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跟著他們一路來到自己的住所,剛把玉秋放在床上就看見一個背著藥箱的女大夫匆匆趕來。女大夫叫湛鵲,是秦府的女醫,年齡不到四十,她長得並不出眾,卻是慈眉善目,一身的溫順之氣。


    “玉秋。”方然趴在床沿邊上,看著玉秋睜著眼,氣息微弱,腰上的衣料早已被血染紅,估計裏麵的肉已經爛了。


    “二小姐,請讓一讓。”湛鵲跪在一旁,從藥箱裏拿出剪刀來,“煩勞二小姐去打一桶水來。”


    “好。”方然答應著,起身快速的走出去。


    湛鵲伸手輕輕地剪去玉秋後背被血浸濕的外衣,剪到最後貼身衣物時她放緩了動作,因為衣料已經黏緊了一些爛肉,稍一拉扯,皮肉都翻了起來。玉秋此時發出輕微的打哽聲,整個身體一顫一顫的。長痛不如短痛,湛鵲咬緊牙關,手起剪落,不出一會,就已是滿頭大汗。


    “水來了。”方然將一大桶水放在女醫旁邊,轉眼卻看見玉秋腰上的一堆爛肉,看得她頭皮發麻,雙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淚水控製不住地往外掉。


    湛鵲剪完腰上的衣料後便開始用水清洗一些不是很嚴重的傷口,再從藥箱裏拿出一些藥瓶外傷口撒上一些藥粉,最後才用一卷紗布將整個腰部給包紮好。“丫頭命大,自幼幹著粗活,體魄也比別人強健一些,我先抓幾副藥來把她的底子保住才好,隻是......”


    “隻是什麽?”方然緊張地看著湛鵲。


    湛鵲疼惜地望著玉秋,“隻是女醫擅內,而這藥粉普通,助肌肉愈合恐不及,而這擅外的大夫也是輕易不敢醫治女體,若長久能見效,受的罪也多些。”


    “那開張藥方去抓也不行嗎?”


    “雖說外傷都是以傷害肌理為原理,況且外傷事大,尋常大夫不確診,也斷不會出藥給你。”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方然急得坐在地上,滿肚子的自責和懊惱,剛才要不是自己嘴賤就不會惹出這種事來,認個慫會死嗎?


    湛鵲打量著這幾天在府裏傳得滿天飛的二小姐,突然開口說了話,連膽子也變得大了些,想到這裏,她有些遲疑地說道:“不過,論現在國公府與將軍府的關係,二小姐可以前去試一下,若能討來一小瓶,玉秋也不必受那些苦痛。”


    方然紅著眼看她,“什麽意思?”


    湛鵲微微一笑:“二小姐不知嗎?這治外傷最好的藥,見過世麵的都知道是在將軍府裏,聽說那藥能對一切外傷,治愈極快,傷好後連疤都不留,若是......”湛鵲話未說完便看見秦鴻走了進來,連忙上前跪伏道:“國公大人。”


    “女醫有禮。”秦鴻淡淡地道,上前查看玉秋的傷勢,“女醫退下吧,該用的藥早些取來。”


    “是。”湛鵲應聲,提著藥箱便退下了。


    “老頭。”方然紅著眼睛朝他跪下磕了一個頭,“是我錯了,你們怎麽打我都沒關係,但是求你救救玉秋,她是因為我才出去的,我要是不動,她也不會跟著出去的。”


    “你叫我什麽?老頭?”秦鴻詫異地看著方然。


    方然又磕了一個頭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您要打要罵都可以。”


    秦鴻凝目注視著方然許久,“一個丫鬟而已,活不下也無甚大事,況且女醫已經醫治了,難道還會丟了性命嗎?”


    “那就請老頭幫我一個忙。”


    “什麽?”


    “幫我向將軍府要一瓶傷藥。”


    “什麽?”秦鴻突然抬高了聲音,不可置信地看著方然,仿佛自己剛才是聽錯了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你真是太不知輕重了!沒了這個丫鬟,難道我堂堂一個國公府還出不起一個丫鬟給你嗎?”


    方然咬緊了下唇,眼淚撲簌而下,“您不幫我也沒關係,隻要您放我出去,我自己去跟人要。”


    秦鴻微怒道:“你當將軍府是熱鬧集市任你來去自如嗎?上回得罪了人家讓我顏麵受損,如今還腆著臉要去求別人!這丫鬟現在如此,可不都是你自己闖下的禍根,你還想惹多少麻煩給我!”


    方然謔地一聲站起來,“為什麽連您都不肯幫我?難道就算今天躺在床上的是秦月您都可以視而不見嗎?還是您從來都認為自己女兒是死是活都無所謂嗎?!”


    “你放肆!”秦鴻勃然大怒地抬手扇了過去,這一巴掌扇過去,方然毫無抵抗的能力一個踉蹌撞到地上去,嘴裏的嫩肉被尖利的牙齒刮破,一股腥味立馬占據了整個鼻腔,她隻覺得半邊臉都麻木得不存在了。


    單不說秦鴻是武將出身,就是一個普通男人一巴掌扇過去都能將人打蒙,更何況是在盛怒之下。所以秦鴻舉在半空的手因極力抑製而顫抖起來,看著方然半邊臉瞬間紅通,秦鴻握緊了拳頭緩緩放下,眼裏的怒火卻沒有退卻半分,“你如今是膽向兩邊生了連為父都敢頂撞!你知不知道別人背地裏譏笑我秦鴻生了一個啞女,別人閑裏拿來當做談資。即使那樣我仍舊沒有虧待你們母女,而你們母女呢?難道你如今也要學你母親那樣又來攪我半生安寧嗎?!”


    方然抬眼冷冷地看著秦鴻,她就不明白了,秦月的母親到底做了什麽事情讓一個父親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這麽冷漠無情。


    “你!”秦鴻餘怒未消地再次抬起了手,可方然不躲不閃地直視著他,到讓他心裏有些發寒,他不禁有些錯愕,覺得麵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女兒。


    “大人。”這時一個與秦鴻一般年齡的男人在門口拱手作揖,“勖王爺來了,已在門口落轎。”這個男人叫徐茂,是秦府的府司。


    秦鴻聽後隻得作罷,又心生疑慮,勖王爺與自己一向無交集,怎麽突然來了?雖是這麽想,也不敢怠慢,便與徐茂一同走了。


    方然默默地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床上人事未醒的玉秋,一股強烈的無助感讓她感到無比的疲倦,她將頭埋進手臂裏,低聲抽泣。


    將軍府,竹林茂盛,竹屋一間,屋前石桌美酒置於火爐燒煮。賀雲揚的身影在竹林間穿梭,那聳天的竹葉也被他舞劍的身姿看癡,紛紛墜落,卻沾不上他如風的身影。他長劍所觸之地,劍風撩起片片竹葉,那舞劍的雙眸忽冷忽熱,忽殺氣十足,忽沉穩安逸。


    阿毅這時從遠處走來,停在竹屋前拱手行禮道:“將軍。”


    “何事?”


    “今日未時勖王爺在十裏市街遇刺了。”


    賀雲揚聽後,停了下來,右手持劍向前一擲,劍身擲入泥中,穩如金鋼,“受傷了嗎?”


    阿毅搖搖頭道:“刺客被識破得早,未能得逞,全都喪了命,現下兵部大人已經去府衙了。”


    賀雲揚緩步走了出來,阿毅忙拿起護欄上的帕子遞上去給他擦汗,“兵部大人本來是先去勖王府請罪的,隻是勖王爺匆匆去了秦國公府,將他攔在外麵,麵也沒有見。”


    “哪裏的刺客?”


    “看兵器,是虞國人。“


    賀雲揚凝目思忖了一會,將一旁的外衣拿起來穿上,“虞國皇帝抓到梵城來,他們也少不得要拚命,不過此次遇刺成與不成,於他們也隻有好處。”


    阿毅不明白地道:“為何?”


    賀雲揚冷哼了一聲,“守城巡城隊皆歸兵部管轄,今日刺殺若是成了,無論是今日當值的士兵還是他兵部大人都是死罪。這麽一來,兵部尚書必然空缺,兵部的政務也跟著亂;若是不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最重要的是。”賀雲揚說到這裏便不再說下去了。


    阿毅眉頭一皺,突然明白過來,“兵部雖有尚書,可也由曆代大將軍節製,無論王爺今日有無閃失,將軍也必定負有連帶之責,一石三計,這些人真是可惡。”


    “你把別人的家給端了,難道還不讓別人來尋仇?”賀雲揚麵色冷淡地說完,抬腳便離開。


    “那也隻能怪他們沒本事。”阿毅嘀咕著跟了上去。


    阿毅跟著賀雲揚一直外府門走去,卻見將軍遠遠地停了下來,不知道在看什麽。阿毅好奇地快步走上去看了一眼,發現門口有個紫衣女子在跟府兵說著什麽。


    “咦?這不是秦國公家的二小姐嗎?”阿毅認出是誰後有些驚訝的看向賀雲揚,“就是拿鞋砸將軍的那個女子。”


    “我知道。”賀雲揚淡淡地道,顯然他早就認出來了,這樣的人他會忘記才怪,抬腳便往前走去。


    方然偷偷溜出來後一路問著才找到這裏來,隻是她還沒有靠近大門就被門口兩個站崗的士兵攔下,問了沒有拜帖後,就一直不吭聲了,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那我在旁邊等他。”方然最後無奈地走來一邊的大樹底下站著,兩個士兵見狀便退了回去。


    方然站在大樹底下用腳蹭著一些暴露在地表的樹根,心裏盤算著待會要怎麽說話。可是她還沒有盤算好就聽見身後傳來馬叫聲,回頭就看見那個大個子出來了,正要騎馬走,她剛想喊住他,突然想不起他叫什麽名字了,撒腳就衝上去,倒把馬嚇得不安地踏著馬蹄子。


    門口站崗的士兵完全沒料到她會衝上去攔著,嚇得立馬要衝上來,誰知看見賀雲揚抬手示意無礙,又見阿毅也使來顏色兩人才刹住了腳步,隻是謹慎地望著這邊。


    “你好,你還記得我吧?”方然一臉期盼地衝著他笑。


    賀雲揚對她的無禮行為倒不在意,隻是見她一邊臉紅腫了起來,不知道又在哪裏闖了禍挨了打。“何事?”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受了傷,腰上的肉都爛了,我聽說你,哦不是,我聽說貴府有一種傷藥能治一切外傷,所以你能不能給我一些?她才十三歲,要是沒有這個藥可能,可能就會醒不來了。”


    “你的朋友與本將軍有何幹。”


    方然被這句話哽了一下,以為這個大個子還在記仇,“這樣。”方然說著彎腰去脫鞋子,“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解氣也拿鞋子砸我,我保證不躲。”


    賀雲揚真是第一次見了這麽荒唐的人、見了這麽荒謬的事,當下就不想理會了,一手按著馬背,一個翻身上了馬就驅使馬走了。


    “誒!喂!”方然傻了眼,還沒見過這麽不通情理的人,立馬就想追上去,結果被人大力地拽住手臂。


    “哎呀二小姐,你這人怎麽一點禮數都不講,我們將軍現在也有救命的事。”阿毅拽了她一把,勸了一句後也上了馬跟著跑走了。


    方然氣得將鞋子往地上一砸,砸了一下還不出氣,又接連砸了好幾下。


    “籲”駿馬在街道上被賀雲揚勒停,伸手從懷裏抽出一個藥瓶遞給趕上來的阿毅,“府衙你不必去了,將藥送到國公府去。”


    阿毅剛要開口就看見勖王爺的馬車往這邊駛來,趕車地認出賀雲揚來便勒停了馬朝車廂裏說了一句話。


    “咭。”賀雲揚輕聲催促著馬上前去停在馬車旁,趕車的早已侯在一旁拱手行禮道:“見過賀將軍。”他話音一落,這邊馬車的側箱就被人拉開,露出李彥歆的身影來。整個西錦的王公貴族唯獨他勖王的馬車是由三麵可拉伸的木門組合。


    “本王正有一事要去找賀將軍。”


    “王爺請說。”


    李彥歆笑道:“今日本王在十裏街市遇刺一事想必將軍已知,說起來本王能不傷分毫的出現在這裏也虧了秦國公家的二小姐,隻是她回府後身邊的丫鬟受了家法,躺在床上人事未醒。所有本王想向將軍求一瓶傷藥,也算謝她不顧性命將刺客撞開。”


    賀雲揚倒是對他這一番說辭感到意外,原本以為他是為了那幾個刺客,沒想到卻是來討人情的,不過也沒有想到那麽一個不知禮數不知分寸的丫頭會有這膽量,碰巧是要送過去的,索性就轉給勖王。


    當下,賀雲揚將藥轉給李彥歆送去,自己與阿毅趕去府衙處理今日刺客之事。那七名刺客確是虞國人,戶部尚書親自將這十裏街市七處攤位攤主的登記信息拿到賀雲揚麵前,得知名字與住所後,戶部尚書與府尹派兵前往,卻沒想到這七人都是孤家寡人一個,死在家裏好幾天了都沒有人發現,這一搜查下來才明白那七個刺客是專挑殺了這七人,搶了出入城的憑證,在城內隱藏多時隻等下手。


    李彥歆欠了賀雲揚一個人情,再加上自己無所失,也就對此事寬容加之,隻是打了今日值班士兵每人五十軍棍作罷。另一方麵,玉秋用了賀雲揚的傷藥後,不出幾天傷口就愈合了,跟湛鵲說的一樣,愈合的傷口連疤痕都沒有留下。而經李彥歆這一周轉,秦鴻突然有了大轉變,還吩咐府中上下,說二小姐日後可以隨時出府,隻是差人稟一聲給夫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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