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先走後,張大有看著蘇清歡的背影,不由想到了以前在聖賢莊的時候。


    “作詩作成那樣,滾一邊兒去吧。”


    “術算、天文、曆法、機關,你會哪科?出去千萬別說是我們聖賢莊的人,別給我們聖賢莊丟人。”


    “一點兒背景也沒有,真不知道你是怎麽來的聖賢莊。”


    因為以前組隊張大有拖了幾次隊伍的後腿,這次組隊,再沒有人願意和他一起,而且對他百般折辱。


    麵對著同窗的肆意羞辱,年輕的張大有隻是高高把頭昂起。


    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向他們低頭。


    而等他們走後,張大有蹲坐在那裏,喪氣地低著頭,這時一個戴著羅刹麵具的人坐到了他的身邊。


    張大有木然地看了看他,又繼續埋下頭去。


    “你叫什麽名字?”


    “張大有。”


    “哪個大哪個有。”


    “大小的大,有無的有。”


    “那你既然叫大有,日後也一定會大有所為。”


    張大有抬起頭來,看著那個正盯著自己的羅刹麵具,又埋下頭去。


    “你不要不相信我,我來聖賢莊觀察很久了,你對天文、曆法、術算、機關這些都不感興趣,你每日都會去藏書閣看各類陰陽、權謀之術。我說的對不對?”


    張大有吃驚地看著羅刹麵具:“我怎麽從來沒發現你?”


    “我可是《點將錄》上排名前十的高手,能被你發現?”


    “我不信,聽你聲音這麽年輕,怎麽可能《點將錄》前十。”


    這時天上恰巧飛過了一隻鳥,那戴著羅刹麵具的男子身形一閃一回,他的手裏就多了一支羽毛。


    “現在你信了吧?”


    張大有嘴巴張起,說不出話來。


    “要不要跟著我一起幹?我看聖賢莊裏隻有你是個能當軍師的。”


    軍師?


    聽到這兩個字,張大有心頭不禁一跳,似乎這兩個字對他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他不禁點了點頭。


    那戴著羅刹麵具的男子,見張大有點頭,自言自語道:“又找來一個,再找兩個,就可以著手創建自己的門派了。”


    張大有一聽這話,合著這人現在什麽都還沒有,還在到處拉人,他還真以為讓他當軍師呢。


    他不禁有些後悔,他還以為這人戴著羅刹麵具,必然是真實身份見不得光,是什麽大人物。


    張大有指了指自己的臉,向那男子問道:“你為什麽戴著羅刹麵具?”


    “噢,這個啊。我的臉實在太過俊俏,我怕別人看到我,隻關注我的容貌,而誤了正事,這才成天戴著麵具。”那男子語氣淡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張大有沉默了一會兒。


    張大有歎了一口氣,既然決定要跟著他,就不再想東想西。


    “此情此景,我能吟詩一首嗎?”張大有詢問道。


    “試著吟來。”


    望著遠處連綿的群山,張大有不禁慷慨吟道:


    “遠看群山盡不殊,上邊細來下邊粗。


    有力當叫山顛倒,下邊細來上邊粗。”


    ……


    “怎麽樣?”


    “作的很好,下次別作了。”


    張大有幽怨的看了羅刹麵具男子一眼。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薑白羽。”


    ……


    誰能想到,不過兩三年間,浮空樓就異軍突起,壓過所有綠林門派,後來更得到朝廷暗中支持,用於平衡江湖的勢力。


    但他們浮空樓的目的又何至於此,張大有相信,在幾人的努力下,他們的誌向必然能夠實現。


    在這過程中,張大有運籌帷幄,縱橫捭闔。他感覺自己終於得慰胸中所學和心中之誌。


    那是他人生最為得意的幾年,但是隨著他身死的消息,一切都煙消雲散。


    在他之前,自己什麽也不是。


    報君之意,當為君死。


    想到這裏,張大有再不遲疑,轉身向京城蘭台走去。


    第二日,蘇清歡本打算在長安四處閑逛一下。


    但長安忽然下起了小雨。


    蘇清歡獨自一人躲在屋簷底下,看著大街上有人用手擋著頭,急匆匆地朝前跑去,有人撐著傘不緊不慢地走著。


    反正他也不急,就索性待在屋簷底下,看著簷頭逐漸匯流成線的雨水,滴落在地上,然後在水麵濺起許多密密的水泡。


    蘇清歡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再抬頭時,愕然發現,長安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不,也不是空無一人。


    在街尾,一個穿著宮裙的精致玲瓏的姑娘撐著一把傘,慢慢地向他走來。


    這一幕,讓蘇清歡不禁想起戴望舒那幾句詩“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位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


    準確的話他也記不大準了,但是這幾句話用來形容眼下的場景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那姑娘越走越近,她露出兩截白臂,兩截小腿。


    蘇清歡忽然懂了為什麽會有藕臂這樣的詞,那白嫩健康的小臂可不就如水中潤澤充盈的藕。


    但他又疑惑,那藕不夠細膩,不夠柔軟,不夠晶瑩,又怎麽配得上這樣的肌膚。


    而那姑娘的臉,也像漫天蓮葉中的一枝清荷,讓你忍不住去注目、去貪嗅。


    本來蘇清歡還能去讚賞,去感歎。而當那姑娘越來越近時,他失語了。


    他說不出任何話來,他的心隻能隨著那姑娘的蓮步輕移而浮浮沉沉。


    那姑娘走到蘇清歡麵前,停了下來,將傘舉過蘇清歡的頭頂,為他擋住了飄來的雨水,她幽幽的歎道:“小歡你弄得還真是狼狽。”


    蘇清歡疑惑道:“你認識我?”


    “唉,看來你果然不認識我了,沒關係,那我們就再重新認識一次吧!”


    那姑娘的一聲歎息似乎有無窮的哀愁。


    在以前,蘇清歡覺得雨的清新要勝過任何好聞的脂粉,但現在鼻尖傳來的香氣和清新之感,更勝雨日。


    “姑娘是誰?”蘇清歡忍不住問道。


    那姑娘輕笑了一下:“呆頭鵝。”


    然後那姑娘用自己柔若無骨冰冰涼涼的手拿起蘇清歡的手,將他的手放到了傘柄上。


    “雨停了,我也要走了。”


    那姑娘背起手,挺起秀頸,一步一步地走遠了。


    雲散雨收,娟娟的新樹,滴翠的嫩葉,明亮的萬丈光芒,還有漸行漸遠的伊人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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