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坐落在長安西南一隅,那一帶並不如何繁華。


    並不如何考究的黑漆大門,有些年頭的院牆,從外麵望上去倒是不顯山不露水。


    但就是這樣平平無奇的一處所在,平日裏卻門庭若市,往來者眾多。


    凡是經商的、求方便的、想撈人的,說不得就得求肯到長安府少尹胡永的頭上。


    都說“縣官不如現管”,想在長安城裏做事兒,自然要先拜過胡永這尊真神。


    不上香火,還指望神明眷顧,那是一點門兒都沒有。


    而今日的胡府,人來人往,比以往要更加熱鬧。


    不為別的,隻因今日乃是胡家大少爺胡喜的“頭七”。


    胡府大門上、院子裏都用白綾仔細妝點過,清一水兒的白色,看上去頗為肅穆。


    氣氛雖然到了,但在胡府人聲鼎沸的聲音中,聽不到一兩聲啼哭,終究有些怪異。


    胡喜的親朋好友沒見幾個來的,倒是平日那群在胡永眼皮子底下晃悠的人來了不少。


    “老大人節哀啊。唉,白發人送黑發人,聽說老大人府上發生這樣的事,程某這幾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別的小人也幫不上忙,小小禮物,以盡哀思。”商人程萬說道。


    說罷,兩個年輕的壯丁就抬著箱子走上前來,光看這箱子的華麗,也可知裏麵禮物的價值定然不菲。


    胡永繃著一張臉,笑自然是不可能笑的,但也無多少悲戚之色。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那箱子,接著示意下人領去後堂。


    胡永向程萬說道:“程兄有心了。都說生死有命,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想來這就是喜兒的命。”


    “這可不是命!胡大人好不曉事,小喜的死明明是人為,胡大人卻說是命,這不是令九泉之下的小喜齒寒嗎?”


    程萬一聽這話,悚然而驚。


    這誰啊,這麽大的膽子,敢說胡大人不曉事。


    當程萬看向來人時,他本來就皺著的眉頭瞬間皺的更加厲害了。


    隻因來人一襲紅衣,在眾人非黑即白的衣著對比下,顯得無比的紮眼。


    而且秋日天氣本不炎熱,這人偏偏要手拿一把折扇,輕輕搖動,顯得無比瀟灑自如。


    但別人都一臉悲慟之色,即便不是真心悲慟,也會作出一副樣子出來。


    眼前這個人,看他的樣子哪裏像是來吊唁的,簡直就是故意來找茬,給人氣受的。


    “你......”程萬感覺他的胸腔內似有一股血氣直衝腦頂,他也顧不得來人是何身份,就要喝罵出口。


    但程萬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旁邊的胡永恭敬說道:“動少竟然也賞光駕臨。小喜泉下有知,一定會倍感欣慰的。”


    來人正是宰相林甫之之子——林動。


    林動看周圍人對他衣著指指點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嗬嗬,胡伯父勿怪。林某本來在酒肆吃酒,突然想起今日是小喜的頭七,急忙趕來吊唁。


    林某來的急切,到了才發現,這身上的衣著未免有點不合時宜了,胡伯父不會怪罪吧。”


    胡永臉上陪出一絲笑意,說道:“這才足見動少與小喜的深情厚誼,不拘泥於一般的俗禮。若是小喜泉下有知,又豈會因此小禮小節而怪罪動少。”


    程萬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從胡永口中說出來的話無比的惡心,比他平時諂媚胡永的話惡心百倍。


    “剛剛說到哪兒了。”林動用合起來的折扇敲打著自己的手心。


    “噢,對。胡伯父,小喜的死乃是人為,怎麽能說是命呢。小喜死在我林府上,說來還是為了保護家父而死,家父也為此事傷心愧疚不已。


    那日,我和家父都瞧的真切,是誰打死了小喜,胡伯父為何還偏偏說是命。”林動說完這話,盯著胡永的老臉。


    胡永張了張嘴,然後說道:“但公主已為那人作保,作為臣子,自然不敢質疑君上。逝者已矣,小喜的死真相到底如何,胡某也不想追究了,讓小喜早日入土為安吧。”


    “真相?噢,難道我和家父口中所說不是真相,乃是誆騙於你。


    胡伯父時至今日還以為小喜之事別有內情。”林動哂笑道。


    “不敢!”胡永拱手說道。


    “諒你也不敢。”林動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狠厲無比。


    林動說完這話,打開手中的折扇,就要轉身離去。


    但他剛轉過身來,就看見打胡府門外進來了一男一女。


    他不禁眼睛虛眯了起來,而嘴角也微微翹起。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蘇清歡和霍青璿。


    蘇清歡早上醒來後,就帶上昨日買的糕點,去霍府找了霍青璿,來胡府吊唁。


    胡喜是霍青璿的故交,而胡喜又是因為蘇清歡的緣故才身亡,他們自然沒有不前來吊唁的道理。


    至於飛煙,蘇清歡到現在也沒有告訴她,胡喜因私自放走她已經身死。


    飛煙看似萬物不縈於心,但她也是重情之人,他不太想讓飛煙因為胡喜的死抱有太多的愧疚。


    蘇清歡一身玄衣,神色肅穆,他一改往日的輕佻之色,比平日裏更多了幾分不可侵犯之意。


    而身旁的霍青璿,發髻高高紮起,穿著一襲白色長裙,同樣無比肅穆。


    兩人並肩從門口行來,卓絕的風姿讓前來吊唁的人無不注目。


    胡永自然也看到了蘇清歡他們,他的眉頭緊鎖了起來。


    “喲,這不是蘇清歡蘇公子嗎?”林動出聲道。


    蘇清歡看都未看林動一眼,曾經蘇清歡以為林動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紈絝,雖然討厭但也不至於有多壞。但經過胡喜的事情,他才知道這林動壓根就是豺狼心性,為什麽別人叫他“長安一霸”,他還真是該死。


    而霍青璿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平,一臉厭惡地說道:


    “林動,你可是真夠惡心的,你怎麽有臉出現在這裏。”


    林動恬不知恥地說道:“我為什麽不能出現在這裏,倒是你旁邊的蘇公子,我和家父都親眼瞧見是他......”


    霍青璿立馬叱聲道:“林動,你要是再敢信口雌黃,你信不信我......”


    “怎麽?霍姑娘想拿冠軍侯府壓我林動嗎?別人怕你冠軍侯府,我林動可不怕。”林動一副怡然不懼的樣子。


    “林動,你要還有點良心就滾出去,小喜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霍青璿鳳目圓睜地說道。


    “嗬嗬,我還說小喜他最不想看到的是他蘇清歡呢,你怎麽不讓他滾出去。再說了,這裏是胡府,是去是留,全看主人家的意思。胡伯父,你怎麽說?”林動說完看向了胡永。


    胡永走上前來,擋在蘇清歡的身前,皺著眉頭說道:“出去!我胡家不歡迎你。”


    而蘇清歡漠然地看著胡永,根本不為所動。


    胡永看蘇清歡不搭理自己,而且是當著院子裏這麽多賓客的麵,立馬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胡喜皺著眉頭喝道:“本官再說一次,出去,否則休怪本官翻臉無情。”


    蘇清歡漠然地看了這所謂的胡喜生父一眼,然後說道:“胡大人掌管長安府的刑名多年,對於各種案子經驗豐富。想來對胡喜之死也能看出些端倪來。


    是不是在下殺的胡喜,胡大人心中應當有數。就是不知道胡大人能否把對在下的一半威風,對在他的仇家上。


    即便胡大人不能為自己的兒子手刃仇人,但不要這般卑躬屈膝,想來那樣胡喜也能含笑九泉了。”


    胡永眼珠左右閃動,但最後還是對著蘇清歡嗬斥道:“休要在這裏滿口胡言,真當我胡府軟弱可欺?”


    說罷,胡永含怒一掌朝蘇清歡打來,看他出手的樣子,竟然也是個會武功的。而且從他出手來看,他的武功應當不低。


    蘇清歡站在那裏巋然不動,生生受了胡永這一掌。


    而胡永掌力打到蘇清歡身體的瞬間,直接被彈飛倒地。


    但蘇清歡卻若有所思地看著胡永。


    見此情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跑到蘇清歡的身前,用拳頭憤恨地捶著蘇清歡的大腿:“你是壞人,壞人,我讓你打我爹爹,我讓你打我爹爹。”


    那小孩兒想來就是胡永和小妾所生的次子,他一邊打一邊嘴裏罵個不停。


    “嗬嗬,到底是小孩兒最能看出善惡。”林動在一旁嘲笑道。


    而周圍不明情況的人也對著這一幕指指點點,在他們眼裏,蘇清歡看起來更像是惡人。


    “林動,你也有臉說善惡?我從未想過人可以恬不知恥到這地步。”霍青璿被氣得柳眉倒豎。


    “青璿,又何必和一個將死之人說那麽多話。”蘇清歡向霍青璿說道。


    霍青璿聽了蘇清歡的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不再搭理林動。


    而那小孩兒還在那兒抱著蘇清歡的腿一直捶打。


    “過兒,過來!”從地上站起來的胡永說道。


    原來這小孩兒叫胡過,想來胡過和胡喜的名字應該來自那句“君子聞過則喜”,但以後隻有胡過而再無胡喜了。


    蘇清歡接著再不管其他人的目光,旁若無人地進了靈堂。


    他默默走到靈位前,將香插上。


    看著胡喜的靈位,蘇清歡腦袋裏依然能浮現出那個頭戴小帽,身著華服的紈絝來。本來以為這樣的人怎麽也得在長安再興風作浪幾年,卻沒想到轉眼就要埋入黃土。


    他心裏暗道,雖然你我本不是一路人,我也不喜你的為人。但你始終因我而死,你的仇我必定替你報。你且於九泉之下睜眼看好,今日在你靈位前跳梁的人,來日我必拿他的血來雪你之恨。


    連著鞠了三個躬,蘇清歡再不停留,從胡府就要出去。


    “嗬嗬,還真是諷刺,仇人也敢大搖大擺地來上香了?”林動誇張地指著蘇清歡大笑道。


    蘇清歡自然不可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殺了林動,否則眾目睽睽之下,即便別人有心幫他洗脫也洗不掉。


    但他還是被屢屢跳梁的林動給惡心到了:“聒噪!”


    兩個字說完的同時,林動隻覺一股涼意襲來。


    林動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紅衣不知道何時已經寸寸碎裂,他身上隻留下了褻衣褻褲。


    而他察覺身下有異,低頭再看的時候,他的褻褲褲好巧不巧地掉了下來。


    如此窘態,惹得所有人都偷笑不已。而林動立馬提上自己的褲子,指著蘇清歡的背影大罵道:“蘇清歡你等著,我林動必報今日之辱。”


    而對於林動的狠話,蘇清歡聽都懶得聽,帶著霍青璿頭也沒回地走了。


    “胡大人,剛剛那人是誰啊?”


    程萬在一旁目睹了全程,他已然知道眼前的動少就是宰相之子林動,那另一人又是誰呢?


    “蘇清歡,聖後親封的詩仙,也許......也許是小喜的朋友吧!”胡永茫然地說道。


    胡喜和詩仙是朋友?程萬嘴巴張了張,終究還是沒說出什麽話來。


    從胡府出來後,霍青璿餘怒未消。


    “蘇兄,多會兒弄這林動,務必喊上我。”


    “不會遠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蘇清歡說道。


    蘇清歡對於胡喜之死,更多的是一種愧疚,一種義憤填膺,而並非傷心。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了些別的話題,才從剛剛的凝重中,走了出來。


    “蘇兄,那你現在打算回蘇園嗎?”霍青璿問道。


    蘇清歡剛想說對,但總覺得今日還有件很重要的事還沒有做,但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麽事。


    糟了!


    蘇清歡總算想起來了,今日是蘇眉“問道長安”的第二日,他原本打算是要去參加的。


    現在這個點兒應該已經開始了,要不然不去了?


    但要是自己不去,那蘇眉會不會有點失望。想起昨天臨走時蘇眉期待的眼神,以及自己內心那種隱隱的好奇,蘇清歡覺得自己還是得去。


    “走,青璿,和我去趟胡姬酒肆。”蘇清歡拉起霍青璿的手就開始跑。


    霍青璿驚訝地看著握著自己手的蘇清歡,抿嘴一笑:“蘇兄,到底什麽事啊,這麽急?”


    蘇清歡頭也不回:“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若我穿越,倚紅偎翠,做個小詩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隻小章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隻小章魚並收藏若我穿越,倚紅偎翠,做個小詩仙最新章節