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的軍旅生涯裏,我因工作需要調動頻繁,從華北的預校到西北的航校,再到東北的部隊,始終在艱苦的三北地區,不辭辛勞地踐行著"革命戰士是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這句革命者豪邁的語言。"光棍一條,進出航校"不算,光是娶妻成家後的舉家搬遷就達7次之多。但是無論怎麽搬,往哪裏搬,那個石英鍾我都沒有丟,安頓下來後都會被我懸掛在家裏客廳的牆壁上。它是我當新飛行員時參加崗位練兵的獎品,鍾麵印有"紅樓夢"三個字,背景是大觀園的圖案,做工考究,十分精美,我非常喜歡。現在雖然過去已經二十多年了,石英鍾的走時已經不是太準了,但對我來說,它指示時間的功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它"記憶曆史"的功能,不僅是記下了我曾經有過的輝煌,更是記下了我敢於迎接挑戰的意誌品質,至今仍在鼓舞著我、激勵著我繼續去奮鬥拚搏。


    那年,我剛二十出頭,航校畢業後分到作戰部隊不久,在一次師組織的大型崗位練兵活動中,技壓群雄,以絕對優勢一舉奪魁,贏得了這個價格不貴但卻意義不凡的石英鍾。非常值得回味的是,這個勝利果實的取得,我竟然是被趕鴨子上架,逼上梁山的。


    其實,那次崗位練兵活動本來跟我沒什麽關係的,根本就沒安排我參加。年初時師裏下達計劃安排後,我們團裏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隻是簡單地做了安排,沒有真正排出最強陣容上陣。待到"十一"過後,從師領導那裏傳來另外兩個兄弟團誌在必得的消息後,我們團領導才開始著急,緊急召開了崗位練兵形勢分析會,最後決定臨陣換將——讓我參加默畫座艙圖項目的競賽。


    當我們的大隊長鄭重其事地將此事通知到我的時候,我是又搖頭又擺手連聲說不行。開什麽玩笑?隻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正式比賽了,現在卻讓我上,這不明擺著要我出醜,而且還是到遠在兩百公裏之外的師部去出醜麽!大隊長臉色一沉,不容置疑地對我說道,這事是團裏研究決定了的,也算是一項光榮的政治任務。你行也得上,不行也得上,還羅嗦什麽,趕緊準備去吧!


    走出大隊部,我雙眉緊鎖,步履沉重,心裏像壓了塊沉甸甸的的石頭。中午飯沒吃好,每日必不可少的午覺也沒敢睡。到教室黑板上用粉筆試著畫了幾次座艙圖,結果速度慢、差錯多,哪裏參得了賽呢?下午時,同樣壓力山大的大隊長又親自來到我房間,做我的思想工作:"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別人都是一隻手畫,可是你可以用兩隻手畫嘛!這樣速度不就比他們快了嗎?"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的大哥啊,你是站在岸邊上、坐在空調旁,不知道我的水深火熱啊!有那個天才我不也上舞台去表演雙手同時寫不同字的絕技了嗎?還在這裏拉的什麽駕駛杆呢?(一句飛行員常用俚語,就是指飛行)


    當晚,我在大隊的教室裏畫了一遍又一遍之後,還是一籌莫展,無計可施。情急之中,我突然想起了大隊長的那句"用兩隻手畫"。戰鬥機座艙裏的儀表都是圓形,控製盒又都是方形,而且它們所處的位置又大多是左右對稱的。為什麽不可以用雙手把這些先畫好,然後再用右手去畫那些不對稱的地方,這樣不也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大大加快默畫的速度嗎?其實我這麽想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記得我在很小的時候,估計是小學一二年紀吧,上課有時不認真聽講,隻顧自己在本子上亂寫亂畫。無意中我發現人的左右手具有一種協調反應能力:要向裏就都向裏,要向外就都向外;要向上就都向上,要向下就都向下。用右手寫某個字時,左手可以同時寫出這個字的反體字來;用右手畫個圓圈或是正方形,左手也可以同時畫出另一個圓圈或是正方形出來,隻不過兩隻筆的運行軌跡是左右相反但上下一致。在畫的過程中,你不用費勁地想著左手怎麽同時去配合右手做,而隻用想著右手怎麽做即可,左手自然而然地就會跟著右手左右相反但上下一致地協調動起來了。所以我完全可以利用雙手同時把戰鬥機座艙裏麵左右對稱的儀表、電門以及開關都畫出來,至於不對稱的那些設備,由於時間關係我是不可能練成左右手同時能把它們都畫出來的了。同時話又說回來了,還真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那個天賦呢!


    方向既定,剩下的就隻能是苦幹了!我不是左撇子,左手自然不是十分聽使喚。為了進一步開發左手潛能,打牢左手畫圖的基礎,日常生活中我便盡可能多地使用左手,就連20多年的生活習慣也改過來了,一日三餐幹脆全用左手。很累很辛苦,個中滋味誰能知曉?戰鬥機座艙圖以前我們雖然也是經常默畫,但都是在32開的白紙上,用圓珠筆畫,所以並不消耗什麽體力。但是當我在教室的黑板上開畫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這個可既是智力活也是個體力活,很累人的!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分鍾時間,但你要把那麽繁雜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座艙設備,用最簡潔的線條,沿最快捷的路線,以最快的速度給畫出來,眼睛是眨都不敢眨的,兩隻胳膊上的肌肉會繃得緊緊的。畫完一張座艙圖竟然如同舉了一次杠鈴,雙臂酸脹發軟,有幾次甚至還抽筋起來。所以剛開始練習的時候,每次竭盡全力畫完一張以後,我都要彎著腰,使勁甩甩胳膊,隻有這樣才能減輕一些痛苦,便於稍事休息後再練。大隊長把也我盯得很緊,他會經常在他空閑的時間過來檢查督促我,看我練習得怎麽樣了,有沒有偷懶耍滑。每次他都是親自拿著秒表,給我掐時間,然後指出問題,提出要求,鼓勵我繼續努力。那段時間,我的軍裝上經常是沾著來不及仔細擦拭的粉筆灰,球場再也看不到我歡快的身影,牌桌前也再聽不到我爽朗的笑聲了。除了吃飯、睡覺以外,幾乎所有的時間我都是在教室裏,在那塊黑板前度過的。


    大概是還有一周左右就要開始正式比賽了,一次閑談中,從xx團副團長職位上剛調入我團的團長心事重重,底氣不足地向我們透露了一個消息:"接近年底了,工作頭緒很多,所以這次競賽師裏都不想搞了,但xx團卻強烈地要求師裏還要搞,說他們不能白練了。這就可見他們的準備是十分充分的,對奪冠早已是有''探囊取物''一般的把握了。據我了解,他們這次派出的飛行員選手是xx和xxx。這兩個人都是我帶過的飛行員,太熟悉了,他們可是崗位練兵的''種子''選手,稱得上老手加硬手,我看咱們恐怕是沒什麽希望了!"


    我笑了一笑,沒有說什麽話,臉上也沒流露出過多的情緒,可心裏卻是波瀾起伏。"不蒸饅頭蒸(爭)口氣",我就不信那個邪,這次我還非得拿它個第一不可!


    快馬再加一鞭,再來個賽前衝刺吧!為了進一步練熟練快練準,我除了在黑板上用粉筆實際練習之外,還充分利用其餘的點滴時間,學著古代書聖王羲之習練書法之道,隨時隨地用手指頭進行"空練"。經常搞得別人看我的眼神都有點奇怪,因為我經常不自覺地在那兒手舞不停,就差足蹈了,不知道的人甚至還以為我是不是因為飛行壓力太大,承受不了,精神都出了問題呢!賽前的最後一兩天,雙手"神功"終於練成。戰鬥機座艙圖對於我來說,已從大腦記憶變成肌肉記憶,我甚至都可以閉著眼睛畫出來了,可謂輕而易舉,一氣嗬成,既迅速快捷,又規整清晰、標識準確。


    師裏的崗位練兵競賽大會在我既盼又怕的焦灼等待之中,終於如期召開了。到了師部後我們才知道,軍裏對這次崗位練兵也是十分重視,由分管訓練的副軍長專門帶工作組,從六百多公裏以外的軍部趕來,進行指導觀摩。飛行員默畫座艙圖是崗位練兵競賽的最後一個項目,是最高氵朝的壓軸戲。這個整個競賽活動中惟一的一個單獨進行的項目是全場的焦點:在寬闊的停機坪上臨時搭建了一個觀禮台,台下一字排開三塊黑板,由分別來自我們師的三個航空兵團的3個飛行員選手,同時進行默畫座艙圖競賽;軍、師、團首長都坐在主席台上觀看,台下是全場觀眾有近千名官兵,都充滿興趣地一齊盯著我們這3個飛行員。這陣勢可是夠大的了,我還從未見識過,更別說自己還要親自上陣參賽了。


    我跟著那兩位"對手",有點忐忑不安地走進了賽場。其中一個是比我早4年入伍的飛行員,這也意味著他比我多畫了4年的座艙圖啊!我做了幾次深呼吸,努力控製住自己的心態保持平靜。同時把黑板前放好的幾隻粉筆拿出兩隻,並將它們的細端折去三分之一,這樣畫的時候粉筆就不容易再被折斷而影響速度了。開始!裁判員一聲令下,我的世界瞬間濃縮、變小,這塊黑板成為我的全部,其餘的一切統統消失,什麽功名利祿、什麽愛恨情仇的也都不複存在。像是一個雙手使雙劍的古代俠客,在表演著純熟的劍法,氣沉丹田,心意合一。我雙手左右上下翻飛著,兩根短短的白色粉筆似乎也有了生命,並浸淫了幾十年的深厚功力,人劍合一般充滿靈性地或點、或圈、或寫、或畫,一切都那麽流暢、那麽迅疾。


    "啪"的一聲,仿佛是劍客竭盡全力、用盡生命的一擊,我在點完了最後一個電門的同時,舉起了左手,口中忙不迭地高喊我好了。停!隨著裁判員的一聲斷喝,那兩位"對手"也停止了動作。我轉眼偷看他們的黑板,心中禁不住一陣狂喜,贏了!我終於贏了!他倆都未畫完,一個畫了近三分之二,而另一個才一半。就是外行也明顯看得出誰是第一名!後來裁判宣布時才知道,好事成雙,原來我還創下了我們師的紀錄—2分15秒!毫無爭議地載入了師的崗位練兵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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