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將軍府賀老夫人房中,方然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扭著剪刀,眼睛都快要貼到手上的剪紙上麵了,她腳邊的茶幾上已經堆了一大疊被剪壞的紅紙。如今雖未入冬,但一夜之間氣溫驟然下降得厲害,房中已經擺了一盆火爐子,時不時發出火星子爆裂的聲音。


    小心翼翼的快要剪完時,方然的手不受控製的一抖,頓時將紅紙扯成了兩半,她立馬垂頭喪氣地丟下剪刀,又在一堆壞紙中翻來翻去,最後她還是放棄了,這種細致活,最死腦細胞了,偏偏她又是個沒有什麽耐心的人。


    坐在榻上念著佛經的賀老夫人突然一笑,道:“都是出自一家,這手巧的活可一點也不像你姐姐。”


    方然拿了一顆梅子含進嘴裏,眼睛盯著房頂道:“說不定我是路邊撿的。”


    賀老夫人笑而不語,對她這種古靈精怪的想法早已習以為常。


    方然聽著窗外傳來玉秋和天菱她們的歡笑聲,不禁伸頭看了看,問道:“老夫人,你說我不如我姐姐手巧,她這段時間來看過您嗎?”


    “未曾,隻是以往讓人送過些許手帕的花樣過來,天菱那丫頭可喜歡了。”


    方然看著賀老夫人眼中一直有笑意,便起身湊過去坐著,好奇地笑道:“老夫人,您今日好像特別高興,一直在笑呢。”


    賀老夫人點點頭,高興地道:“昨日收到揚兒家書,說最遲會趕在年關前回京,從他上了戰場後,我都快數不完他有多少個年頭沒有在京中過年了,眼下連著兩年在京,不正說明這戰事也會隨著消失嗎?”


    看著賀老夫人一臉的喜悅和期盼,方然就能想到以往這個老人孤零零地待在這麽大一個宅子的情景。父母心大概都如此吧,不奢望自己的子女多有成就,隻希望他們平平安安,想念的時候就能見到,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賀老夫人又道:“過了年,揚兒該三十二了,再不成家,也不成體統,他是我老來得子,萬分不容易。”


    方然抬了抬眉頭,突然不知道說什麽話了,又見賀老夫人突然將佛經放下,起身走向內室,出來時手裏捧了不少的畫卷,方然趕緊上去幫忙將它們放在桌上。


    “這是什麽?”


    賀老夫人含笑將一支畫卷打開給方然看,上麵是一個女子的畫像,旁邊還寫著某某府上的哪位千金,“這是媒官送過來的,讓我有空看看,若是看上了,等揚兒回來,再問問他的意見。”


    方然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古代的相親也跟現代的差不了多少,一個畫像,一個照片,都與本人差了一條街呢。


    賀老夫人笑責道:“你不許笑,索性你在這,幫我看一看。”


    “好吧。”方然收了收臉上的笑意,扁著嘴一張一張地打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總覺得這上麵畫著的人除了服飾和發飾外,臉都一模一樣,不禁說道:“我覺得您兒子可能會喜歡一些做事落落大方和健談的人,不過這種事也說不定,最主要就是有孝心嘛。”


    方然看得認真,可一旁的賀老夫人卻似乎不太關心畫上的女子,隻是仔細地留意著方然的神色,可方然表情自然,沒有任何失落和不悅之色,反而對著畫像上的女子時不時地偷笑。如此反應,不禁讓賀老夫人心下疑惑,想著莫不是這月兒的心不在揚兒身上?


    “咦?”方然這時看中了一幅畫,這上麵的女子臉上還有一顆美人痣呢,隨即將畫像遞給賀老夫人看:“這個挺漂亮的,看她的五官和神態,應該是溫柔端莊的人。”


    賀老夫人一看,是梵城首富白家的千金,看相貌,確實是舒心,便道:“這是城裏首富白家白元的嫡女,名叫白樂瑤,倒與你說的很對,看上去讓人順心。”


    方然笑著點點頭,道“老夫人,你還是自己做主算了,要是回頭您再問您兒子的意見,若是他搖頭,怎麽辦?這事還是成不了。”


    “你說的也是,不過這婚姻大事,雖是父母之命,可賀家不拒這些,娶回來的人總是要與揚兒攜手終老,總要他滿意才好。”


    方然道:“那他要是永遠都不滿意呢?您兒子可是個很難伺候的人,不過我相信願意嫁給他的人都會以心相待。”


    “若我說揚兒待你終與她人不同呢?”


    “那是因為他把我當男人啊。”


    “胡說。”賀老夫人伸手慈愛地點了點方然的額頭,看著她傻傻地笑,絲毫沒有把自己的心思想進心裏去,不禁搖頭歎了一口氣,再次說道:“若是為了我這病,他大可送些銀錢感謝,你別當我人老不問事,那日祁璟生辰,揚兒渾身濕漉漉地回府,換了衣服便一直坐在前廳一聲不吭。我問了阿毅才知曉事由,揚兒他一向理智,又知你與王爺有婚約,即找到了你,理應通知王爺,怎的自個冒冒失失地衝上去,可不是關心則亂嗎?”


    方然看著賀老夫人一臉的期盼,其實她從一開始知道的用意,隻是她覺得賀雲揚是個讓人難懂心思的人,才一直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是看著老夫人一再旁敲側擊,現在又聽說了一件自己從來不知道的事,大概那時候賀雲揚是等自己的消息吧,所以方然一下子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賀老夫人見她猶豫了,又道:“你那日發著高燒,我放心不下,總是叫著阿毅前去打探,才知揚兒那日一夜未眠,隻等著你退燒的消息,可是回虎城陷,他才會匆忙整軍離去。我與你說這些,隻盼聽你的真話。”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回答您。”方然支支吾吾地說糾結著,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


    賀老夫人見她如此為難,瞬間失望地歎了一口氣,“你說的也對,許是我人老想得太多了。”語罷,賀老夫人搖著頭慢慢地收拾著畫卷,然後轉身走向內室。


    方然望著她的背影,一個老人守著這麽大一個家,長難忍受著孤獨好冷清,而身邊沒有一個情人,也怪可憐的。此情此景也讓方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許多次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們,可每次看到賀老夫人,心底的思念總會如潮水般湧來。


    離開將軍府後,鄔孝早早地趕了馬車等候。方然和玉秋走過去時,餘光瞥見一個身影後,心不由地一顫,停下腳步來,方然抬頭便看見李彥歆站在前麵的大樹下,微微笑著望著她,眼中依舊是她熟悉的溫柔。


    “小姐。”玉秋也看見了,小心地扯了扯方然的衣袖,又看向鄔孝。


    鄔孝搖搖頭,示意她聽方然的。


    “鄔孝,你和玉秋先行。”方然對鄔孝說著,拍了拍玉秋的手便朝李彥歆走去。


    將軍府建得偏遠,車道兩排種著參天的大樹,枯黃的樹葉飄落下來,鋪滿了一整條的道路,腳步踩在上麵,總會發出“簌簌”的聲響來。方然看著前麵不遠不近的馬車,時不時能看見玉秋探出腦袋來看,心裏想著這丫頭恐怕放心不下。


    李彥歆循著她的目光望去,見她一直盯著前方的馬車,絲毫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他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在她麵前竟不知如何是好。


    方然留意到他的窘迫,便抬頭看他,問的卻是別人,“柳煙的身體還好嗎?”


    李彥歆咽了咽喉嚨,淡淡一笑,“她很好,再過幾月便可臨盆。”


    方然聞言,點了點頭,又沉默了起來。


    “前幾日便聽久安說你回來了,早該來看看你,卻因朝中事耽擱著。”


    方然含笑道:“國家大事總是最重要的,不必說耽擱,應該的。”


    看著她臉上泛起的客套笑容,李彥歆才意識到自己與她之間,有了一些無法消失的隔閡,“本王曾派人去尋你,卻在燕塞城失去了你的消息,難道你從未去過那裏嗎?”


    方然抬頭看著他,發現他比以前消瘦了許多,麵色透著疲憊,看來秦鴻說的是真的了,“我本想在城裏住下,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便離開了。”


    “你不問本王為何去尋你嗎?”


    “那,為什麽?”


    李彥歆心底一沉,不安而慌,燃起一絲壓抑的窒息感,他停下腳步來,側身攬住她的手,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眸子道:“本王尋你,心裏終究是放不下,無論你與柳煙有何糾葛,本王都不在意,你明白嗎?”


    方然看著李彥歆,心裏莫名的難過起來,到現在他還是認定那件事情就是那樣,可是他當時的決定已經改變了太多事,她又有什麽好氣憤的?當初隻是天真地抱著和駱新的幻想才會有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事實上,她根本不愛李彥歆,有的也隻是對駱新的執念,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自己欠下的債,又有什麽資格怪罪別人。


    方然望著李彥歆,突然釋然一笑,伸手握住他抓著自己手臂的手,道:“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都是自願的,至少柳煙讓我明白了愛都是自私的,從一開始與你在一起便是錯誤的,我想要的,你想要的,根本就不一樣。”


    “從一開始便是錯誤,你真是這樣想?”


    方然感覺到他指骨間突然緊繃了起來,可她不願意再拿以前的事情來為難現在的她和他,便輕輕按下他的手,抬頭看了一眼飄落而下的枯葉,“回去吧。”


    李彥歆望著她緩緩離去的背影,眼眶默默的紅了起來,難過到不能自已,終究是自己親手毀了這段情緣。


    “王爺。”不知躲在何處的陸久安慢慢地靠近李彥歆,行禮道:“這半年,二小姐確實待在大將軍軍營,正因此,我們才找不到她的蹤跡。”


    “久安,本王覺得月兒知道所有的秘密,其實在很久之前本王就這麽認為了,你說她如今跟了賀雲揚,會否將那些事全都告訴他?還有她父親,若是事昭,本王該如何護她?”


    陸久安凝眉道:“久安覺得,二小姐是個聰慧之人。”


    李彥歆突然悲涼地閉上了眼,他覺得有些事情應該要做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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