奪走你姬府上下數百條人命,算是向我嚴大少賠罪!」


    她是罪魁禍首啊!


    是造成全家滅門的禍水啊!


    為什麽最該死的她沒有喪命?


    為什麽最該死的她居然還活得好好的?


    為什麽在所有不應、不該、不能死的人全都因她命喪黃泉時,最該死的她卻沒有死?


    她好想死!她真的好想、好想就此解脫!


    她根本不想活在這世上啊!為什麽她還痛苦的苟活於世?


    此刻她的表情呆滯,雙胖空洞……痛至不能再痛時,姬向晚不哭反笑!


    詭譎的微笑爬上她的唇,「哈……哈哈……哈哈哈……」


    自微笑、淺笑至狂笑,但她的眼底卻是絕然的淒楚。


    這是多麽可笑的事實啊!


    狂笑中,不顧聞人霽月的阻攔、不理會姬臨曦的安撫,姬向晚在一聲又一聲的狂笑聲中,放任內力一次又一次的侵蝕著自己:


    直到她那早已殘破不堪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嘔出鮮血。


    「來人啊!快去把賀蘭承續找來!」聞人霽月驚聲高喊。


    顧不得門外是否有人答應,他緊擁住姬向晚的嬌軀,將源源不絕的內力透過雙掌傳遞到姬向晚的體內,卻無法製止她的自殘。


    「清白……」朦朧中,姬向晚彷佛再次回到那如噩夢的當年……不可自抑的又吐出一口殷紅鮮血。


    在一連串的自我摧殘中,她終於昏死在聞人霽月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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