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草木還未全凋。


    放眼望去,所見並非蕭蕭的落葉、離離的衰草。


    偶有清風吹來,已無夏日灼人的暑氣,反而帶著絲絲涼意。


    這樣的時節,正適合偶立樹下,感慨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這樣的涼風,也正適合晨起開門,吟上一句已涼天氣未寒時。


    隻是這樣的日子並不適合送別,秋日本就寂寥,容易感懷,又何必再在這樣的日子,牽惹太多的離愁別緒。


    蘇州城外。


    蘇清歡牽著照夜紫走在前方,魏薑和殷寶兒走在後麵。


    “你們回去吧。”蘇清歡回頭說道。


    魏薑盈盈走上前來,摸了摸照夜紫的頭,認真吩咐道:“一路上照顧好他。”


    而照夜紫睜著大大的眼睛,滿是驕傲地打了個響鼻。


    一個真敢吩咐,另一個也真敢答應。


    雖然那晚他和魏薑不曾真個銷魂,但魏薑食髓知味,對男女情事已不再像以前那麽懵懂無知。


    此時,她的眼眸盈盈如水,默默看著蘇清歡,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咽喉。


    “小白,你回揚州後一定要立馬告訴我。”


    才說了這一句話,魏薑就說不下去了。


    蘇清歡將魏薑攬在懷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魏薑鼻息間的溫熱和那小聲的啜泣。


    “會的。”


    良久,魏薑才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


    看著曾經嬌憨無儔的姑娘,此刻臉上布滿淚痕,想來這便是所謂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吧。


    蘇清歡用手輕輕地為魏薑拭去那些猶在臉上滾落的珠子。


    “寶兒,你呢,你就沒什麽話想同我說的嗎?”


    殷寶兒神色微動,說道:“第一是早早歸來。”


    蘇清歡不禁莞爾。


    蘇郎必不是韋郎。


    走吧!


    蘇清歡翻身上馬,喊了一聲“駕”,便縱馬遠去。


    而當他行出幾百米時,他忍不住回頭望去。


    魏薑和殷寶兒的身影已經變得很遠很遠,但她們還是站在那裏保持著目送他的姿勢。


    此時,蘇清歡終於懂了一句詩,此刻他覺得這句詩當真是天下第一好的詩。


    “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


    當時王摩詰一定也是和他今日一樣,當小船行了很遠很遠時,偶然回頭,看到友人仍然癡癡地站在那裏,那一刻他是否也不願再用任何多餘的辭藻來形容這一幕的深情厚誼。


    照夜紫經過這幾日的養精蓄銳,早就恢複了精力,跑起來就跟撒歡兒似的。


    否則,也不至於他剛喊了一聲“駕”。再一回頭,魏薑、殷寶兒都變小人兒了。


    該快的時候不快,不該快的時候快,真的是!


    沒有佳人陪同,蘇清歡心無旁騖,專心趕路。


    路上風景紛紛過眼,但若無停下欣賞之心,隻是過眼即忘。


    蘇清歡的馬比一般的馬快上不少,不一會兒蘇清歡看到路的正前方有數十騎快馬。


    看他們打扮,當是綠林中人無誤。


    要是一般人,看到這架勢,絕對遠遠地躲開他們繞路走了。


    但蘇清歡嫌繞路麻煩,而且如果連天下第三行事都如此憋屈窩囊的話,那還是不要學這勞什子武功了。


    蘇清歡主意既定,抖動韁繩。


    照夜紫得了蘇清歡的令,本身又是個愛炫的性子,哪能不策足狂奔。


    蘇清歡一人一馬,帶起一陣煙塵,便從那隊人馬旁邊超了過去。


    而經過他們時,蘇清歡向那領頭之人瞥了一眼,驚訝發現那人他竟然認識。


    正是之前綠林茶話會有過一麵之緣的漕幫幫主魏無涯。


    而魏無涯也向他看了一眼,看他表情不變,當是沒有認出他來。


    哦,對。他現在還扮作司馬小白,魏無涯自然不可能認識他。


    蘇清歡跟他半點交情也無,自然沒有攀談的道理,便騎著照夜紫繼續向前飛奔而去。


    他哪知道他的行為不知道又撩動了這些人哪根神經。


    “他娘的,這小子這是炫耀他的馬好嗎?”


    “可不是,讓老子吃了一嘴的塵土。”


    “嘿嘿,看我射他下馬,給哥哥你賠禮道歉。”


    那人引弓搭弦,就要射出。


    魏無涯回首沉聲說道:“不許節外生枝。”


    幫主發下號令,那人隻得乖乖放下弓箭,而再向前看時,那一人一馬已經行的很遠了。


    蘇清歡對剛剛差點發生的危險渾然不知,繼續策馬狂奔。


    知道的自然明白他這隻是在趕路回長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擱這兒參加比賽呢。


    蘇清歡不得不踩好馬鐙,怎麽自己都能玩出這麽心跳的感覺。


    如此行了一個多時辰,已近晌午。


    人困馬乏,蘇清歡就隨便找了一處蔭涼,停下休息。


    他解開包袱,從裏麵取了一塊兒精致的糕點出來,這些都是魏薑一大早起來給他包好的。


    魏薑對上次半路上啃幹餅的事印象深刻,自然不願情郎在路上再受這樣的委屈,將各種自己愛吃的糕點紛紛給蘇清歡包上。


    而且怕他再丟錢,銀票和銀兩又是給包袱裏塞的,又是給衣袖裏放的,甚至連鞋裏也被塞了一張。


    這就是有人疼啊!


    想著這些體貼入微的小事,蘇清歡不禁笑了起來,女兒家的心思和男人終究不一樣,這就是他喜愛姑娘們的原因啊。


    上午照夜紫一通狂奔,下午倒是不著急上路了,反正晚上怎麽也得去城裏歇著。


    蘇清歡閉上眼睛開始了小憩。


    此處林靜鳥鳴,偶然風來,便有樹葉沙沙作響,倒是個休息的好所在。


    蘇清歡正睡得香時,突然睜開了眼。


    有人!


    不,準確的說是一人一馬。


    不對,後麵還有人。


    蘇清歡向側方望去。


    過不多時,果然一匹馬馱著一個人飛奔了過來。


    而馬上那人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會從馬上摔下來。


    等離得近時,蘇清歡才看清馬上那人竟然是一個姑娘,她雖然穿的是黑色的衣物,但蘇清歡還是能看到她胸前的傷口,鮮血已將那一片浸的通紅。


    “是你!”


    蘇清歡這時也認出了馬上這人,小臉嬌俏,不是流雲使還是誰。


    聽到蘇清歡的話,流雲使耷拉的眼皮勉強睜開。


    等看清蘇清歡的樣子,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喜,她蒼白的嘴唇嚅動道:“不要賣我。”


    等說完這句話,她便昏倒在馬上。


    ......


    靠,你倒是說明白怎麽回事啊!


    他忽然想起殷七夜前日在魏府說的話,看著已經昏迷的流雲使,蘇清歡糾結了半天,要不要多管閑事,而且這人還和自己是敵非友。


    但他又想到了流雲使最後說的話,他不禁惱怒道,老子從不賣隊友。


    將流雲使從馬上搬下,用布條給她勒緊傷口,然後將她放到了照夜紫上。


    “紫啊,馱著她往前跑,前麵幾裏外等我,能聽得懂嗎?”


    照夜紫大大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看向何處,也不理會蘇清歡,馱上人就跑了。


    而蘇清歡也拍了下另一匹馬的屁股,讓它自行逃生去了。


    過了片刻,後麵追著流雲使的人才姍姍來遲,正是魏無涯那一夥人。


    “幫主,前麵有人。”


    “咦,怎麽是那小子。”他們發現站在那裏的正是之前策馬超過他們的那個人。


    魏無涯上前問道:“小子,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個受傷騎馬的姑娘?”


    蘇清歡搖了搖頭。


    而魏無涯看著地上的血跡皺起了眉頭,這人絕對是在說瞎話,但他此時隻想盡快抓到流雲使,也懶得與這人過多糾纏。


    等一會兒料理完流雲使,回來賞他一刀便是。


    魏無涯衝著手下人說道:“走,循著血跡追。”


    而當他們正要繼續向前時,一個聲音突然傳來:“等下!”


    魏無涯暗道難道這小子又打算說了。


    他喜滋滋地回過頭去,隻見蘇清歡肩上扛著寒霜劍,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悠悠念道:


    “此山是我開,


    此樹是我栽。


    要想過此路,


    留下買路財。”


    加入清風寨這麽久,也該當一回山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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